在餐厅遇上的事情, 说巧合也不巧合，算是徐慧萍抛了个钩，而景延, 自愿上了钩。
吃饭中途，景延看到徐慧萍从包厢门口经过, 随后故意去了趟洗手间。
正站在洗手池前洗手的时候, 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一道微带颤抖的女声：
“阿延？”
景延的目光沉了一瞬, 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把手收回, 自动感应的水流也停了下来。
从一旁抽了张纸巾, 他一边擦手一边回过身。
徐慧萍眼里瞬间有了光亮：“真的是你啊？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没想到吗？”懒得和她演戏, 景延轻轻扯了下嘴角，笑却不及眼底, “这一切，不都在你计划之中吗？”
徐慧萍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但最终没有否认，支支吾吾, 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景延把手里的纸团扔进垃圾桶, 姿态反而是轻松的：“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吧。”
“好。”徐慧萍带着他来到了三楼的楼梯间。
楼梯间里没有窗户, 即便开了灯，依旧显得昏暗。
“你想说什么？”景延问。
徐慧萍靠在楼梯栏杆上, 右手紧张地攥着, 身体状态欠佳，以及日夜愁思，让她看着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眼角的皱纹深深叠起。
“我没什么其他意思, 就是想见见你, 然后……和你道个歉。”
“没必要。”景延说，“以前的事情，我根本不记得多少，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找你，你也不用对我感到任何抱歉。”
“我以为你今天愿意来，代表……”
“代表什么？代表我还挂念你？”景延嗤笑道，“你想多了，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
“不要再利用她。”
“我没有。”
“没有吗？”景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收拾桌子却把汤撒到隔壁桌顾客衣服上，你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后面起冲突、她送你去医院，再到你故意送以前总做的香囊，借她传达消息，不都是你盘算好的吗？”
徐慧萍脸色惨白，她自以为自己做的并不算明显。
没想到……
“是，的确是我故意的。”徐慧萍眼里泛起泪光，想抓住他的手臂，却被景延躲过。
手僵在空中，无奈放下，她真挚地说：“我真的只是想见你一面。自从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就一直想找你，后来你第一次来餐厅，我想找你说话，但根本没有机会，所以我只能让你主动来找我。阿延，对不起，当年我……”
“我说过，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互不打扰就好。”
“但是，阿延，我……”
景延静静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说下去。
“我前段时间，确诊了乳腺癌早期，医生说，只要手术，存活率很高，但是如果拖下去的话，就……”
景延恍然大悟：“所以你缺钱了，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了？”
“我……”徐慧萍泪眼婆娑，“阿延，无论如何，我终究是你的母亲。”
“是吗？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儿子？”
说完，他拉开了楼梯间的门。
但在离开的前一刻，却又突然回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和她的关系？”
徐慧萍以为他改了主意，眼神顿时亮了，急切地坦白相告：“就……老板送我去医院的前几天。”
那就是他还不在国内的时候。
“怎么知道的？”
“老板坐在前台玩手机，我经过的时候，看到她在看你的照片和新闻，好几次，所以我猜想，你俩应该关系匪浅。”徐慧萍说，“后来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接你的电话，我听出了你的声音，我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她说还不是，所以……”
景延微微颔首，很疏离地道了声“谢谢”，门再度关闭后，目光却变得格外柔和。
再度想起这些事，景延本以为自己会和以前一样，产生暴戾的负面情绪。
但他发现并不是。
反而，徐慧萍那两句话，更让他印象深刻。
“我看到她在看你的照片和新闻，好几次。”
“我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她说还不是。”
好几次。
还不是。
这六个字，在脑子里细细品味过。
景延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她显然是累坏了，双眸紧闭着，睡颜恬静。
