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的长辈说着笑意晏晏的客套话,相互厮让着进了堂屋,三人分坐在木桌两旁。杨柳端了温热的茶碗过去,又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只在路过程石面前时短暂地抬眼,见他扭着修长的手指,她抿唇嘴角上翘。
婆家上门提亲,姑娘只需露个面上碗茶,之后便藏在闺房里,侧耳细听周全事。
姜母指了指紧张发汗的儿子,替他讨岳家欢心:“还没走进门,就说心里慌的厉害,瞧瞧,这会儿有人跟他说话他估计都要前言不搭后语,他爹当年去我家提亲都没这么紧张。”
程石本就紧张,被这么一打趣,脸颊耳后便染了色,局促地笑了,“叔,婶。”
杨父杨母心里快慰,紧张慌张才好,要是态度平平,反倒是不重视这门亲事。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过来,兄长和嫂子别见怪,阿石他爹死的早,他五岁的时候我就带了他回娘家,买下娘家隔壁的宅子单住,跟他父族也少有联系。”姜母开始介绍自家的情况,“我爹娘都健在,上有两个兄长,听闻阿石要提亲都想来热闹热闹的,但村西边的宅子还没修葺好,只好等下聘的时候再来见过兄嫂。”
没爹但有舅父帮衬操持,父族关系不好,但跟母族联系颇近,三言两语的,杨父杨母就了解了情况,点头道:“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长大不容易,妹子你是个能耐人,何有见怪之说,不怪不怪。”
姜母瞥了程石一眼,同时从杨家三姐弟脸上扫过,进门就介绍过,她跟杨大姐的眼神对上,和善地笑笑。
“阿石回乡被你们所救,又对阿柳上了心,这也是两个孩子的缘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们看什么时候得空到县里去玩两天,让阿石带你们四处转转。”
这就是邀请女方长辈去探男方家的情况,满意就合八字挑婚期了。
杨父杨母闻言有些愁,再过些天就要收菜籽,在这之前要把晒场碾平晒干,乡下人都抽不出空,本来可以让大丫头和女婿去的,也能给二丫头撑个脸面,奈何不凑巧,她又有了身孕。
杨父手一挥,把话如实说了,“说句难听点的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家在杨家庄的家业都比我家强出不少,在这方面没骗我们的必要。至于旁的,阿石也在村里住的有个把月了,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不说八分,五分我们是了解的,他人是好的,我们也放心把丫头嫁给他。”
程石闻言强抿着咧开的嘴,直起腰板眼不斜视,努力保持稳重的模样。
“是你们看得起他,你们放心,他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能做还是知道的。我们家虽是条件好了些,但也不养为非作歹、养小纳妾的男人。”老实人的诚心更能打动人,姜母也不再说些场面话,捋捋袖子敞开了怀交代情况:“阿石之前在县里得罪了县令家的公子,家里虽然给摆平了,但担心他遭阴险小人的算计,就让他在乡下住个几年,等县令任期满调走了,我再来接他们小两口回去。”
得罪县令?杨父杨母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下首坐的人,心里升起一股吃了裹了鸡屎的糖的复杂,吞下去膈应,吐出来又犹豫。
“婶子能否说说程石是为何事得罪了县令?”杨大姐挑眼开口,跟杨柳的杏眼不同,她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皮下精光湛湛。
“县令的儿子强辱人妇被我撞见,我掂了砖敲破了他的猪头。”程石接话,他从不觉得他做错了事,家里人为他奔走时也称他干的好,但在此时他心有忐忑,看向上首:“叔,婶,这事已经平息了,县令大人也没追究,就是担心他儿子蠢毒不知事,我才避了出来。”
姜母也给出保证:“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姜家在县里经营了三代,大几十年的根基,旁人也奈何不了我儿。”
“冥冥注定的缘分,没有这档子事,两个孩子也遇不上。”杨父心里转了不少念头,又念起了玄而又玄的事,想起进山给祖宗烧纸再碰巧救了程石,更觉得二丫头跟他缘分匪浅。想通了面上就轻松起来,“住的近,以后回来吃饭也方便。”
