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肚子大了你能照顾?她不舒服你知道怎么办?村里离镇上又远, 生的时候找产婆找大夫不要时间?孩子出生了你抱你哄?小孩哭闹不舒服你知道原因?”姜霸王把一串问题砸下来,她看向儿媳,说:“跟他个混账说不清, 女人怀孩子生孩子是大事,小柳你就安心住家里, 隔壁就是自家人, 你任何时候喊一声都有人过来帮忙。”
杨柳攥住手,她也不想留下,她跟阿石这半年的努力和辛苦才刚有雏形, 未来一片大好,她舍不得丢下。
“你不用为难她, 她就是想留下也得跟我走。”程石挺身而出,插进婆媳两个中间, 挡住杨柳说:“至于你说的那些,我们自己能解决,我们回乡下也有人帮忙,我丈母娘就在村里, 家里还有春婶做饭洗衣, 坤叔和赵叔刘叔他们谁都能跑腿找大夫接产婆。”
“你丈母娘家也进了新妇, 人家不照顾大着肚子的儿媳?至于春婶和坤叔, 他们总归是外人,哪有自家人照顾的贴心?”姜霸王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别说的像是你能缝衣做饭洗尿布似的,你可是最亲最亲的自家人了,我们回来住你又能照顾的多贴心?”程石白她一眼,他好歹还会炖蛋羹, 这个连厨房都没进过。
姜霸王语塞, 狠狠剜他一眼, 捋起袖子坐回去,她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简直就是个讨债的,好赖不知,就会顶嘴。等情绪平复下来,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隔壁就住着你外祖和舅舅他们,你舅母和表嫂哪个没生养?总比你们回村了自己瞎胡闹强。”
“人多嘴杂事也多,闹心。”程石还嘴,他可不想遇到个屁大点的事,一群人来替他当家做主。
“是你媳妇跟娃重要还是享清静重要?”
“我舅母就不照顾家不操心儿女了?还是几个表嫂不照顾自家孩子了?谁有那个闲心?”他拿她的原话还给她。
“……总有清闲的时候。”
“我丈母娘也有清闲的时候。”程石抱臂靠在椅背上,啧啧两声,“不对劲啊姜霸王,里里外外都安排上了,你呢?你这个当婆婆当奶奶的,翘着腿仰着脖使唤人是吧?我丈母娘没清闲的时候你总有吧,她照顾大肚子儿媳妇,你就不能照顾了?”
她能照顾啥?她一不会做饭二不会洗衣,又粗手粗脚的,自己生的孩子都是满三个月了才敢抱。
“我这不是要给你们赚银子,以后孩子大了你们要是不想管可以丢给我养。”姜霸王心想她怀孩子的经验浅薄,养孩子的经验可海了去了。
程石哼一声,“想的美,最难的时候过去了你想接手了。”
“得了吧,你是对你自己有多大的误解?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烧香祈祷孩子不像你,但凡像你,从小到大没一天不跟你顶嘴闹事的。”说到这儿,她可就有点看热闹的心思了,改口说:“老娘被你折腾这么些年,总该有个替我报仇的,让你也尝尝养个讨债鬼的苦。这个孩子的性子八成像你。”
“少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你早晚得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哎,你别怂啊,跑什么?”
杨柳被拉出门,听到屋里的喊声哈哈大笑,这娘俩吵嘴都比别家有趣,她看都看不过来。
“还笑,我可都看见,我在争词夺理,你只差没抓把瓜子拍手看戏了。”回到后院,程石往床上一趟,摸到床上的蒲扇大力扇风,刚吵一架血气上头,浑身都热,他扯开衣襟说:“县里有什么好,热的像蒸笼一样,睡觉都睡不好。”
怕蚊子进来,杨柳把门关上,门一关越发热,她坐过去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唔……”程石坐起身,拖着椅子坐她旁边,摇着蒲扇给她打风,犹豫着问:“要在路上奔波一天,你身体可受得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来的时候不也好好的。”杨柳完全没觉得不舒服,她能吃能喝能睡,“怀孩子又不是缺胳臂断腿,在我们村,还有人快生了还下地割麦的。我听说有钱人家的太太怀娃了要躺床上养着,下地走路要人扶着架着,你可千万别这么管着我。”
“阿石,水烧好了,没事我就回偏院了。”仆妇过来敲门。
“好,知道了。”程石等脚步声出了后院,他把外衣脱了,就穿着条短亵裤去开门,“水烧好了我们就先洗澡,洗了澡也凉快些。”
杨柳也起身去拿换洗衣裳,出去的时候提上茶壶,灌壶开水晾着,夜里醒了正好能喝。
等躺床上了,程石侧着身打蒲扇,聊起之前的话,“我听我大舅母说过,我娘怀我的时候每天都还在练拳脚,除了坐月子,一天没落。所以只要你身体没不舒服,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约束你。”
杨柳没心思听,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含糊地说让他别吵。
“睡的可真快。”他轻声嘀咕,手中的动作不停,继续给她扇风。
……
昨晚谁也没说服谁,但姜霸王也知道她管不住混账儿子,早上再碰面就换了说辞,留小两口多住几天。
“今天再去陪我外祖母外祖父说说话,明天就走。”程石说的很干脆,“早走晚走都是要走,你别磨磨唧唧的。还有,在我们走之前你别漏了口风。”
“已经决定了?”
