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看着男人快步拐出月亮门, 又撇过眼看着地上的枣花发呆,直到手上的水晾干,她才慢步朝出走。
前院没人在, 大门半阖着,两只狗卧在没用完的茅草上晒太阳睡觉, 听到脚步声晃了晃尾巴, 眼睛都没睁。
她在檐下站在一会儿,去后院拿了刚缝了个袖子的单衫,挎着针线筐出门去跟人唠闲话。
村里的小孩对骑棍子热情不减, 就是爬树掏鸟窝也把“坐骑”规规整整摆在树下,杨柳路过仰头嘱咐他们别摔下来了。
村里年轻的妇人多是忙活着点豆种菜, 坐在墙根闲磕牙的要不是身懒的,要不就是年纪大做婆婆的, 杨柳看她们朝她招手,犹豫了一瞬迈脚过去。
“听说你家把猪也牵去了山里养?怎么想的?不怕被人偷?”
“不怕,被偷了我们再买就是了,但贼敢惦记就要做好被当成野物打死的准备, 打不死找出来了也要往官府里走一遭。”杨柳说的云淡风轻, 搓好双股线穿进针孔里开始缝衣裳。
这话说的, 谁听不出来是在吓唬人, 问话的人面上讪讪,干巴巴道:“也是,你家不怕丢猪。”
“怎么不养在家里?养院子里也不用起夜去山里看,要少操不少心。”她又问。
杨柳没说是程石爱干净见不得屎尿,说是猪养山里吃的杂动的多, 年底宰杀了肥肉少, 炖的肉更香。
“不愧是富贵人家, 我们买肉都想买肥的,你们还觉得肥肉腻歪不好吃。”一个用灰色头巾包住发髻的老妇人话里带酸,住在乡下还用的有下人,日日都在村里买蛋买肉买豆腐,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烟都带着肉香,村里就她家日子过的最好,谁不说句羡慕。
这是事实,杨柳也不反驳,她笑了笑。
见她这个样子,旁人也没了再打听的心思,知道的越多心里越犯嘀咕,转而说起谁家婆媳吵架了,哪个村里的牛死了,今年进山逮蛇的人有几个,去年来采药的大夫今年不见过来。
杨柳竖着耳朵听着,手上缝衣的动作不停,偶尔搭句话,她就喜欢这个热闹劲,哪怕跟她无关。
“哎,我听说镇东头有个村这几天有个热闹事,王二麻子去年把他媳妇休了,说是不能生,去年年底又娶了一个,他前面那个今年开年也又嫁人了,上个月说有了喜信,她娘家人扛着锄头跑去王二麻子家把他大门砸烂了。”说到这儿,鼻头有颗大痣的妇人捂嘴笑,“被指着鼻子骂他是个没种的软蛋,王二麻子当时就气晕了,醒过来没管砸烂的大门,抱着他后娶的媳妇的腿,哭喊着祖奶奶求她别改嫁。”
咦?杨柳手中的针线停了,好奇地问:“然后呢?他后娶的这个可跑了?”
“要是你你跑不跑?”包头巾的老妇人问。
杨柳哈哈笑了两声,压根没觉得冒犯,也没联想到自己身上,她拿着针在头发里蹭蹭,含笑说:“我不跑,都要把我当祖奶奶供起来了,我跑什么?”
“那可是这辈子都不能生娃了。”
“不能生算了。”杨柳不在乎,她又缝了两针,接着问:“别问我啊,王二麻子家之后呢?他媳妇跑没跑?”
“现在是没跑,以后跑不跑不好说。”
“要看王二麻子咋想了,要是想的开,想让媳妇生个娃还不容易……”老妇人意有所指。
杨柳听出了意思,这种事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但对这种事她没兴趣探听,另一个袖子缝好打个结她给咬断,抖了抖开始缝盘扣。
听了一下午闲话,她也缝好了一件单衫,太阳快落山了提着针线筐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去。
“你家住的偏,以后常出来说话。”鼻头长痣的妇人热情地说。
“行,闲了出来。”杨柳随口答应。
还没到家就看到后院的烟囱在冒烟,杨柳推门进去,前院还是只有两只狗,睡饱了在院子里撒欢,见她进来争着抢着摇尾巴迎上来。
杨柳把针线筐提高,带着两只狗回后院,见檐下放着一双脏鞋,她当做没看见,放好针线筐去偏院。
“春婶,要我帮忙吗?”她走进厨房问,“今晚做什么饭?”
“稀饭,烙饼,再炒钵萝卜炖肉,可行?”
“行。”杨柳坐板凳上添柴,不着痕迹地打听:“下午你去忙啥了?”
“噢,阿石犁地,我去把犁起来的草择起来扔路边,地放那儿荒了一年,长了好深的杂草。”春婶嘀嘀咕咕,唠叨完了又问:“你下午回娘家去了?傍晚我跟阿石回来也没看见你。”
她知道小两口闹不痛快了,有意从中解活儿,“他犁了半天的地,回来喝了口水又端了盆碎米子去山里喂鸡鸭鹅了。”
这次杨柳没应声,像是没听到一样,厨房里只余春婶咵咵切萝卜声。
锅里的米粥煮开了,杨柳出去提猪食桶挖米糠进来烫食,刚搅拌匀,厨房门口一暗,她抬头看去,跟走进来的男人对上眼。
“我去喂猪。”程石提桶要走。
杨柳按着没让他提,“我去,地儿脏。”
程石没理她,掰开她的手提着就往外走,听着身后有脚步声,他头都没回,脚步迈得又大又急,“你歇着,你不用一起跟去。”
春婶闻言张了张嘴,憋住了嗓子没发出声,回头看了眼压根没起身的人。
杨柳想笑,但忍住了,扭过脸把拌食的棍子扔进火里。
晚上点灯吃饭的时候,四个人面上若无其事的说话,但其中的别扭谁都感觉的到,吃到最后谁都不吭声,桌下卧的三只狗都安安静静不吭一声。
大黑子吃了饭扭身就走,坤叔看了看程石,“落锁了啊?”