其实这段时间，他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一些她的心思，只是，由于以前的事，他总害怕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景延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极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封云挽，你是不是……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可惜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像被他吵到，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推开他的手，往他怀里缩。
*
徐慧萍是在七月初出的院。
自打知道她和景延的关系后，封云挽虽然出了住院的费用，但没再去亲自照顾过她，连带出院，也是护工全权负责。
电话里，小丁的声音听着有些困扰，说徐慧萍食欲不佳，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还几次问了她最近是不是很忙。
封云挽的目光冷了下来。
这段时间，她没过问徐慧萍的生活，一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后续怎么做，二也是为了探探徐慧萍的耐心，现在看来，徐慧萍已经忍不住了。
挂了电话，封云挽点开相册看了眼里面最新保存的一张照片，开车去了徐慧萍家。
徐慧萍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可以自己下地，但神色看起来依旧有些虚弱，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食欲不振的缘故。
见封云挽进门，徐慧萍赶紧起来欢迎，但身形却晃了晃。
意料之外的，封云挽没有过去搀扶。
徐慧萍转手撑在餐桌上，辛苦地扯了扯嘴角：“老板，怎么来了？今天店里不忙吗？”
“还好。”封云挽用脚勾过一旁的板凳坐下，神色温柔地说，“小丁说你最近精神不好，正好前段时间，有人给我送了些人参，下次我给你送来。”
如果是以前，徐慧萍还会推辞推辞，说太破费了。
但现在，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她只笑了笑，说：“那真是太麻烦老板了。”
封云挽不置可否，只说：“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希望徐阿姨可以坦诚地回答我。”
徐慧萍喝了口水，点头：“当然。”
“当初，那段监控视频，是你放到网上的吗？”
徐慧萍满脸震惊：“老板，你怎么会这么想？是谁说了什么吗？我怎么可能自己把视频放网上，我这不是给自己招灾吗？”
封云挽对她的否认，丝毫不觉意外。
“那段监控视频，并不是录屏，而是用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的，但拍摄的人可能不知道，这种拍摄方式，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因为屏幕反光，容易把自己拍进去——”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后，推到她面前。
“视频正常色调下，看不出什么，但是那人显然对现在的图片处理技术之高不太了解，其实只要采用调整对比度等一些很简单的修图方式……”
徐慧萍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硬了，仿佛浑身的血都涌上头顶。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视频截图，但明显没有视频里明亮，也正是因为如此，画面里那个举着手机拍摄的人影，却反而变得明显。
甚至可以清楚看出，那人穿着一身带有餐厅logo的红色员工福，虽然脸部被手机挡了大半，但鬓角带着银丝，头发梳成了发髻。
而符合这些外形特征的员工，店里只有徐慧萍一个。
“我……”徐慧萍双手紧握着手里的茶杯，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封云挽收起手机，毫无留恋地起身。
“不管你最终意图是什么，你替我挡了一刀是事实，所以之前的费用，我不追究，但之后，包括小丁的工资，我都不会再负责，餐厅的工作，也不会为你保留。”她微微颔首，只道，“各自安好吧，不必再见。”
她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徐慧萍跪在地上扯住了她的裤子。
即便封云挽没回头，也能从她哽咽的语气里，感受到她的祈求。
“老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了。”徐慧萍痛哭流涕，“我本来找了我儿子的，但那个不孝子不肯管我，我一个人孤苦无依……”
“徐慧萍，你没有资格叫他不孝子。”封云挽转过身，往后一步，将右腿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冷面如霜，“你当初是很可怜，但景延就不无辜吗？你抛弃了他，现在生病了，却又想他不计前嫌地赡养你，天底下凭什么有这么好的事？”
“我当初没办法！”徐慧萍大吼一声，两行热泪，滴落在地板上，面容有点扭曲，“我当时自己都不一定能养活自己，要是带他走，我俩都得饿死！”
“是吗？”封云挽冷笑一声，“你当初真的是担心你俩都会饿死吗？还是觉得……把孩子留给那个男人，他可能就不会费那么大力去找你？”
徐慧萍的目光闪躲了。
就这么一瞬间，让封云挽更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她或许觉得，对那个男人来说，儿子是传宗接代的，是最重要的，所以只要把儿子留给他，他找她个几天，可能就放弃了，这样，她也就自由了。