程石点头。
已经决定了那她就不再多话,至于怀着娃坐车赶路什么的她倒是不担心,怀娃了又不是就成了瓷娃娃,想当年她从怀到生每天都在舞刀弄棒,孩子也安安稳稳落地了。
学徒都被带出城了,姜霸王这两天也没事做,吃过早饭也不急着去武馆,先是跟着小两口去隔壁陪老两口,老两口累了,她再带小两口去街上。
“我带足了银子,今天想买啥可劲买,我结账。”
“我就喜欢你豪气的模样,唠唠叨叨不适合你。”程石嘴贫,“以后就这么来。”
“嗯,我知道,要是有人给我充当钱袋子,我也喜欢。”
母子俩又斗起嘴,杨柳在一旁来回张望,乐得咯咯笑。
亲娘结账,程石也不客气,买起东西来不带犹豫的,晌午还去酒楼吃了一顿,走的时候还打包了两碟樱桃。
大晌午的,狗都不在外面转悠,三个人出了酒楼大包小包躲着阴凉往家去。
出了一身的汗,洗个澡才缓过气,杨柳脱的只剩小衣了躺在竹席上,扇的风都是热的。
程石进来端了盆水洒地上,没用完的水泡上樱桃,他脱了鞋躺在床边,接过蒲扇说:“你睡,我给你摇扇子。”
“等我睡着了你就不用扇了。”
但等她睡醒,身上还有轻柔的风,她睁眼往床外侧看,男人靠在床柱上,一手摇蒲扇,一手拿着书,嘴里还嚼着什么。
“醒了?我估摸着你也该醒了。”程石放下书扶了她一下,撇过脸吐掉樱桃核,下床端了盏凉开水给她,“先坐着醒醒神。”
一盏水下肚,杨柳揉了揉额角,“你没睡?一直在给我扇风?”
“睡了会儿,又热醒了。”
外面的日头还烈,但廊下已经有了阴影,两人端了樱桃出去坐檐下吹风,风也是热的,但比闷在屋里又好受许多。
年轻人都有些受不了,更别提年纪大的,杨柳咬破一颗樱桃,说让外祖父外祖母跟他们一起回杨家村住段日子,“过了最热的这两个月再送两个老人回来。”
“一个舍不得武馆,一个舍不得儿孙,不会去的,城外买的有庄子也不见他们去住。”说是这么说,程石还是跑过去问了一嘴,果不其然,没一个愿意离家的。
趁着日头落山了,他又去武馆找坤叔,跟他说明早回村,“我们明天走,你要是想多留几天,我把牛车留给你。”
“一起走,来的这几天我都没睡个安稳觉,每晚都要被热醒。”
回去的路上,程石被人叫住,他接过包袱看向面前的妇人没说话。
“勾子跟他爹都还好吗?”面容愁苦的妇人开口问,她跟刘婶子应该年岁相差不多,看着却显老许多。
“我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现在这么问又有什么用?一老一小,一残一病被扫地出门,哪里又好的了?程石抬脚往家走,不理会悲泣的老妇人。
*
城门天亮才会开,杨柳也不用像来时那样月亮还挂在天上就起床,睡饱了,吃饭的时候也有个好胃口。
前两天买的东西都装上车,仆妇提着养鳖的桶问这个是养家里还是带走。
“什么东西?”姜霸王过来问。
“前天买了几只鳖,打算买回去放堰里养。”杨柳让仆妇把桶提到后车上,坐上马车说:“娘,你在县里要是碰到卖鳖的,你都给买回来,下次过去给我捎过去。”
“鳖可是吃肉的,你不怕它们把你堰里的鱼吃光了?”姜长盛代家里人过来送行,他扔了个包袱到车里。
“什么东西?”程石往车里看。
“随手收拾了些东西给你。”他见东西都搬上车了,后退了一步说:“趁着凉快赶紧走,早点到风林镇也能少挨会儿晒。”
“记得来信。”姜霸王叮嘱。
“好,有消息了就写信过来。”杨柳透过车窗摆手,“娘,表兄,得闲了去村里玩。”
“好,路上注意点。”
出城时又是逆着人流,杨柳靠在大迎枕上往外看,迎枕里填充的是菊花,最外层是篾编的壳子,夏天靠在上面也不热。
马车颠簸,晃晃悠悠的又来了瞌睡,杨柳跟程石说一声,把迎枕放榻上,半躺上去睡觉。
上午睡,晌午到了客栈又睡,下午坐上车了她又继续打盹,程石有些不放心,傍晚马车进镇了,他带她去百草医馆一趟。
“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跑你家去买菜。”陈连水见到来找他的人吁口气,“明早来卖鱼卖蛋吧?”
