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太平王和追命，裴锐很平静，也不知是他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性格本就这么沉稳，追命平复下心情，他才淡淡地问：“我和她很像？”

追命看着眼前这个锐利的少年，神情恍惚。

他的思绪穿过时光，回到了初遇小透的那日。

那时的他才只有11岁，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内伤，身体一直都不好，也因为父母的死亡，小小年纪就显露出沧桑。

小透的年纪比他要大几岁，她在村口的水井处打水，乌黑的长发略微有些凌乱，反而透着十足的温柔。她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明媚沁甜，简直要将追命溺毙其中。

看到她的第一眼，追命就动了心。

小透是柔美的，也是虚弱的。

她就像一朵摇曳在风中的小白花，稚嫩又清纯。

她是镇子上雷家二少爷的婢女，为了接近她，追命特意去了雷家做苦工。

他和小透只说过一次话，第一次与心上人交谈的少年，紧张地束手无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再后来小透嫁给了雷家二少爷，追命失望远走。

七年后，他又回到了味螺镇，小透的坟前已经开满白色的小花。

小透是柔美的，是虚弱的，她没有任何与命运对抗的能力，与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黑衣少年截然不同。

可是在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追命脑海中冒出的是小透的模样。

他忍不住将小透和这个人拿出来做比较，却发现除了那日有些凌乱的头发，那道温柔的眼神，还有清甜的酒窝，小透的样貌竟变得模糊，逐渐与这个少年重合，重新变得清晰，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来。

毕竟小透已经去世多年，而他只真正和小透见过一面，更多的是守在她的坟前，看着那片伶仃的小白花。

可是为什么是裴锐？

以后再想起小透，想到的都是裴锐的这张脸！

裴锐的确年纪不大，即便蒙着眼睛，也能看出十足的少年气。忽略掉那周身的压迫感，还有灼目的锐利锋芒，裴锐的容貌其实很清俊，若是再柔和些，的确有几分小透的样子。

可是那满身锐气，还有凛然的杀意，是那么容易忽略的吗？

遗忘在所难免，可是追命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忘记小透……以后与裴锐共事，虚弱的小透，还能在他心中剩下几分原本的模样？

裴锐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追命的回话。

他平静地说：“我以前的名字叫小绵，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追命从哀伤的情绪中回过神，猛地看向他：“你……”

裴锐：“我大概生下来就是个瞎子，从来没有见到过家人的样貌，也不记得他们的姓名，我只记得，我曾经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诸葛正我原本对裴锐心怀忌惮，以为他颇有几分傲气，应该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

听到这番话，忍不住为之动容，看向裴锐的眼神和善许多。

太平王更是心疼他，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必定会上前，好好安慰安慰这孩子。

系统：【你不是没有小绵的记忆吗？】

薛沉：【是没有啊，我说的这些，不都是文字简介提供的吗？以后就要在六扇门做事了，依照小绵的性格，短时间内很难跟他们熟悉起来，不如先卖个惨，就算小绵和小透没关系，至少能和追命套近乎。】

追命神情微动：“小透的确有两个弟弟。”

十一岁时的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小透，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她。

后来小透嫁给雷二少爷做侍妾，追命知道比起自己，雷二少爷这样有权有势的公子，对小透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伤心的追命就此离开了味螺镇，时隔七年，等他再次回来，雷二少爷已经娶了七房侍妾，小透不堪凌虐，自尽身亡。

她的坟很小，除了追命，再无人前去祭拜。

追命替她报了仇，也从雷家的其他下人那里，得知了小透的身世。

她是家中长女，有两个弟弟。

小弟弟五岁那年突然走丢，再也没有回来。大弟弟也在几年后生了一场重病，为了给弟弟治病，小透卖给了雷家做奴仆。可是她的弟弟还是没能救回来，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小透的父母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心情郁郁，也在几年后相继离世。从此小透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身若浮萍，即便死了，也无人在意。

