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答道:“裴锐。”
“锐不可挡,很好。”太平王拍拍他的肩膀:“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等我忙完,自会派人过去寻你。”
说完他转身重新上马,眼神环顾四周,如刀如芒,率领大军继续前行。
本地官员两股战战,待太平王远去,求救似的看向方应看:“小侯爷,下官分明已经严查死守,做了完全的准备,实在不知为何还会有刺客!”
方应看脸色阴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把刺客抓起来。”
知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派人去城楼抓人。
隔着忙乱的官兵,方应看的目光落在裴锐身上,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不悦。
裴锐似有所感,转过脸来,那双灰色的眼睛带着迫人的力量,似乎穿透了灵魂,将他的心思看了个干净。
方应看背后发凉,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等他再看过去,少年已经提着刀转身离去。
裴锐穿过了人群,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回到刚才的位置:“陆小凤?”
无人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刚想蹲下来找找刀鞘,熟悉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有人拖住了他手臂。
陆小凤说:“小裴,你的刀鞘在我这里,没弄丢。”
他把刀鞘塞到裴锐手中,大概明白了,最初见面时裴锐为什么会找不到自己的东西。
裴锐默不作声,曲起手臂,将刀在臂弯上一抹,用衣服擦干净上面的血,收刀归鞘,看起来异常沉稳可靠。
陆小凤:“你真的要追随太平王?”
裴锐迷迷糊糊的:“为什么?”
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陆小凤拉着他回城,询问刚才刺杀的细节:“上面总共多少刺客?你全部都杀死了?有没有留活口?”
裴锐:“留了。”
陆小凤:“那些人有没有反抗?”
裴锐摇头。
陆小凤:“是不是跟那些被笛声控制的人一样?”
裴锐:“嗯。”
陆小凤:“看样子就算留了活口,也很难查到幕后主使了。”
裴锐:“不是方应看吗?”
陆小凤:“的确有可能是他,但是小侯爷位高权重,在找到证据前指控他,那就是诬陷。”
裴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到住处以后,官府的人过来问了几句话,跟陆小凤之前询问的差不多,裴锐回答的很顺畅,再加上有陆小凤在旁边引导补充,没有暴露出与常人迥异的思维方式。
这些人对裴锐很客气,他不光是小侯爷的人,还得了太平王的青睐,说不定明天就飞黄腾达了,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这个时候得罪他?
问完话后,陆小凤代裴锐出去送了送他们,顺便和几人套近乎,询问案子的进度。
裴锐在屋里抱着刀发呆,手指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
薛沉:【陆小凤应该已经有头绪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案。】
系统:【怎么说?】
薛沉:【我晒太阳的时候,他跑过来很明显是要分享案子的进展。如果不是他提醒,我也不会想到,方应看在那个时候派人袭击。】
系统:【陆小凤又是怎么知道的?】
薛沉:【方应看必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这么做的,只要盯紧他,早晚能抓住破绽。还是当个笨蛋好,什么都不用做,答案自己就送上门。】
系统:【确实,裴锐简直一路躺赢。】
薛沉:【没听出来?是我太委婉了吗?我在讽刺你。】
系统:【……】
陆小凤送走了那些人,从外面回来,见裴锐抱着刀凝神沉思,过去坐在他旁边:“你可想好了,当真要跟着太平王做事?”
裴锐睁开眼睛:“太平王是要上战场吗?”
陆小凤:“他作为一军主帅,当然是要上战场的。如果你答应了太平王,到时也是要和他一起的。这是个难得的机遇,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非常危险。”
裴锐:“我的刀是用来杀人的,不会畏惧危险。”
陆小凤:“若你不怕,太平王那边倒是个好去处。”
杀敌报国,总好过被人利用,杀一些无辜的人。
一直以来方应看对裴锐的杀意只增不减,继续留在方应看身边,就算裴锐刀法高强,能分辨出饭菜里是否有毒,是人总有松懈的时候,迟早会遭到他的毒手。
陆小凤觉得太平王那里是个好去处,可以让裴锐远离危险。
但是这种关乎命运的事情,其他人是负担不起的,只能交给裴锐本人做出选择,陆小凤能做的,也只是帮裴锐分析利弊,告诉他留在太平王身边的好处和坏处。
裴锐被陆小凤拉着说了一会儿,道理他都懂,而且早就有了决定,听过几句就跟系统斗起嘴来,表面维持着认真倾听的样子,时不时应一声。
天色渐渐变深,傍晚的时候,太平王的人过来传召。
裴锐拿着他的刀起身,那人立刻笑着说:“裴公子,王爷叫您过去,是想跟您简单的聊几句,再请您一起吃顿饭。周围自会有人护卫,必不可能出问题,就不必带这凶器了吧?”
