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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新年人日

[三国]香草门庭 青山见晓 3906 2024-10-17 09:42:24

“……深则厉浅则揭…否极泰来,祸福相依…含光,真是好气度。”荀衍读着信,忍不住拊掌而叹。

新年朝廷多拜贺祭祀,到第七日人日,方得休假。

荀衍与荀彧,兄弟二人数年不曾闲叙,今日聚首,虽不曾歌舞宴饮,但自家聊些自家话题,也是愉快的。

之后,荀彧便拿出这封信给兄长。

深则厉浅则揭,此句出自《诗经。邶风。匏有苦叶》。

厉,指连衣涉水,揭,指撩衣涉水,即,水深则直接趟过,水浅则撩起衣摆趟过,这时候能说出这句话,实在是气度不凡。

荀彧点点头,正是信中气度豪迈,他才拿给兄长来看。

含光有这样的气量,连他看过信后,心里也稳了一分。

“我看含光之意甚好,无论此兆是真是假,是否有背后阴谋,将此兆归与天灾,倒省得你麻烦。”荀衍关切道。

都城是非之地,与行军辛苦不同,弟弟坐镇此处,也是艰难。

荀彧默然,多少还是他不慎,未曾事先安排妥当。

“事过留痕,岂能尽掩,却瞒不住朝中诸公。”

“此事需不怪得你,”荀衍一见他垂眸,哪不明白,皱眉道,“哪需如此求全责备?”

荀彧摇摇头,却未多说什么,只问道,“如今,新年已过,兄长准备何时整兵启程?”

“含光那里,倒未急求,十五过后,三五日集齐兵马,再其行就是,”荀衍手肘斜杵案上,“今次依泾河直往安定,新年以后,含光想一鼓作气拿下萧关。”

论及军事,荀彧十分关切,少不得与兄长细论一回。

两人絮絮谈起军事,另一席的荀衍夫人郭氏与荀彧夫人唐氏,却在说家事。

“你近来身体如何,如今的年纪有孕,有些辛苦吧?若有什么难处,不要掩着不说。”郭氏轻声道。

唐夫人小心翼翼的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却不见喜色,珍惜又有些惶恐,“若是这次能得一子,便好了……”

若还不能,以她的年纪……该怎么办……

都道荀氏重义,夫君荀文若也是重义君子,不止娶了她,还扶助她家门庭,与颍川唐氏连宗,她十余年只有一女,却不曾见弃。

可旁人哪知她的忧恐。

她是宦官养女,是养父强硬攀的这门亲事,那时她尚懵懂,却听人说,这门亲事让名门荀氏尽受耻笑。

养父去了,一族天崩,家中锦衣玉食尽被收去,沦落被乡里欺负,她并以为意,这时候荀氏却帮他家与颍川唐氏连宗,她也被唐氏接去,教导礼仪诗书,教导她的叔母总说她命好,叔母家的小女郎,总同她谈起她出色的未婚夫婿,她看得明白她们的眼神,知道自己存在,已是夫君最大的污点。

后来嫁入荀氏族中,见到如明河皓月的夫君,那样的君子,守礼、文雅、俊美,新婚些微的甜蜜,又很快被无尽的惶恐淹没,荀氏守族中没有人对她无礼,但她时常看到人们掩饰不住的惋惜。

对夫君荀文若的惋惜。

可,她又该如何。

日子,这样过去,从颍川到了长安,夫君果如所有人期待的登上高位,依然守礼、文雅、俊美,而她却老了,十年,十年她却只得一女。

而与颍川不同,长安,是个全然不同的地方,她不再出门,害怕自己出现就像针扎在人的眼睛里,让人发现夫君这样的人,却有她这样的妻室。

她知道长安有流言说她出身不足,善妒不贤,说她性情偏僻傲慢,容貌寻常。

夫君从不说什么,从不抱怨、指责,居于高位的二十二叔,也温和有礼,荀氏族中便也没有人说什么闲话,他们对她太好了,可她不配,她只能更加诚惶诚恐,更加无措。

夫君已过而立,却还无子,都是她的过错。

她不是没有为夫君挑选侍妾,可夫君是守礼君子,就算去河东,她分明为他挑选了两个美貌温顺的良家女子服侍,却没有一个怀孕。

她知道夫君期盼着嫡子,至少要嫡长子,若是、若是这一次不是男孩……那她……

唐淑忧虑的咬紧下唇。

她只剩一条路,回报夫君与荀氏家族多年厚待……

“放宽心些。”郭媛安慰的拍拍唐淑,“想想阿薇。”

她年纪比唐氏小,却是家中大嫂,当年唐氏新嫁,出身有些不同,她也别扭过,但十多年过去,男人们心中都是天下,常年奔波,无儿女情长,她们却日复一日,守着家宅,相伴更长,渐渐处出情谊。

同为女子,有时候,她比旁人更能体会唐氏的心情。

若是,小叔文若有子,哪怕是婢生子,唐氏都能松口气,可小叔一心想得嫡长子传承家门……这放在别家是好事,可放在出身不堪的唐氏身上,却成了山一样重。

她虽然心中明白,但这种话,却不能说,说出来太不识好歹。

守礼宽容,反倒是错吗?

