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 鸡鸣时分起床,村庄上空还有些雾蒙蒙的,但等日头一露头, 雾气消散得比狗撵的还快。
程石跟杨柳赶着马车出村时,看到村里人从井里挑水, 趁着还凉快去花生地里浇水, 他仰头望了眼天,自言自语道:“咱家的花生地可咋办?”种了七八亩花生,挨个舀水浇多费事, 他也不可能去受那个罪。
杨柳把手探出窗,捕捉游荡的风, 没接话。
近两个月没下雨,镇上赶集卖菜的人也少了, 赶集买肉的人更少。眼瞅着庄稼要减产,靠种地为生的农人都抠着手里的铜板数着花,猪肉佬的儿媳妇来买鸡蛋时还在问杨柳要不要买排骨。
“这几天来买肉的都要肥肉,好不容易买一次还只买拳头大一坨, 我公爹宰一头猪一天还卖不完。”挺着肚子的年轻妇人付了蛋钱也不急着走, 站在墙根唠嗑, “你家要是这个时候熏肉多好, 我家那没卖完的肉都要腌臭了。”
杨柳想到早上吃饭时春婶说要卤鸡蛋,她收过一把铜板扔钱箱,抽空搭话说:“那我待会儿过去称一二十斤瘦肉,排骨也给我留个七八根。”
“好,待会儿让我男人给你送过来。”
“老板娘, 给我数六十个鸡蛋四十个鸭蛋二十个鹅蛋。”
耳熟的话响起, 杨柳抬眼, 桌前站了个面貌普通的男人。她推开递过来的竹篮,在他疑惑的眼神里摇头,“从今天起,铺子里的东西不朝八方酒楼售卖。”
因为太过意外,男人愣住,反应过来动了动嘴,到底没能出声说自己不是八方酒楼的,板着个脸转身大步离开铺子。
“怎么回事?”铺子里有人问,“银子送上门还往外推?”
“跟悦来食馆签了契,肉蛋只卖他家。”程石不咸不淡的接话。
他这句话一出,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就传进黄传宗的耳朵里,他阴沉着脸摔碎了茶盏,这话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以后哪怕是他从旁的路子搞到了程家卖的肉蛋,端到饭桌上都要遭食客笑话。
“东家,那我再去联系以前送鸡蛋的人?”负责采买的男人汗水津津地问:“这马上要晌午了,后厨该准备开火了。”
“买,我就不信离了他家的东西我的酒楼就败落了。”黄传宗气得团团转,程家他不敢动,只能逮着张家撒火,“老龟孙活够了,鼻子眼都埋黄土了还在折腾,就他那个破楼馆子还想来称霸称雄?”
鸡蛋鸭蛋什么的可有可无,毕竟能来他酒楼的不会专点一盘炒蛋或是炖蛋,黄传宗急的是肉,再过几个月入秋入冬了,来吃饭的多是点个热锅子焖壶小酒,而程家山上养的鸡鸭鹅炖着很出味,去年冬天他凭借五百只鸡鸭多赚了大几百两。
他急匆匆离开酒楼,回家差人把他小舅子喊来,难得的问起了他开春买的山开的堰,“买了多少鸡鸭鹅?可是能下蛋了?”
“早几天才下蛋,姐夫你要?我这就过去给你拉过来。”男人说的大声,就是眼神飘忽。
黄传宗没注意到,他看了眼屋外火辣辣的日头,打消了要过去转转的打算,“那你明早吩咐人把蛋拉到酒楼去。”
“哎,你放心,也不要别人,我亲自帮你盯着。”
*
刚到辰时末,程石跟杨柳就赶车回村了,见村里的人围了一堆说的热闹,他抹了把汗问:“怎么都站外面?不嫌热?”
“下来说会儿话。”杨柳堂叔招手,“我们在说后齐村的事,之前不是说镇上有人在后齐村包山开堰,昨儿夜里不知道谁把放水口挖通了,水都流到水田里了。这不,今儿就有人过来借牛回去犁田准备插秧。”
这倒是稀奇事,程石勒停了马,支着腿问:“就没有守夜的人?”
人群里有人笑了一声,看热闹似的说:“守什么?鸡仔鸭仔鹅苗买回去病死的病死,被偷的被偷,还有被黄鼠狼咬死的,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也就是程石在村里住着,还有会武的老镖师在山上守着,再加上杨柳是村里的姑娘,杨家的族人又不少,所以当初他们在山上养鸡养鸭才只有零星几个人做贼。换个外来的人家,后齐村的事早在杨家庄上演了。就像夜里挖堰偷水,后齐村里肯定有人知道是谁挖的,甚至很大可能是村里人商量好的,这种情况就是报官,县令来了都查不明白。
“柳丫头,这啥时候得下雨?”外村的事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跟自己关系不大,村里的人还是更关心地里的庄稼,“这贼老天,别这时候憋着不下雨,等收麦的时候又阴雨连绵。”
杨柳摊手,“下不下雨要看老天,我也不知道啥时候会落雨。”
“往后几天还没雨?”
“我感觉是没雨。”杨柳问起附近其他村插秧的情况,“可有还没插秧的?”
