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濑脑袋与桌面磕了个结实,耳朵嗡嗡作响,他奋力挣扎着:“中也!你怎么可以对我动手!”
柚杏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双脚却被无形的异能牢牢摁在原地。
其他羊的成员也是一样,一种无形且阴暗的恐惧在他们之间蔓延,他们夹杂惧怕与忌惮的目光,投向将重力倾轧向自己人的首领。
有人愣愣喊那个名字:“中……中也……”
中原中也抿紧嘴唇,沉声重复:“都给他道歉。”
头被死死按在桌面上动弹不得,白濑咬紧牙关,想用一直以来跟人说话的语气求饶,但却控制不住蛰伏已久的怨怼与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
这一次强迫他低头,就像是拨下闸门的开关。
白濑控制不住地去质问那什么见鬼的命运,如果有异能力的那个人是他的话——
最后他将这些情绪一股脑化作对首领的质问:“我们可是一个组织相依为命的同伴啊,中也,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背叛我们吗?!”
压制白濑的手,指尖略一收紧。
在镭钵街求生,冲突与斗争是难免的,但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羊之王从未允许大家去为难无辜市民。
而录音中他们称得上业务熟练,显然平时没少干这样的事。
中原中也一脸寒霜,心中何尝没有被欺骗背叛的愤怒?
他手上力道增加:“这件事是你们错了,跟这个人道歉!”
白濑最终在威胁下,不甘心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中原中也这才收回手,朝对面看了场好戏的真田鸠见鞠躬道歉:“是我没看住手底下的人。”
“你哪是没看住啊……”
真田鸠见叹喟着说,说实在的这个人首领的做法让他眼前一亮,可惜被他硬压一头的羊崽子并不服气。
中原中也刚才为了让他满意,下手没收几分力道,白濑的额头瞬间涨紫渗血,正捂着伤处犹自含恨地悄悄剜了真田鸠见一眼。
同时也将这笔帐记了下来。
“…你说的对。”
中原中也的态度称得上优秀,表情里没有任何不虞地与人协商:“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这个嘛……”
真田鸠见指节叩了叩扶手,视线过了一遍那群无意识以白濑为中心不良少年少女,将他们与眼前光屏上的资料一一对应,突然端正坐姿看向给他们自行讨论时间的警官。
“有件事让您知道比较好。”他突然想起什么那样说。
胡子警官从这个姓真田的少年拿出录音笔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不简单。
他捋了把胡子道:“你说。”
虽然胡子警官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田鸠见的切入点还是让他惊讶了一下。
“他们资料上填的家庭住址与电话号码,应该都是假的吧?”
胡子警官下意识重复了真田鸠见的后半句话:“都是假的?”
他手里的姓名住址等信息中,“的确有两个连号码位数都写错了,不过……也挺常见的吧?”
有害怕被家长教训的因素在。
同时这些经常出来惹事的不良团体,多半也疏于管教,家里人甚至不一定肯跑这趟,警署也不可能一直把人拘留着,多半是口头教育后就会放人。
这个叫白濑的听录音情节恶劣也是主犯,如果真田强硬起诉他的话,证据齐全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将他送进少管所的。
胡子警官想着真田鸠见是不是有这个打算,要找对方的监护人。
真田鸠见伸手示意,那双平静清润的湖蓝色眼睛挑起:“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既然都是假的,那也没什么保护隐私的必要。
胡子警官这样想着,大概他提出请求的口吻太过自然,等反应过来时,东西已经神使鬼猜地递了出去。
那少年自然接过,灯光打在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他垂眸审阅的仿佛不是什么胡编乱造的个人信息,而是拆封的机密文件。
他翻页的手顿了顿,分出来一个眼神:“笔。”
“……”
胡子警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说不上来,他迟疑的功夫,旁边那个黑色卷发的少年手伸进背包里一顿摸索,掏出几支散装没笔帽的。
“前辈!给!”
“谢谢。”
真田鸠见接过试了下色,发现只是看上去邋遢,能正常出墨水。
他迎着胡子警官愈加困惑的目光说:“他们都是七年前镭钵街爆炸事件的孤儿。”
“什么——”
胡子警官的震撼溢于言表:“等等,你是说这么多年他们……”
都还在那片土地上生活吗?和那几年随战败的国家一起破产,聚集过去的成批流浪汉一起?
那段时间的横滨沦为租界,街头出现了大量外国人,港口本来该运载货物商品的集装箱里,堆砌的东西变成了武器弹药,当地黑道势力吃上这口红利,成了现在以某港口组织为首,盘踞城市一角的庞然大物。
有传言炸出擂钵街这个三不管地区的,是来自敌对国投下的导弹。
还有一个说法则比较玄幻,说产生这场爆炸的本源是荒霸吐,一个日本古老传说中破坏力强大的神。
切原赤也挠着后脑勺也一时不知说什么,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还小,只听父母警告不去靠近。
“你们这种从未遭受过苦难,衣食无忧在光明下的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感同身受我们的难处!”
