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有拔秧有插秧的, 人数不少,估摸着两天多就能插完,程石跟杨柳就没下水田, 让雷婶和坤叔过来盯着,小两口背着背篓上了山。
“小母鸡开窝了, 这一天就要多捡一千来个鸡蛋, 光我们自己卖也卖不完。”杨柳提着裙摆,避开横七竖八的枝桠,不等程石开口, 她继续说:“要不让张老板给其他几家食馆通个气?”
走到松树林边缘,东边的荒山整个罩在日头底下, 明亮的刺眼。程石眯着眼睛,说:“我想想办法, 看能不能拉到县里卖。”
“不卖给其他食馆?”
“唔,就算镇上的食馆都在咱这儿买鸡蛋鸭蛋,合起来顶多也就四百来个,还是卖不完。”程石早有琢磨过, 镇上也就那么多人, 每日肉蛋的销量都是大差不差的, 去年他家横插进去已经抢了一部分的生意, 如今要是再大范围铺开,周遭村里的农家要遭殃。自家养的鸡鸭舍不得吃 ,卖又卖不上价,到时候指定要挨不少人臭骂。更何况鸡屁股是农家的盐罐子,贫家少一笔进项可比他亏百十两还严重。
日头还不算烈, 但不少鸡已经躲在树下或是草丛里乘凉了, 被鸟啄烂的枇杷和构树果子被老镖师敲下来堆在树下, 甜味儿引来了苍蝇,还没吃饱的公鸡母鸡散在周围,绿豆大的鸡眼比弹弓还准,啄苍蝇蚊虫似啄地上的米。
杨柳绕开鸡群,不去惊扰它们,勾着腰在草丛里扒拉,还不到六月,开窝下蛋的小母鸡不多,扒拉小半时辰也就找了五颗鸡蛋,加上程石跟俩老镖师,合起来也才二三十个鸡蛋。她见程石在跟老镖师说话,也没过去打扰,站在构树下看橘红色的果实,果实软烂汁水多,尤其招苍蝇,绕着树冠嗡嗡叫。
“你在找啥?”程石走过来问。
他一开口,树上的天牛受惊慌忙飞走,杨柳捉了个空,回头无奈看他一眼,“一个天牛,想逮回去给小莺看看。”
“吓哭吗?”程石问一句,转而说:“走了,回去了,天热了。”
随之一起下山的还有两个老镖师,他们挑着空桶要下山挑水,吃饭洗澡都在山下,但日常喝水还要从井里提了挑上山。
下了山,杨柳路过家门口没进门,去田里转了一圈,见春婶煮的绿豆薄荷水还有剩的,她也不再操心,回村又到娘家去转一圈。
“孩子呢?哦,她爹抱走了……书房里?”
“快进来。”程石在书房喊了一声,又补充说:“罗婶也来,莺姐儿尿尿了,快抱走。”他腿上的裤子都尿湿了。
杨柳推门进去,莺姐儿一见她就瘪嘴,新发的眉毛皱在一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很快就集满了眼泪。
“你尿湿了我的裤子我都没哭,你还恶人先告状了!”程石嘀咕,绕过杨柳把孩子递给保母,“收拾干净了再抱进来。”
小姑娘瘪着嘴哭的可怜,当娘的立即转身跟了出去,片刻后抱着换了个肚兜的小丫头又进来,说:“抱在怀里怎么还让她尿身上了?你也去换条裤子啊。”
程石往椅背上一靠,点着毛笔隔空在丫头的眼睛上画圈,“咦,眼睛也尿尿了!”
杨柳夹他一眼,呸道:“说的什么话?”
程石嘿嘿笑两声,放下毛笔站起来,裤子上被尿湿的那块儿贴在腿上,他抖了抖裤子就不管了。走过来解释说:“我刚刚在找用鸡蛋鸭蛋做食的食方,一时看入迷了,就把怀里的娃忘脑后了。”
“该打!”杨柳捏着青莺的手去拧程石的耳朵,这个当女儿的够给面子,他夸张地哎呦两声,小姑娘就笑咧了嘴。
闹过一阵,程石说起正经的,“生蛋容易磕破,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做卤蛋运到县里卖,但没找到相应的食方。”
“春婶做的卤蛋味道不就挺好?”
程石摇头,说缺了点味道。他在县里住的久,又走过镖,尝过的滋味丰富些,春婶的厨艺做家常菜尚可,拿出去跟酒楼食馆的大厨相比就差了不少。
“我明天去悦来食馆走一趟。”他说,“张家祖上就是以食起家的,在卤料的味道上想必有较深的见解。”
“人家未必肯跟你说。”杨柳有些担心。
程石没当回事,“我先去问问。”
—
次日,在悦来食馆的伙计来拿蛋时,程石让他捎带句话:“让你家掌柜的在辰时末等我一等,我有事找他商量。”
“哎。”伙计挎着筐应声。
“没枇杷了?”有客进来问。
“没了,树上剩的都是小的了,我们自己留着做酒。”杨柳抽空回话,掂了个个头小的鸡蛋给买蛋的熟客说:“这筐里的都是今年养的小母鸡下的头批蛋,买几个回去给孩子煮了吃。”
“早该说的。”走到门口的客人听到她的话又转过去,解开刚系上的荷包,“再给我拿十个。”
蛋壳上沾血的鸡蛋也就五六十个,耐不住买,七挑八选就没了,没买到的有些不高兴,杨柳安抚道:“还有,明天还有,我二月买的两千只鸡崽子,大半都是母鸡。”
“明天开门?你昨天怎么没开门?”