自始至终，徐慧萍只为自己的安危考虑过，从来没有想过，作为帮她开门、放她离开的人，景延可能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
或者说，她想到了，却并不在乎。
“徐慧萍，你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但你同样，不是一个能让我同情的女人。”
封云挽走到门口，按下门把，却又突然回头。
“对了，忘了和你说一声——”她扬起嘴角，带着些讽刺地笑了。
“其实刚才的照片，是我P的，画面里那个女人，是随便找了个和你身形差不多的女服务生假扮的，你挺聪明，但，也别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么聪明。”
封云挽走了。
门被风吹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徐慧萍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坐在地上，许久许久没有回神。
*
那天之后，徐慧萍再也没有来过餐厅。
结算小丁工资的那天，封云挽听她说，徐慧萍好像退租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反正她前两天去的时候，屋子里所有私人物品都已经被搬走了。
封云挽没在意，只希望她还剩点最后的良心，不会再来打扰景延。
送小丁出了餐厅大门。
门口的大树葱葱郁郁，盛夏的阳光从枝桠的缝隙中撒了下来，有点灼人。封云挽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连朵云都没有，心情也拨云见日地大好。
她甩甩手，雀跃地回到还没有顾客的大厅，一拍收银台，神秘兮兮地对赵梦娇说：“决定了！”
赵梦娇被她吓一跳：“什么？”
“我要和景延告白！”
“你要和景延告白？”
封云挽刻意压低声音这一操作毫无用处，赵梦娇一声吼，依旧把店里所有服务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幸好餐厅还没开门，丢人也只是丢店里的人。
封云挽做了个“嘘”的动作，“你小声点！”
赵梦娇凑过脑袋，压低了声音，又问一遍：“你要和景延告白？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封云挽回到收银台后，靠在椅子上叼着一根巧克力棒，慢悠悠吞着，“我说啦，喜欢他。”
“你喜欢他我已经很意外了，主动告白……”赵梦娇摸了摸她的额头，发自真心地感叹，“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也……没到这地步吧？”
“那景延喜欢你吗？”
封云挽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觉得应该有点喜欢的吧。”
她记得他那天说，徐慧萍说爱他，却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丢了他。
而她又何曾没有伤害过他？
可是，他依旧对她很好，她没有蠢到觉得，这只是对床伴的情谊。
“那你们这不脱裤子放屁？”赵梦娇翻了个白眼。
封云挽笑着摇摇头，她并不觉得多此一举。
以前她把他的喜欢扔掉了，所以现在，她想努力给他更多，就像她那天说的，她会对他很好很好。
她想让他知道，这一次，是她先告白的，而决定俩人关系的遥控器，掌握在他手里。
赵梦娇好奇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告白？”
封云挽叹了口气：“还没想好。”
“要不要我传授你点经验？”赵梦娇勾着她的脖子，朝她挑了挑眉。
“得了吧，就你那几次失败经验？”
“我虽然失败的多，但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好歹也琢磨出一些经验的好不好。”
“比如？”
赵梦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觉得吧，我之前失败就失败在，太突然了，不够循序渐进，给对方的刺激太大。”
“怎么循序渐进？”
“先从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开始，给他点暗示，比如，男人多多少少都是喜欢被崇拜的，所以你一定要夸他！死命地夸！”
封云挽听着，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还有呢？”
“还有，善用你的优势——”赵梦娇上下打量她，“尤其是，你的脸和身材，简而言之，就是钓，像钓鱼一样钓他。”
“脸和身材？这么用？”
“比如，生病的时候表现得柔弱一点，激起他的心疼，平日里时不时展示一下自己的漂亮和好身材，激发他的兴趣，还有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信我，男人受不了这一套。”
“……”封云挽觉得这一套好像有点耳熟。
但她没去细想，认真听赵梦娇滔滔不绝传授她的招数，听完之后，她居然觉得好像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并且深深记住了那句：“多在他面前展现你擅长的东西！人在做擅长的事情的时候，是会发光的！”
擅长的？
那就只有美食了。
晨光熹微，小巷里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有早起买菜的阿姨们在巷子里遇到，聊聊今天的鱼是否新鲜，聊聊谁家孩子到了年纪还没结婚。
配着这种背景音，电饭锅的指示灯跳掉了。