白濑攥紧拳头低声嘲讽,有种掩饰的伤疤被揭开的难堪。
“不用那么羡慕,你们也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
听了真田鸠见这句话,白濑不由嘲笑他的天真:“你是指把我们送进孤儿院吗?那里面的生活能比我们现在好到哪去?”
这个人虚高的自尊心就像一枚解不开的死结,让他觉得别人的怜悯虚伪至极。
「无为转变」赋予了看到别人灵魂的能力。
真田鸠见视角里,呈现在他视网膜上的,除了正常的光影,还有一道与本人相似的虚影。
真田鸠见看着张牙舞爪的“白濑”,像是被取悦到了,笑笑说:“当然是指让你们回归正常家庭,和有血源关系的亲人一起生活。”
寸头纹身男觉得这家伙在耍他们,恼怒道:“我们的家人早就在爆炸中死光了!”
“诶?”切原赤也发散思维,“死——死而复生?”
“想什么呢。”
真田鸠见推开这孩子凑上来的蠢脸,看向那个顶多上中学的年纪,却打扮得像个职业混混的少年:“真的死光了吗?”
“不然呢——”
只觉得这家伙在故意戳人痛点,寸头纹身男举起拳头想还以颜色,被羊之王抬手拦下。
中原中也得知自己被同伴欺瞒利用后,面对受害人不复一开始的气势,神色间有对自己的质疑,紧紧拧着眉头。
他牢牢注视着真田鸠见的眼睛,不认为这个人有帮助他们立场和善心。
“你什么意思?”
“据我了解,那两年横滨人流量巨大,有不少人来寻找机遇,更多的本地人却选择连夜搭火车躲回乡下。”
原因无外乎在横滨兴起的特产:□□火并……
真田鸠见就选率先冒头,显然最在乎家人的纹身男举例,问他:“七年前你应该记事了,父母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纹身男被他的假设砸得有点懵,陷入回忆愣声道:“母亲……有一个妹妹。”
真田鸠见转了圈笔,又问了名字年龄之类的问题,请他描述记忆中对方的长相,随后开始下笔。
不消五分钟,一幅简单的肖像画跃然纸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这页纸推向对面,不可避免小拇指关节蹭到了些许未干的墨水,“她当时多半在外地上大学躲过一劫,这么多年容貌会有微妙变化,但骨相是不变的。”
—
“啊……妈妈!”
“呜呜呜……”
“我好想回家……”
来不及惊叹他是怎么做到的,不知谁起的头,拜托真田鸠见让他们再看一次父母的脸。
白濑恍然盯着墨迹勾勒出的那张记忆中的脸,捏皱了手里的纸张,冷不丁泼其他人冷水:“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亲戚恐怕不想要我们这些拖油瓶吧?”
虽然他说话还是管用的,但沉浸在情绪中的其他羊,一时没有接他的话。
别说照片了,爆炸直接将房屋连同大地一块吞没,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父母。
都是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少女,为了生存随波逐流抱团取暖,实际除了当下的欢愉享乐,与所谓不被管束的自由外,他们贫民窟里的人生看不到未来。
「羊」。
这个组织听上去很酷,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能在羊之王的庇护下肆无忌惮。
但羊之王会“背叛”他们,或者说他们之间的付出本就是不对等的,隔阂一直都在,他们仰仗中原中也的力量,同时也无意识畏惧着他。
况且他们小时候,都是经历过真正的幸福的。
人总是渴望没有的东西,猛然多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但有个声音硬要折断你的希望,怎么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白濑黑着脸咆哮:“你们非要撞到南墙才死心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叔父一样糟糕,白濑。”
白濑猛得被按下静音,一寸寸扭转脖子,看向好整以待真田鸠见。
“你的表情像在问我怎么会知道?”
真田鸠见摩挲着指腹上干掉的墨水:“猜的。你大概是被叔父弃养后,才辗转流落到镭钵街的吧?”
白濑咬牙切齿地抠紧了桌沿,气到身体微微发颤。
柚杏纸上除了父母还有个老人,她想起了幼年在乡下奶奶家的生活,试图安慰他:“白濑……你别这样。”
白濑只感觉到被背叛与孤立,一把甩开她的手,将纸张按在桌上:“就凭这个,要怎么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戚?”
他冷笑着,“靠登报纸寻人吗?”
“政府有发放补偿金给遇难者家属吧,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发现不用水擦不掉后,真田鸠见不去管它。
“对了,你不用担心被强制送回领养家庭,因为在这之前你要先去少管所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