这便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不等姜母使眼色,程石扑腾一下跪了下来,脆声喊爹娘。
“哈哈哈。”
众人开口笑,笑他改口改早了。
“傻小子。”杨母笑的腮帮子疼,她从袖子里掏出杨柳的生辰八字交给他,“可给我们省了一笔改口费。”
程石又红了脸,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傻乐着坐回去。
杨柳在隔壁听到笑声也露了笑,趴在窗子上仰头看光亮的大日头,真是个好天气。
婚事谈成,程家母子留下吃饭,杨父喊了他大哥一家过来陪客,饭桌上姜母试探婚期,以她的想法肯定是越快越好,最好是过年的时候小两口能回去吃团年饭。
两个人一个村头一个村尾,日日都能见面,杨母担心两人把持不住再大了肚子,传出去整个族的姑娘婚事都受影响,她也不狠留,但也不能太赶。
“秋收过后吧,那时候都闲下来了,我们这边办席或是送亲不会找不齐人。”
这已经六月半了,秋后就是九十月,姜母满意,说回去找人算个好日子。
饭桌上程石一眼又一眼盯着杨柳,挟了鱼肚子上最嫩的肉给她,相隔半天,现在看她跟早上进门时看她心绪完全不同。
“吃你自己的。”杨柳被一道道打趣的目光盯着,脸颊羞红,声音里也染了娇,眼睛精亮地叨了他一眼,没管碗里剔了刺的鱼肉,反手挟了一根豆角。
当着岳家人的面,程石没敢放肆,乖觉地吃完一顿饭。
走时他问什么时候割菜籽,他过来帮忙。
“到时候我让树根去喊你。”杨父没拒绝,他大女婿在娶走大丫头前也是农忙来收麦打麦拔花生,村里的人家都是如此。
送走了程石和他娘,杨大爹一家准备回去再眯一会儿就下地干活,走前他说:“你家地少,得空了把牛赶去先把晒场碾了。”
杨父应好,他家穷没养牛,往年碾晒场打麦子稻子都是借他大哥家的牛用。
程家送来的礼还摆在堂屋,两条鱼已经吃了一条,另一条大青鱼养在破水缸里,两只大鹅,两笼染了红的糕点,两匹布,这就是提亲的四样礼。
杨柳拿出程石他娘在吃饭时送她的一个方正木匣,里面是个小儿金锁,仔细看有戴过的痕迹。
“你婆婆说这是程石出生时他外婆送的,给你当信物。”杨母洗手过来,揽着二丫头的肩说:“你跟你姐都有个好婆家,娘这心啊就落定了。”
“等我大弟二弟再娶了媳妇,你就擎等着享福吧。”杨大姐笑意盈盈,“小妹不用我操心了,我就留心给大弟寻个好姑娘。”
“寻常人家就行。”杨母交代,娶媳不像嫁女,她家穷,之前大丫头出嫁,女婿那边送来的聘礼都给她带了回去,怕她婆家看不起,掏了家底给她置了六床被,做了新衣打了箱笼,剩下的都给她压了箱底。今年二丫头出嫁,大丫头有的她也少不了。她跟老头子就是两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的老农,娶个好人家的儿媳也养不起,寻常农家的就好。
“小妹的嫁妆我来准备。”杨大姐大包大揽,有些气她娘不长进,“有我跟小妹,到时候我大弟娶妇,缺了少了我俩一人添一点也凑齐了。”
“不用,我哪能拿大姐的东西。”杨柳摆手,“程家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啥情况,我也不用身外物摆阔充脸面。”
杨母直接看了杨大姐一眼,冷着脸没说话走了,杨大姐跟了出去还欲再说。
杨柳收拾了东西,也换下衣裳准备干活,模模糊糊听她娘说:大丫头你别有点身家就眼睛长到头顶上,我嫁女儿不是想着沾你们便宜的,杨家不是胡家也不是程家,有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
外面的脚步声顿住,她反手关了门,扔了衣裳在椅子上,躺上床装睡。
……
杨大姐挨训脸上不好看,杨柳也不想听她语重心长的絮叨,等院子里有了脚步声,她也换了旧衣裳戴了草帽准备下地。
“你不下地,去晒场把长的草拔了,我明天借了牛去碾两圈。”杨父交代。
晒场在村子前边,紧挨着麦地,种麦的时候有麦种飘过来,也有鸟偷吃了麦种和草籽拉下来的,地上长的杂草有腿弯高。
村里的小孩大多被家里人打发来拔草,拔了草再填上土,用瓦片石块给砸匀实,杨柳混在其中格外显眼。
“柳姑,你要嫁人了是不是?”小童提着草凑过来问。
杨柳笑问:“你问这干什么?”
“我哥今天晌午没吃饭。”另有小孩儿高声喊,“还有小鱼她哥,跟家里人吵架现在还在屋里躺着。”
“柳姑,你猜是因为谁?”
作者有话说:
程石:我媳妇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