“家里在插秧,耽误了一日,明天肯定开门。”杨柳见她忙得过来,就让程石先过去,“记得买些礼提上。我待会儿把蛋卖完了你要是还没回来,我就去找我姐说说话,你去布庄接我。”她娘家的侄女快满月了,杨柳想去找她姐商量商量送满月礼的事。
杨絮也早就琢磨上了这事,等小妹一开口,她就说:“娘家就这一个侄女,还长得随我,我稀罕得紧,我打算买个银项圈,反正手里也不缺银子,上面也没把持我的人。”
“行,那我买对银镯子。”夫家和娘家条件不对等,杨柳心想她要是按她老娘的想法做事,你来我往的还三尺棉布,等她嫂子回娘家,人家娘家人一问,还要笑两个姑抠搜,穿金戴银的姑奶奶,侄女满月送三尺布头。
两人想法一致,随即就出门去银楼。等程石赶马车到绸缎铺,女掌柜瞧见出来传话:“我家太太跟她妹子去银楼了,您进来喝口水等一等。”
铺子里多是彩衣轻薄的富家太太小姐,程石进去碰巧撞见有人从后罩屋的隔间出来,对方正在跟绣娘说尺寸,看见他立马止了话,脸上也带了些扫兴的意味。他又转身出去,跟被客绊住的女掌柜说:“我去银楼迎一迎,要是走岔道了,你让我太太在布庄等我。”
银楼就在同一条街上,走到拐角程石就看到了举着油纸伞低头说笑的姐妹俩,他喊了一声,先跟姨姐打招呼:“大姐,坐车一起到我家吃饭,下午我再送你回来。”
“到镇上来了合该你们去我家吃饭的。”杨絮撑着伞遮阳还是嫌晒,走到墙根说:“小柳说家里在插秧,你家也一摊子事,我家又有个败兴的,也不留你们了,天热,赶紧回去。”
杨柳坐上马车,从窗户伸出手摆了摆,“我们走了。”
杨絮点头,不等马车拐过弯,她先耐不住热提脚往铺子里走。
“怎么说的?”杨柳推开车门问,门一开,晒人的光线就透了进来,她埋怨程石不听话,“你把车篷套上你不挨晒不好?”
“不好,男人黑点才有味道。”
“我不喜欢黑的。”杨柳老调重弹,但已经不管用了,程石无赖地说他又不是脱光了站大太阳底下晒,“你放心,你喜欢的还是该粉的粉,该白的白。”
杨柳咬牙掐他腰间的肉,红了脸,呸他没脸没皮,满口胡咧咧。
程石大笑,扭过头不怀好意地问:“我说的是我嘴唇粉,你想到哪儿去了?嗯?”
“说正经的,张老头怎么跟你说的?”杨柳避开他的目光,啪的一下关上车门。
“他把他家卤肉的食方给我了,回去了让春婶去买卤料,按方煮卤蛋,看看味道如何。”路过一口野堰,里面的水晒得只剩个底,程石停车下去折了顶藕叶顶头上,继续说:“作为条件,咱家出售的肉蛋以及松乳菇,在镇上只卖他一家。”
杨柳想到了一直在她家偷偷买蛋的八方酒楼。
“也不能再卖给八方酒楼。”程石补充,“从明日起,八方酒楼的伙计再来,我们不卖他了。”
这倒合理,杨柳撑着下巴说:“希望这个食方能做出味道好的卤蛋。”
“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但家里事忙,一时半会儿的春婶也腾不开身,光是给短工煮消暑的茶饮她都要在厨房耗小半天,只能等秧插完了才能接手这活儿。
送信的信客也赶着他的驴车进了杨家庄,在村口停了停,“大嫂子,你儿子给你捎了东西。”
杨母擦了擦手上的皂角水,喜笑颜开的快步出去,进屋一看,是树根给他侄女送的满月礼,一顶大红色的小帽和一个红肚兜。
杨柳也拿到了姜霸王给的回信,信上说月底她带三个侄女过来。
“娘来信了?我回来时碰到信客了。”程石戴着草帽进屋,往廊下的青石砖台阶上一坐,取下草帽扇风,说:“这马上就傍晚了,还这么热。田里的秧插完了,我让短工去给我老丈人家帮忙去了。”
杨柳把信递给他,“你看看,有些字我不认识。”
程石囫囵看过一遍,捏着信纸说:“河沙打听到了,往县南二十余里有条河,那里有沙……嗯,有点远,天不亮动身,天黑还到不了……大舅问咱这儿还缺不缺人,有个老镖师想过来,刘婶也想来。”
“刘婶来了就让她负责做饭,她也好安排,跟刘叔住一屋就是了。”杨柳说,“至于另一个老镖师,来了就让他负责放羊,反正山里不缺活儿。”
“成。”程石折起信纸扇风,两腿一摊,肩抵杨柳腿上望天,“真是要人命,这要旱到什么时候?要热死人。”
他在愁热,靠天吃饭的农人在愁庄稼,再这么干下去,麦子和菜籽都要减产,就差那么一口气就能收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能恢复日更!这个年终于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