“我娘家还在等下雨,秧苗都快干死了,天天从堰坑里挑水倒田里。”一个抱娃的小媳妇满脸忧愁,她娘家村小人也少,连口深堰都没,全村就两口水井和一个堰坑,水牛下去卧泥都能搅浑一堰的水。
老天不下雨,再愁也没法。
枣红马撂起蹶子,程石跟人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马要饮水。”
欲言又止的几个男人见状把话咽进去,目送马车向村尾走,目光越过马车往西看,隐约能看见一片白,庄稼地都干裂口了,鸭鹅还能下堰洗澡降暑。
“不得行,你想保庄稼糊口,人家也要靠鸡鸭鹅赚钱。”头发花白的老头沉声开口,伸手碾死一只蚂蚁,谁也没看继续说:“从去年包山雇人挖坑种树,入冬挖堰,开春种花生,入夏插秧,样样他都雇人干活,往外掏的都是银子。散了,人家的家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吃了饭我去挖车前草跟益母草,可有人一起?”有妇人问,她改蹲为站,伸了个懒腰,眯眼说:“该做饭了,我回去做饭。”
“兰花嫂,下午喊上我,我也去。”之前抱娃的小媳妇说。
“我也去我也去。”又有人离开人堆,往家走的时候大声嘀咕:“人家已经给你找了好几条财路,丧了良心了还去盯着人家的东西,给狗扔块儿臭肉狗还记个好,不知足。”
“就你话多,快回来做饭。”她男人瞄了眼胀红脸的几个人,虎着脸说话。
“你话少,你话少就别说话,省点劲,待会儿少吃点饭。”进家门了,妇人冲她男人踢了一腿,斜眼呸他一口。
……
转天就是杨大嫂出月子,这天早上程石是一个人去镇上开铺,杨柳吃过早饭就去娘家帮忙择菜切肉,春婶昨晚卤的一锅鸡蛋和卤肉也分了一半提来。
“味道如何?”杨柳问吃卤蛋的几个人,“准备卤了送到县里卖的,你们提提意见。”
“没意见,味道特别好。”杨大嫂说。
“入味。”杨大哥面露赞赏,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他咽下嘴里咸香的蛋沫,大步出去,“小婉,是娘跟哥嫂来了。”
杨柳也擦了擦手迎出去,热情地说:“这天热的很,婶子过来一趟可受热了,快进来坐。”
“你们村里还凉快些。”
“靠山,风没那么热。”杨母说,她从井里提了绿豆水起来,舀了四碗端过去,“亲家公咋没来?大儿,你赶牛车去一趟,把你老丈人接来。”
“别别别。”满脸汗的老妇人赶忙起身拦,“他不来,他在家挑水浇地,之前跟下河村为了抢水打过架,两村商量的是上午我们村挑水,下午轮下河村。你们村里的秧可插上了?”
“插上了,已经扎根了。”杨老汉说。
“我想也是,你们村里有口大堰。”
庄稼人坐一起谈的都是地里的事,豆姐儿抱出来给姥姥舅舅看了一圈又抱进屋,杨老汉跟他大儿子领着亲家去地里田里转悠,杨柳在厨房给她娘和嫂子打下手,热得后背和前襟的衣裳都湿了。程石赶车接了姨姐母子三个过来,见了她这模样心疼的皱眉,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拿着蒲扇跟前跟后。
背着小两口,杨母她们就眨眼偷笑。
又过一会儿,杨柳大爹一家也来了,杨大娘是个爱打趣的,直接推了杨柳出去,“别在这儿惹祸,你俩再转悠一会儿,不等回家我跟你大爹就要干仗。”
杨柳的脸越发滚烫,接过扇子让程石出去,嘴硬说不热。
“没多少菜,你们都出去。”杨母打发儿媳跟俩闺女都出去乘凉,问起妯娌,“叶儿的嫁妆准备差不多了吧?可还差什么?今儿我家两个丫头都在,让她俩帮着参谋一二。”
杨大娘脸上的笑淡了三分,“不差啥了,嫁衣穿柳丫头的,其他的都按桃丫头的嫁妆置办的。”没法,俩妯娌都俩闺女,在嫁闺女上她是落了下风。她见大侄女进来给席哥儿切卤肉,脸上的笑又变了个样,“絮丫头,席哥儿他爹如何了?可还能治。”
“还是那模样,治不治都那样了。”杨絮切了两刀卤肉就走,不掺和这妯娌俩之间的机锋。
出门见妹妹妹夫没了影,杨絮洗了洗手进屋看侄女,从带来的包袱里掏个银项圈戴侄女脖子上,“小柳回去了?”
屋里还有木氏她嫂子,在杨絮掏出银项圈时就抽了口气,羡慕小姑子好命,生个丫头还有姑子送银项圈。
“姐,你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木氏慌忙摆手,又不好再摘下来,只能复杂地叹口气,“太让你破费了,我代豆姐儿谢谢大姑了。”
“就这一个侄女,合该稀罕点。”杨絮摸摸小丫头的手,琢磨道:“小妹家的闺女是莺姐儿,你家的叫豆姐儿,我家的是芸姐儿,小丫头也该取个草字头的字。”
“是她爹取的名,我们不识字,胡乱取的。”木氏说,她想起大姑姐之前问的,说:“小妹说是回去拿个东西,我估计就是回去换衣裳了。”
等杨柳跟程石再踏进杨家的门,之前的一身荷粉色衣裙换成莲青色,她捏着一对银镯进屋给小侄女戴上。
“豆姐儿好福气,有两个阔绰的姑。”木氏的大嫂笑得像只老母鸡,替小姑子讨好处,“赶紧再生个儿子,侄子满月,两个姑怕不是要给换成金的。”
“嫂子!”木氏垮下脸,又冲小姑子说:“别理我嫂子,我没这意思。”
杨柳笑笑,抱起侄女玩笑:“我们偏爱侄女,换成侄儿就两身衣裳打发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晚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