裴锐毫不犹豫地说:“那我不去了。”
过来邀请的人连忙说道:“裴公子,我错了,我错了,您要实在想带刀,那就带吧,只是还得劳烦您亲自跟王爷解释一句。”
裴锐点了点头,说:“他不会问的。”
他爹其实对待底下的人很宽厚,不怎么注重礼仪,只要不触碰到底线,表面相处能过得去就行。
但是他的身份太高了,身边都是些显贵公卿,相处时自然要严谨周到,不能落人口舌。哪怕太平王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上行下效,渐渐就没人敢放肆了。
那人笑道:“王爷问不问是一回事,小的有没有按照规矩来是另一回事。裴公子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再去赴宴?”
裴锐摇头。
他回来以后换过衣服了,只不过所有的衣服都是黑的,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再换也没别的花样。
少年左手抬起,往前方伸了下,落在陆小凤的肩膀上,向下挪动了些位置,抓住他的手臂:“一起去。”
陆小凤很喜欢凑这种热闹:“可以吗?”
太平王的人说:“既然是裴公子的朋友,当然可以。”
-
这次的宴席,名义上是由本地知州准备的,实际负责人其实是方应看。
今日迎接太平王遭遇刺杀,他本有机会大展身手,赢得太平王的好感,在宴席上和太平王多多亲近。
没想到大好机会被裴锐给抢去了,后面的宴会也变了味道,
方应看一身锦衣,长身玉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人忙忙碌碌。
夕阳渐沉,院子里点亮灯笼,映照得十分明亮,与天边明月相得益彰。
方应看走出房门,寻了一人问:“太平王还没有过来?”
那人说:“太平王还在和裴公子谈话。”
方应看点了点头,摆手让人离开。
他遥遥看向太平王那边,低声说:“裴锐……”
太平王那边
裴锐答应了太平王的邀请,暂时做他的贴身近卫,负责保护太平王的安危。
太平王很高兴能将这样一员猛将收入麾下,见他年纪尚轻,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的功劳还没有报上去,暂时没有品级,俸禄就从我这里领吧,等以后建立功勋,我会一起陈书上表,替你请功。”
裴锐对功劳不感兴趣:“我不想做官,想一直在前线。”
太平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镇守疆土,做个武将就很不错。可惜事不由人,有时候武功再高,也比不敌不过权势……不过你放心,有本王在,自会给你做好安排,定不叫你明珠蒙尘。”
裴锐点了点头。
太平王没想到他看起来冷傲锐利,倒是不难相处,跟自己的小儿子一样。
他温声问道:“你几岁了?”
裴锐:“十六。”
太平王:“竟这般年幼?比我的两个儿子还要小七岁。你这般年纪,就练成了如此绝妙的刀法,果真天资卓越,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一点都看不到吗?”
裴锐:“嗯。”
太平王:“等回京之后,找医术高明的御医给你看看,说不定能有起色。”
薛沉:【能治得好吗?】
系统:【治不好,这是马甲的初始设定,不是轻易可以更改的。】
薛沉:【花些力气能改?】
系统:【能的,但是不建议改。】
薛沉:【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系统:【倒也不大,就是不太划算。你每刷满一个马甲,都能拿到一部分能量,把灵魂凝实,来延长本体的寿命。要是把这部分能量用在马甲身上,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补马甲的缺陷。】
确实很亏。
马甲的同步率总共才100点,数量都是有限的,同步率刷满以后,本体那边就没有明显的好转了。
要是真的想修补马甲,只能在完全修复灵魂,等本体达到正常状态之后,再开新的马甲,刷满同步率治愈旧马甲。
可是新抽出来的马甲还是有缺陷的,不如不刷。
太平王见他一直沉默,以为自己的话触动了少年的伤心事。
他和蔼地说:“走吧,出去吃饭。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饭量最大,平日又要习武,最经不得饿。这个时辰,前面的饭菜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一起过去看看吧。”
裴锐跟着他出来,在外面等待的陆小凤匆忙起身:“王爷安好。”
太平王:“你就是陆小凤?果然仪表堂堂,听闻你查案很有一手,许多疑案都是被你查出来的,有没有兴趣去六扇门挂个职?”