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我看二十二叔很喜欢阿薇,阿薇多乖啊。”郭媛只能这样安慰她,“你看如今阿音如何,无论这一个是男是女,只要你好好教养,都一样能顶立门户。”

她看着玩在一处的三个孩子,她家两个粗笨的臭小子,和一个香甜的阿薇小姑娘。

“二十二叔…”唐淑其实不太能明白同堂的这位小叔叔许多行为,却一点不敢质疑,只慢慢斟酌道,“二十二叔不是凡人。”

郭媛忍不住笑起来。

她是见过荀柔小时候的,又乖又灵巧,给一块糖吃,说话比糖还甜,听见妯娌这个形容,实在忍不住,见她还有惶惑不安,便将少时听得的、或见得的荀柔的趣事小声讲出来。

唐淑先还有些惶恐,后来也渐渐听住了。

“……就说八叔祖家那颗桂花,听说在二十二叔成童(十二岁)以前,每年都要被祸害一回,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饼那些,都是二十二叔想出的,还美其名曰是在格物呢,说花反正也要落,吃进肚中,便不只闻过花香、看过花颜、还品过花味,这算完全格物……”

“阿娘,我明日也想吃桂花糕。”郭媛正说得性起,就听见怨种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去去去,吃什么!这时节,上哪给你找桂花!”她没好气挥挥手。

四岁的小娃娃,委曲的扁扁嘴,倒也没哭。

“阿娘,用家中腌的桂花,给阿弟作桂花糕吧。”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乖巧着道。

“好啊,”唐淑温柔的点点头,摸摸女儿的丫髻。

“不过不要用完,给小叔叔留一点。”阿薇又道。

唐淑忍不住望向夫君,见荀彧只回望过来,因为饮过些酒,眸中些许水润,神色却轻松愉悦,这才点点头,“好,留一些给小叔叔。”

“说起来,那时候,都是友若撺掇的。”荀衍饮着酒,听着旧事,也不免叨念,“阿善那是,有五分顽皮,三分都是友若带的,有一阵,我总觉得对不起慈明叔父,老是怕被叔父找上门,都想好应对,还想送友若到许县去,受太丘公教导。”

“那时候,总觉得太丘公家教养很稳重,后来,才觉得他家不易。”

少年时总想长大,装得成熟,真的当家作主后,再想起来,真是傻得让人怀念。

荀彧默默起身替兄长斟酒。

“友若去常山也有……有四年了吧。”

荀彧点头,“是。”

“慈明公…明日就过期年了…不知七姊,如何打算?”荀衍又问道。

“阿姊已传人告知各家,就不作仪式了,自家更了服仪就是。”这个郭媛倒更清楚,立即答道,“毕竟是在白马寺,也不方便。”

“七姊,阿善…含光,也是不易。”荀衍叹了口气,“就算含光不在,他贵为太尉,要办慈明公的期年,整个长安城恐怕都要被震动明日,我们私下一道去,看看七姊就回。”

他向荀彧道。

“好。”荀彧自然答应。

“今日散了吧,可惜友若不能回来。”荀衍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

他却不知,如今亲弟荀谌,此时却在荀氏老家颍阴高阳里家中,与他想都想不到的人宴饮。

“哈哈哈,友若先生,请满饮!”剑眉朗目的孙策,年方弱冠,身着一身赤色胡服骑装,身材高大,英姿勃发。

他将杯一举,一仰首,将金爵中酒一饮而尽,再倒过爵来,果然一滴不剩。

“采!”

荀谌拍掌喝彩一声,也端起酒爵。

侍坐在孙策一旁的青年,也含笑同举杯陪饮。

他也不过弱冠年纪,生得面如冠玉,俊眼修眉,着一件月白窄袖锦衣,既文雅又不失英气。

“虎父无犬子,伯符真是英雄出少年。”荀谌连对了三杯,这才放下酒爵。

“哪里,若非友若先生相助,仅凭小子之能,岂能如此轻易拿下颍川。”孙策再次举杯尽饮。

荀谌举起杯,失笑摇头,“伯符太谦虚了,我已上表,请伯符为颍川太守,不日绶印便至,伯符可就是最年轻的太守了。”

虽则已定,但听到消息,孙策仍忍不住眉飞色舞,再频频举杯劝饮。

酒至半酣,与孙策随行了郎官桓阶,却来敬荀谌身后的从事刘和,两人稍叙片时,便各自带着愉悦的表情分开。

又酒过数巡,众人兴尽散宴,各自归家。

虽说旧地,却遭兵患,原本的屋舍早已不存,此处却是新修葺的,屋舍比从前阔朗高大许多,墙垣泥土都未干透。

刘和来荀谌住处时,他正摸着那墙笑个不停。

刘和将宴上之事说来,“桓阶道,那孙文台近来得一幼女,宝爱非常,欲为之寻一门亲事,听闻君有一子,倩我来问……”

荀谌听完更是大笑,“没想到,闳儿才三岁,就有人惦记,不错、不错!”