漫天的火烧云,程石估摸着到家了还能撒两网鱼,于是点头说:“明早过来,你先给我媳妇把个脉。”
“弟妹怎么了?看她脸色不像不舒服的样子。”陈连水拿出脉枕,把脉时也在看杨柳的面色,两颊红润,眼睛有神,脉象也有力。
“是担心她热到了?没事,摸脉没毛病。”他挪开手。
程石有些失望,也是,县里的大夫都摸不准,是他太着急了。
“你们也快散馆了吧?那我们先回去了。”
出了医馆,陈连水低声说:“我家闺女想喝黄骨鱼汤了,你明早给我留个两三条。”黄骨鱼炖汤,起锅时再打几个荷包蛋,味道别提有多香了。以前没吃程家的鱼蛋,炖汤还要滴几滴香油,现在不用滴香油,走到门外都能闻到香味。
越靠近杨家庄,迎面来的风越是清爽,县里的风带着热气,夹杂着各种难言的气味,乡下的风是纯粹的,就是草木混着泥土的味,简单,却回味悠长。
杨柳跟程石并肩坐在车辕上,远远就看见了家门口那棵比屋顶还高的枣树,走近了看见树下蹲着一抹黑影,她激动高声喊:“大黑子!”
枣树下的黑影闻声而动,像支箭奔了出去,枣树上的鸟被惊动,扑棱着翅膀落在屋顶上。
屋里的人听到声也走了出来,笑看着程石把狗也抱坐到车辕上。
“娘,我们回来了。”杨柳捡她娘最想听的说:“我小弟长高了也壮实了,你给他做的衣裳他穿着还有些紧……见到我了就问爹娘在家好不好,还惦记着家里收麦割菜籽。”
杨母听得乐呵呵的,末了还嫌弃说:“他就是多操心,行了,累了一天,你们也早些回去。噢,对了,你哥还在西堰撒网,阿石你回去了喊他一声。”
屋里有稚嫩的小狗叫,程石往门内瞅,拍了拍同坐的大黑子,“你是随我回去还是回家奶崽子?”
大黑子摇了摇尾巴,吐着舌头,从覆盖着狗毛的狗脸上也能看出它的开心。
“坐稳了,走嘞。”
路遇归家的鸡鸭,如今它们也习惯了时不时有高头大马路过,不再惊得扑棱着翅膀乱蹿,等马车过去了才慢吞吞往家走。
刚走到村中间,红薯和板栗听到马蹄声就迎了过来,激动地汪汪叫,尾巴摇成虚影。程石跳下车挨个摸摸,他不坐车了,把狗抱上车辕,他跟在一旁走路。
狗坐马车人走路,这在村里也是一道奇景。
“我听着动静就想着是你们回来了,也就你们回来它俩能高兴成这样。”这狗东西像是也知道谁是主人家,顿顿喂饭的是她,它们最喜欢的却是程石跟杨柳。春婶推开门,抽掉木桩子抬开门槛,回过身看到院子里晒的桃子干,又快步过去把竹箩搬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程石跟杨柳也过去收捡东西,板凳挪去檐下,竹箩和篾盖收进屋,腾出空了把两架木篷车拉进来。
程石匆忙把车里的东西搬下来,胡乱地堆放在檐下就张罗着去逮鱼,顺带提了装鳖的桶,走时交代杨柳别搬重的东西,“春婶你看着她,她肚子里好似有娃娃了。”
“真的?”春婶高声,“好事好事,大好事,你坐着我来收拾。”她乐得哈哈笑,不比姜霸王少高兴多少。
“丫头我真是替你高兴。”她激动地团团转,女子一嫁人,是人不是人都盯着她的肚子,时间长一点没动静,多少人看笑话,你就是再想的开,遇到这个环境都会焦虑。
“有没有想吃的?我去给你做。”她看了眼天色也不收拾了,“你也别动,等阿石回来让他收拾。”
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累,杨柳也不逞强,她跟去后院说:“我想吃腌蒜苔,在县里就惦记着这一口,配着白粥,再好吃不过了。”
*
程石到西堰的时候鹅群已经回山里了,他见厨房的烟囱在冒烟,走到门口了里面的人才听到动静。
“刘叔,今晚你做饭?”
“不做不行啊,老赵煮粥焖饭还行,炒菜不行,也不是咸了淡了,就是不好吃。”锅里炖着肉,刘栓子手持擀面杖擀面,说起这几天的事,“如你预料的,你一走,当天下午那个叫猛子的就回来了,我当晚就把他绑了扔在山里,还捉了条没毒的蛇吓唬了下,那怂蛋直接吓尿了裤子。第二天夜里,春婶听到狗叫开门,听着动静在偏院,过去一看,猪圈里多了一二十只活鸭。”
程石哼笑一声,听到堰里水花声靠近,他转身出去,“不耽误你做饭了,我下去撒几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