陆小凤连连摆手:“多谢王爷美意,不过还是算了吧,我自在惯了,最不喜欢拘束,而且我一向不喜欢麻烦,只是麻烦总会找上我,才被牵连到各种事情之中。若是进了六扇门,那我可就再也没有安宁的时候了。”
太平王并未勉强,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两个年轻后辈去了宴席上。
裴锐全程没有放下过刀,警惕心拉到了极致。
以他的年纪、身份和资历,本该坐在末位,就连在江湖上名气很大的陆小凤,在朝廷命官面前,也是没有资格排在前面的。
但是裴锐的脸皮厚,仗着自己看不到,无视了一众官员的目光,坐在了太平王的左手位,顺便以巨力拉着陆小凤坐在了自己的左手边。
方应看眼见自己的位置被他占了,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知州邬文浩见状,提起酒壶,过来给太平王满上,转而来到裴锐这边,提醒他说:“裴公子坐在这里,是否不太合适?”
裴锐垂下眼睛,声音清冷:“我想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
少年的依赖太过明显,太平王刚得知了他的年纪,对他的目盲也有几分怜惜,闻言也不愿让裴锐失望,开口道:“不过一个位置而已,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就让裴锐在这边坐吧。”
陆小凤看向裴锐的眼神都变了。
邬文浩笑了笑,给方应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方应看恨恨地看了裴锐一眼,裴锐抬眸望去,微微侧耳:“有人在看我,有恶意。”
陆小凤连忙按住他的刀:“现在可不是杀人的时候。”
太平王:“什么杀人?”
陆小凤:“小裴的感知比常人更为敏锐,别人看他,他都能感觉得到。带有恶意的注目尤为明显,先前在湖州卧云楼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发现了下毒的凶手。可惜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致使许多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太平王听方应看说起过这件事。
他以为是陆小凤查明的案子,没想到裴锐也在其中出了力。
太平王低声说:“小裴竟有这样的本事?既然如此,自然不能重蹈覆辙,小裴,你知不知道刚才是谁在看你?”
裴锐摇头,指了指前面的位置:“他站在那里。”
太平王招来身后的随从,指着裴锐说的地方:“刚才可有人站在那儿?”
随从:“回王爷,是小侯爷。”
太平王:“方应看啊。”
裴锐抓住机会给方应看告状:“原来如此,他追杀过我几次,现在有恶意很正常。”
陆小凤很想捂住裴锐的嘴,让他别说话了。
方应看是有很大的嫌疑,可是太平王就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朝中党派争斗严酷,形势十分复杂,谁知道太平王和方应看背地里有没有利益来往。
万一他们暗中也有勾结,在没有拿到证据证明方应看设计刺杀太平王之前,太平王绝对不会相信才认识不到一天的裴锐,即便裴锐救驾有功。
这个举动真的太冒险了。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万一裴锐的直觉是对的呢?
太平王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心情如何,淡淡地问:“他为什么追杀你?”
裴锐摇头:“不知道。”
太平王:“不知道?”
裴锐:“我看不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印象里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追杀我很久了。”
太平王:“莫非是你撞见了什么事情。”
裴锐:“他有那个毒。”
太平王眼神一凛:“什么毒?”
裴锐:“吹笛子的那个。”
太平王:“好孩子,此事莫要声张,我会派人彻查,一切查明之前,不要再提了。”
裴锐拽了拽陆小凤的衣领:“他可以查。”
陆小凤:“……”为什么是这个动作。
太平王看向陆小凤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观察着他是否可信。
陆小凤:“我大概是第一个遇到杀人笛声的人,最开始中毒的人很少,我因为就在现场,被当成了凶手。多亏府衙中有人认得我,帮我正名,我才可以追查这个案子,到今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太平王:“哦?”
陆小凤:“那杀人笛声,其实是一种毒,中了毒的人会被笛声操控,做出自己不想做的事。”
裴锐不论与谁讲话都不会目视对方,而是直直地看着前面,他语气平淡,脸上却带上了很浅很浅的几分得意,右脸那条长长的伤痕随着表情变化稍稍动了动:“方应看有那种毒,他想用在我和陆小凤身上,被我用刀打碎了。”
“见识过你刀法的人都会心服口服。”太平王很自然地夸了他一句,“他怎么会有那种毒?”