“主簿之意?”这是孙家要与荀氏联姻的意思吧。

“许,有何不可许,观那孙伯符容貌,想来其妹也不会太差,”荀谌拍桌,笑个不住,“难怪今日孙伯符如此殷勤,原来是怕我将来当恶翁爹。”

这么随便的吗…

“对了,该写信回去。”荀谌似乎这时才想起,摇摇晃晃站起来,“甚好、甚好…我去,先去告知父亲一声嗯,还是归家来好。”

……

“虽说是叔祖一辈,但毕竟也出了五服,你又何必避讳,且连含光自己都不在意,期年之期都不归家。”荀祈带着宴后微醺醉意,跑到荀攸府上来抱怨。

“你可知,今日席上俱是长安如今的名士,有孔文举、黄子琰…还有董公,我若非见你如今越发孤拐,到处结仇,何必费这般功夫。”

荀攸命人端来一盏蜜水与他解酒,却不说话。

荀祈端起盏来,却见堂弟还是一副默然无言的样子,再想着自家孩子随在军中,东征西跑,既无升迁,又不能归家,更加生气,冲口而出,“你何必为荀含光做到这样地步!”

“阿兄,慎言。”

荀祈自己也知失言,低头饮水。

“兄长误会了,我做事并非为了小叔父,凭心而已,只是如今荡涤天下,非小叔父不行,便是为振兴门庭,难道不该如此?”荀攸对自幼一同长大的堂兄,说话还是要多些,“阿兄也知道,我们毕竟出了五服。”

这是他自己的话,荀祈听了越发讪讪,他就是…就是觉得吧,荀柔对本族,**薄了,这次出征名门子弟,多作了主官、县令,自家孩子却只还是辅官,东奔西走…

荀攸见他神情清明了,这才问道,“阿兄,你方才说得董公,可是近来有孕的贵人董氏之父?”

“可不是,他也是河间名门,原是董太后之侄,素来好结交名士……”荀祈提起精神,带着些补偿的心态,搜肠刮肚的讲起董承。

“陛下……”

此时宫中亦在宴饮,贵人董氏娇滴滴的献了祝酒,却道自己近来梦中不安,想请陛下让父亲在内廷任得一官职,也不必高位,就是能让她能偶尔见一见家人,就心满意足。

刘辩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无关紧要,便随意的点了头,点完才想起旁边静默不语的皇后。

他是听说董氏有孕后,近来有些脾气,似乎让皇后受了些委曲,便也连忙给蔡家也加了一道恩旨。

皇后蔡琰心里叹气,知道天子这般行事有些不妥,却还是只得起身离席,依礼代父亲谢了赏,又静静坐下,她这般宠辱不惊,却又把方才露出得意的董贵人气得银牙暗咬,连忙倚在天子身旁撒娇。

刘辩随手抚着董氏的头发,没什么精神的随声应和,只望着殿中歌舞愣神,董贵人却当自己得天子心意,越发起意奉承,又用眼神四处挑衅示威。

蔡皇后看在眼中,却再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有些可怜她。

她看得明白,一众妃嫔最将天子放在心上的,正是董贵人,可董贵人,却为何看不出天子,天子的心却……

“呀!”

千里外,众人望着今日灯谜魁首,不由惊叹。

灯火辉映下,单膝跪地的青年,唇红齿白,形容昳丽,实在当得花容月貌,“小子孔桂,见过太尉。”

“这孔君,长得…有两分似叔祖。”荀仹小声对荀缉道。

荀缉一掩手,让他不要再说。

要说相似,站在一处就不甚相似了,但单看时,便觉得五官莫名有些仿佛。

“孔君,好久不见。”荀柔见他扶起,送上魁首奖励的玉具短剑。

“太尉策试之日,小子没赶得急,不知可否凭此,让小子在帐下谋个小吏。”孔桂起身,直接道。

荀柔想了想,便答应了。

今日灯会,一共准备了三百余灯谜,孔桂一人便答了四十,算得上机智。

如此,在众生欢呼,皆大欢喜的气氛中,灯会圆满结束。

百姓各自散去,官吏收拾残局。

待到归帐,却过子时。

是时,万籁俱寂,月色温柔。

荀柔自取了一坛酒,独自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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