追命接受不了小透活的如此卑微。

现在得知，小透的弟弟很可能还活着，追命不由庆幸，幸好自己还记得小透，不然当年那个走失的孩子，就再也找不到家了。

裴锐低着头，沉思片刻：“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

追命：“她……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回去。你也的确该见一见她，毕竟你很有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裴锐点头。

太平王觉得追命的句话的语气不太对，裴锐为人赤诚，少有戒心，他这个义父，自然要替孩子把关。

太平王：“锐儿的身世还没有确定，现在说什么唯一的亲人，未免太早了些。”

追命：“王爷说的是。”

诸葛正我知道追命经历了什么，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便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没有再继续提起裴锐的身份。

裴锐被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走了个过场，就在太平王和诸葛正我的谈话中确定了中秋节后，前往神捕司当差。

他眼睛不好，处理不了文书，只能多费些力气，先去做体力活，跟着四大名捕，给他们打打下手。

诸葛正我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他有时候是有几分巧言令色，拍起马屁来，不比蔡京之流差，堪称八面玲珑，很少得罪人。

但是他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自成一派，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职责所在的事情上。

太平王以为这次见面，诸葛正我怕是会绵里藏针，因为自己在神捕司安插人手表示不满，打着磨砺的名号，为难一下裴锐。

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裴锐竟因为身世，顺利与诸葛正我等人结交，看样子还得到了诸葛神侯和三捕头的真心相待。

太平王很欣慰，也没忽略对裴锐的关心。

离开神侯府后，他提醒裴锐：“追命提起小透时的哀伤不似作假。”

裴锐点头：“我知道。”

太平王看他冷静的模样，心知他应该是为了寻找亲人，吃过不少的苦，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在知道亲人的消息时，也能坦然面对。

他有些心疼这个孩子：“锐儿，无论结果如何，你有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太平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裴锐轻轻点头：“是……父亲。”

太平王受宠若惊：“诶，诶，好好好。”

抵达王府的时候，宫九已经醒过来了。

裴锐跟在太平王身后走进来，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那道眼神实在太有力量，就算想忽视都难。

他歪了歪头，将手搭在刀柄上，以守护者的姿态，站在了太平王的前方。

太平王不明所以，看了眼四周，见到宫九以后哭笑不得：“锐儿，没事的，是你二哥在那边。”

裴锐：“他很危险。”

太平王：“他的武功是很高，不过你们终究是兄弟，涟儿性格是冷了些，但是没有坏心思，最多逗弄一下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倒不是太平王偏向自己的亲儿子，主要是裴锐如临大敌的样子，看起来太真实了。

裴锐又是在军中见过血，激发出凶性的，而且他眼睛看不到，很容易造成误伤，太平王非常担心宫九一不小心就被他不小心给杀了。

他给了宫九一个警告的眼神，提醒他不要把裴锐逼得太过。

裴锐性格认真，为人敏锐，稍有恶意就会被他辨识出来。他向来先下手为强，绝不会给敌人下手的机会。

你说你惹他干嘛？

宫九神情郁郁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罕见地翻出了自己从前的佩剑，在后院里练了起来。

薛沉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影子：【看样子他是缠上小绵了。】

系统：【沙曼形容的真不错啊，你弟的灵魂里的确有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薛沉：【我弟就是练个剑而已，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弟！你真恶毒！】

系统：【……】

-

薛沉趁着新的马甲还没有投入使用，借着昏迷的机会先让他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晨才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因为灵魂承受不住，还是睡多了的缘故，薛沉感觉这边的头疼好像更严重了。

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接受马甲的信息。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柳仪煊，父亲是个厉害的猎户，母亲读过几年书，是个看起来温柔，其实非常有主意的女人，柳仪煊的名字是她取的，人也是她亲手教导出来的。