裴锐:“他说是别人给的。”
陆小凤再次感到惊讶不已,方应看疯了吗?竟然会跟裴锐说这个。
太平王:“是谁?”
裴锐摇头;“不知道是谁,方应看说,制毒的和那个背后的操控者不是同一个人。他还说,那个毒是要用在军中的,本意不是用来杀人的。”
陆小凤:“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哪里查出来的?有证据吗?”
裴锐:“方应看自己说的。”
“方应看疯了吗?竟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做尽坏事不思反省,还在到处沾沾自喜。”太平王说完,语气缓和,对裴锐说:“小裴,方应看杀你的原因已经这么明显,你怎么还说不知道?”
裴锐:“遇到陆小凤以前,我不是被吹笛子的人追杀的。”
太平王:“这么说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宴会嘈杂,太平王与二人压低声音谈话,他们表现的都像往常一样,太平王面对陆小凤时的情绪淡淡的,对抱着刀的黑衣少年讲话时,眉眼间柔和许多,像个关爱后辈的普通年长者。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没眼色地上前打扰,下首官员低声交谈,嘈杂的声音给太平王他们的谈话加了一层掩饰。
坐在右手侧的方应看与他们格格不入,酒菜已经上齐,太平王尚未动筷,没有人敢吃。
方应看眉眼沉郁,拿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有官员想跟他说几句话,都被他表情吓回去了。
裴锐虽然在和太平王交谈,实际上仍旧关注着方应看,就像方应看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自己一样。
薛沉:【方应看急躁了。】
系统:【不一定吧,万一他只是情绪不好,脸上的表情还像往常一样呢?】
薛沉:【情绪不好就已经够了,在场的各位都是人精,唯一不太聪明的小绵还有超强的直觉,不管方应看的表情管理怎么样,此时的他都已经被众人看透了。】
系统:【那他就没法厚脸皮假装和你爹关系很好了,好耶!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竟然想用你爹来害你。】
薛沉:【害我是真的,不过不至于利用我爹害我。】
系统:【方应看为什么情绪崩溃啊?】
薛沉:【大概是因为,在第一个时间节点,那个遍布残肢的宅院,被小绵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系统:【会是什么呢?】
薛沉:【叛国通敌的确切证据吧,原著就是这样写的。】
如果“裴锐”这个人真的活到了现在,应该能拿的出证据。可现在的他,只是薛沉的一个马甲,瞒过世界意识半路投放进来,替代已死之人的残次品。
他身上的衣服和刀都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更不可能有证据。
裴锐除了当个人证,起不到太大作用,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像现在这样,让方应看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即将暴露,但又并未暴露,让他忐忑难安,自然情绪崩溃,露出更多的破绽。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太平王又与裴锐玩笑了几句,适当地停下交谈,端坐在正位。
他环顾四周,举起酒杯:“今日有劳诸位同僚为本王接风洗尘,各位大人有心了。本王为何前往平阳,几位应该心里有数,军中哗变并非小事,是口角争执、克扣粮饷,还是其他缘故,本王都会查个清楚,还请各位务必配合。”
其他人跟着举杯,站起身:“此乃下官职责所在,请王爷放心。”
太平王一口把酒干掉,放下杯子:“今日刺杀本王的,都是军中的将士,不妨给诸位大人透露一句,那些人被捕之后,不过片刻便清醒过来,但是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不肯吐露实情,反而抓住机会,或袭击他人,或奋力自尽,如今已经没有了活口。”
平阳府的官员大为震惊:“怎么会是这样?”
“照这么说,线索岂不是要断了?”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卫兵,为何表现得像久经训练过的死士?莫非都是敌国安插进来的细作?”
方应看此时本该庆幸逃过一劫,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底牌,太平王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公开的。线索就此断掉,太平王非但不慌不忙,反而胸有成竹,必定是万分把握。
裴锐转过脸来,用那双空茫的灰色眼睛望着方应看。
强烈的压迫感让小侯爷有些喘不过气。
方应看勾了勾嘴角,强自镇定:“裴锐,你在看我吗?”
裴锐歪头:“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