程石瞥了眼起身回后院的人,闷闷应了一声。
老头锁好门绕过他,啧啧几声,背着手去偏院提水洗脚,交代道:“回后院的时候把蜡烛吹灭。”
程石又坐了一会儿才吹灭蜡烛往后院走,天上月亮正圆,院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桂花树的枝桠都清晰可辨,他透过半敞的窗户看摇曳的烛火,拉长的影子映在屋里的墙壁上变了形。
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泼了出来,杨柳看了眼站在葡萄藤下的男人,想了一瞬,什么都没说,进屋脱衣躺在床上。
程石:……
他蔫蔫进屋,脱了灰扑扑的外衣扔在外间,单穿着亵衣去偏院提水洗澡。
桌上的蜡烛烧融了一截,一片暗影坐在床边遮住光,程石听着呼吸声就知道她没睡,他吹灭蜡烛躺床上,伸手去搂里侧的人,见她没抗拒缓缓松了口气。
“葡萄藤上挂小葡萄串了。”他主动开口,“偏院的枣子树也结果了。”
杨柳动都没动,这些她早就知道。
程石叹口气,“你还生气呢?我们不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我也没说晚上不起夜去巡视,别生气了,有话你好好跟我说。”
“没生你的气,你说的对,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杨柳呼出一口气,诚恳地说:“我只是觉得给你添麻烦了。”
“添什么麻烦?你不要你觉得,我又没跟你说我嫌麻烦。”程石也来气了,坐起来问:“我什么时候嫌过麻烦了?”
他挡住了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背着光,杨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出来话里的不耐烦,被子下的手轻轻攥住,她定定地瞅着他,“如果不是我闹着要养这些东西,家里会少很多事,你也不用一夜起两三次去山里看,觉都睡不舒坦。”
“我给你说了?我说过我嫌事多了?还是抱怨过睡不舒坦了?”他皱起眉。
话里带着凿凿的质问,杨柳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这样的他是她陌生的,惊颤过后就是委屈。
“你凶什么?我说什么了你就凶我?”她捂着胸口急促呼吸,憋着嗓子说:“我就是觉得麻烦你了,我觉得我多事了,你没给我说我也感觉到了。”
“我没凶你。”程石解释,“我哪会凶你?我就是急了点,没凶你。我也没觉得麻烦,养这些东西是事多了些,但能跟你一起忙活我也高兴。”
杨柳不想再听他说,捞起被子捂住头。
“唉。”程石叹口气,再三重复:“我真没凶你,也没觉得麻烦。”
下午的时候他以为杨柳是因为把猪挪到山里跟他生气,他也有些气她说话不算数,现在听她说什么麻烦他之类的,前一口气松了,紧接着又气她怀疑他,他什么时候说过嫌麻烦了?他以为她是最了解他的。
夜深人静,村里人都睡着了,程石披上衣裳下床,他对还蒙在被窝里的人说:“我去山里了,你钻出来透口气。”
唾沫都要说干了,人家就是不听不听,捞出被窝了又钻进去,气狠了还来咬他。
门开了又关上,杨柳等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露出头,她探出身透过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又躺回去趁着男人不在赶紧睡。
这晚两人睡的都不安稳,程石前半夜出门了三趟,他每次起床杨柳都有感觉,一直到后半夜才算睡个踏实觉。
……
第二天被邻居家的大公鸡吵醒,杨柳掀被坐起来,缓了缓神,对准备开门出去的男人说:“我想了半夜,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鸭子另说,看坤叔的想法,鸡、鹅、还有四头猪,能卖就卖了吧,免得把人折腾的半死,到最后什么都没落着。”
程石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开门出去。
杨柳穿上鞋子撵到门口,冲快走出后院的男人说:“我今天就去村里问看有没有人买。”
“休想,我不同意。”程石气鼓鼓地打转过来,站在桂花树下盯着眼下青黑的女人,“当初要养的是你,都折腾回来了你又不养了?这算什么?”
不是,这话怎么这么耳熟?程石愣了一下,这不是他娘经常训他的老一套?
杨柳倒是不生气,还赞同地点头,“你说的对,但我现在察觉出不合适,太折腾了,之前是我想简单了,现在及时止损,都转手卖了吧。”
还要卖?怎么就说不通?程石梗着脖子说:“什么都卖,你怎么不把你男人也卖了?我这跟你吵架了,你是不是也觉得跟我不合适,也要把我卖了?”他撩撂下这话,转身大步往外走,“我说了,我不怕麻烦,你不想养我来养。你要是想卖我的家当,那就连带我一起都卖了,卖干净,都不折腾了。”
态度比当初坚持学作画的时候还坚决。
卖男人?
杨柳关上门进去穿衣裳。
之后她绝口不再提卖鸡卖鹅卖猪。
作者有话说:
杨柳:男人多少钱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