他们一家幸福美满，但是生活在浙江的牛家村，同村里有个大叔叫杨铁心，有个婶婶叫包惜弱。

完颜洪烈遭人刺杀，逃到牛家村后被包惜弱所救。

他见美心喜，一颗心都放在了包惜弱的身上，设计让金人烧了村落，杀死了村子里的人，抢走了包惜弱。

柳仪煊的父母在这场祸事中死去，年幼的他被提前感知到危险的母亲藏了起来，躲过了一劫，但也被浓烟熏哑了嗓子。

金人走后，他埋葬了父母，一路流浪乞讨，来到京城寻找在宫中做事的舅舅。

他舅舅许轻容是内东门司的勾当官，负责掌检查宫禁人物出入、承接实封机密奏牍等事，在宫里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得知了姐姐和姐夫身死的经过，舅舅又悲又怒，无奈做出这等恶事的罪魁祸首是金国的六王爷，即便他在宫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权力，依然拿他没有办法。

许轻容在宫外给外甥置办了住处，柳仪煊却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央求舅舅帮他。

可是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入朝为官。

舅舅跟他商议过后，收养他为义子，之后便把他送进了枢密院机速房，秘密接受训练，等待复仇的时机。

如此过了十几年，柳仪煊已经十八岁了。枢密院那边传来密令，准备派一批探子潜入金国，柳仪煊抓住了这个机会，准备再过几日就要动身出发。

薛沉选择时间节点时，第一张图像里的那些身份各异的百姓，都是机速房暗中培养的密探。

薛沉：【这么看来，柳仪煊应该在牛家村被烧死的。你把破马甲套在他的身份上，利用世界意识做出修改，他变成哑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系统：【对。】

薛沉：【这次修改的是过去十几年中，其他人对于马甲的记忆？】

系统：【其实不难，机速房的暗探每天的训练内容都差不多，而且很少跟外面的人接触，修改起其他人对马甲的认知也很方便。】

薛沉：【听起来确实很简单。】

系统给出的第二个时间节点是马甲动身赶路。。

第三个时间节点是去金国潜伏，被金人发现他图谋不轨，当场抓获。

看来他的分析没错，前面的时间节点不一定就代表着危险，后面的时间点也未必安全。

这具身体面板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技能，对周围的感知也不敏锐。

薛沉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轻轻动了下手指，似乎就快要苏醒。

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煊儿？”

柳仪煊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个穿着红色官袍，清丽柔美的男人坐在旁边，正关切地看着他。

系统：【柳仪煊跟他长得好像哦。】

薛沉：【难道不是你捏出来的？】

【说了多少次我没有暗箱操作！】系统沉思，【难道是世界意识把这些人的容貌也给修复了？等等，这个人是谁？】

薛沉：【这不是很明显吗？除了我的前任舅舅，现任干爹，还能是谁？】

系统：【他好年轻啊。】

那人道：“你突然昏过去，一睡就是这么久，可真是急死我了。”

柳仪煊：“啊……”

他发出的声音细细的，有些雌雄莫辨的味道，但是沙哑极了，根本无法讲出完整的话语。

“煊儿别急，先喝口水。”男人拿过水杯，喂他喝了小半杯。

柳仪煊注意到这个人的双手保养的很好，皮肤十分细腻，只有无名指处有书写过后留下的茧子。

薛沉：【统儿，他好像是个太监。】

系统：【嗯……好像是……】

薛沉：【每个马甲只有一个部位残废，对吧？】

系统：【对！】

薛沉：【太好了，恭喜你，顺利逃过一劫。】

系统：【……】

柳仪煊喝完水，拽了拽许轻容的衣袖，有些急切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系统：【设定同步率+2，当前马甲同步率2%，可使用技能点2。】

薛沉很满意：【其实哑巴也挺好的，不用担心身份露馅，随便演一演，对方自己就会脑补。】

许轻容：“煊儿可是想问，你昏睡了多长时间？”

柳仪煊点头。

许轻容：“你睡了一天一夜，明日就该离开京城，前往金国大都了。煊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倘若去了那边，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柳仪煊坚定地摇了摇头。

【设定同步率+2，当前马甲同步率4%，可使用技能点4。】系统，【你这次要点什么技能啊？】

【先存着，到时候再说。】薛沉，【这具马甲秘密训练了这么久，真就一点技能都没有？】

系统：【没有呢。】

薛沉有点失望，看来系统真没骗他。

裴锐那个时候就只有一把刀，连刀法都没解锁，新马甲继续从头做起，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