封云挽用饭勺把米饭舀进碗里，带着手套将米饭揉搓成一个个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圆球，正小心翼翼地拿牙签往圆球上粘耳朵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干嘛呢？”
封云挽吓一跳，手里的牙签一抖，用蛋饼做成的小耳朵，掉在了砧板上。
她回头，对上景延疑惑的眼神，罕见有些捏捏：“我……做早饭。”
一般封云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随便打发早饭，甚至不吃也是正常的事情，而两个人都在的时候，早饭就基本是由景延负责了。
没什么原因，就是她懒。
所以今天倒是奇特。
景延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看到了一个个纯白的米饭团，旁边的瓷碟上，放着一些看上去像是装饰品的蛋皮和黑芝麻。
“这是做什么？”
“饭团。”封云挽神秘兮兮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早饭做这么精致？”
“嗯……”封云挽支支吾吾，“难得嘛。”
视线里是她泛红的左耳，景延眉头轻挑，却没有戳穿她，只说：“我等会儿要去一趟南城，大概周末回来。”
自打他脱离景氏，彻底以“喔喔直播ceo”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后，这段时间，封云挽已经充分感受到景延的忙碌，出差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所以封云挽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突然得知，还是有些失落。
这也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对景延的喜欢，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他明明还没有离开，她却已经开始想他了。
“嗯。”封云挽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问，“你几点出发？”
“九点。”
封云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她用手肘拱了拱他的手臂，着急忙慌地催促：“那你先出去，别耽误我做早饭，要来不及了。”
景延被逗笑，听话地出了厨房。
大概二十分钟后，封云挽拿着一个粉色的便当盒走到他面前，她清了清嗓子，强硬地把便当盒塞他手里：“那个，你带着路上吃吧。”
景延心底暗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专门给我做的？”
“不行吗？你给我做那么多顿了，我不是那么不知恩图报的人。”封云挽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没有说服力，她蹭了蹭鼻尖，手套上的米粒，不经意沾了一颗，像是偷吃了东西的小猫，留下证据。
带着她绝对不会承认的可爱。
封云挽自己也意识到了，伸手正想摸，景延却快了她一步。
他低下头，双唇贴上她鼻尖，将那米粒抿进了嘴里，眼神里调笑的意味很明显。
封云挽的耳朵更热了，送他出门的时候，她心里却美滋滋地想，他既然会主动做这些看似越界的亲密事，就说明他应该也是对她有意思的吧？那她告白成功的机会就大多了。
而景延坐上车的时候，默契地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霍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老板的表情，和往常一般问：“老板，还去常去的那家咖啡厅买早餐吗？”
“今天不用了。”
景延偶尔不想吃早饭的时候，也会拒绝，所以霍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直到景延突然从旁边拿过一个便当盒放在了大腿上，补充道：“有人给我做了便当。”
“……”霍霖仔细回想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
怎么觉得好像是在炫耀呢？
但作为一个敬业的助理，老板的私事，他一向是不多过问的。
车上了路。
景延打开便当盒，上下两层，第一层放着四个猫咪形状的饭团，耳朵和鼻子，是用黄色蛋皮做的，眼睛则是芝麻，栩栩如生，让人舍不得下嘴。
而第二层则是一些蔬菜沙拉。
他没吃多少就把便当盒关上，放进了车载冰箱。
霍霖本以为是不好吃，结果没想到，中午刚和合作方签完约，他问景延去哪儿吃饭，景延又是一句：“你自己找个餐厅吃午饭吧，有人给我做了便当。”
“……”霍霖这下确定了，他绝对是在炫耀。
“老板，知道您有女朋友送爱心便当了，您不用炫耀，我都明白。”
“女朋友？”景延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还不是女朋友。”
“那就是追求者？”霍霖无语地说，“老板，您都这幅便宜样……呃，不是，都接受人家的爱心便当了，为什么不索性答应算了呢？哦，我懂，男人的矜持。”
当局者迷的景延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突然一改常态，起大早帮他做早餐，原来是在……
追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两章不太好分，就合一起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