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眸子, 矢目久司沉默了好一阵。
半晌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唔……是吗?”拆开蟹壳,太宰治挖了一勺蟹黄,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那看来, 薄绿君近期没有跟那只蛞蝓联系过啊。”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样说着,太宰治三两口炫完剩下的蟹黄, 歪了一下头,眼睛亮闪闪地看向矢目久司……面前的餐碟。
“——薄绿君,你的那份蟹酿橙还吃吗?”
“……”
矢目久司默默将碟子推了过去。
“好耶!薄绿君是大好人——!”
迅速把装着蟹酿橙的碟子移到自己面前, 太宰治举起勺子,浑身飘着小花花,满脸幸福地取下了盖在最上面的橙片。
就在他挖出第一勺蟹肉的时候,冷不丁地,太宰治抬眼望向矢目久司,忽然笑了一声。
“——看在这份蟹酿橙的份上,我可以附送给你一个小秘密哦, 薄绿君~”
“那个孩子的能力的确很特别,但你最好不要寄托太大的希望。毕竟,比起治愈, 那孩子更擅长的,是摧毁一个人仅存的希望啊。”
说完这句话,太宰治就不再开口, 埋头在摆满了一整张桌子的蟹肉料理中大快朵颐。
一顿蟹肉宵夜,很快就在太宰治一人吃掉了两人份食物、扶着肚子瘫软在座椅上哼唧个不停作为结束。
两人结伴走出那家小店是, 天边已然浮出了一抹熹微的晨光。
矢目久司低头看了眼时间。
——早上5点了。
“你现在要去哪儿?”他转头看向身边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一副游荡幽魂模样的太宰治, “……都说了,不要一次吃那么多啊。”
太宰治挥了挥手,踢踢踏踏地拖着脚步:“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
矢目久司“……”了一下,果断放弃了劝说:“你的住处在哪?夜里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哈?”
太宰治看矢目久司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微妙。
他哼笑了一声,笑吟吟地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好意哦,薄绿君。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横滨做客。作为你请我吃蟹肉的回礼,我会带你感受一下横滨独有的风土人情的。”
这样说着,他也没有去看矢目久司的反应,拖着六亲不认的脚步紧走两步,飘到了矢目久司的前面,摇摇晃晃地游荡在米花町空旷的街头:“——不用再试探啦,薄绿君~我来东京可是有正经事的,才不是专门来看你的哦?”
“至于你欠的那顿蟹肉料理……唔,先欠着吧,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轻飘飘的话语散落在风里,哼着歌,太宰治披着沙色风衣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目送对方离开,站在原地,矢目久司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朝着反方向走去。
——时间还早,先去看看月食吧。
——————
借着微亮的晨光,矢目久司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公寓房门。
几乎就在门开的同一时刻,一个温热的躯体便热情地贴到了矢目久司的大腿边,亲昵地来回磨蹭着。
矢目久司弯了一下眼睛,伸手拍了拍爱犬的小脑袋瓜:“好孩子。”
等到关好门、带着月食在客厅绒毯上坐下,矢目久司翻开了月食的颈毛,简单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恢复程度。
原本那条几乎撕裂了小半颈皮的伤疤,现在已经完全愈合。矢目久司的指尖在肉粉色的疤痕上摸索了一下,发现就连坚硬的痂皮也都完全脱落了。
看来这段时间,月食恢复得很好。
捧住小狗的脑袋瓜,矢目久司恶狠狠地暴风吸入了一大口,然后呸呸呸地吐掉糊了一嘴的毛毛,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松开月食,丢了个骨头玩具让小狗自己玩,随即转身去给月食准备营养狗饭了。
该说不说,虽然矢目久司在厨艺方面的水平堪称天灾级别,根据基安蒂的说法,属于是连路过的狗都会嫌弃的程度。
但事实证明,月食本狗是不嫌弃的。
不仅不嫌弃,它吃的还喷香,一边吧唧嘴,一边把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到飞起。
——对照组这不就出现了吗?
基安蒂,一个不懂得透过食物奇怪的表皮、欣赏其内在的美好口感与灵魂的女人(确信)
等到月食把食盆底部都舔得干干净净后,矢目久司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月食卧到沙发边,一边消食,一边拿过一把小梳子,梳理月食背上的浮毛。
梳下来的废毛有很多,矢目久司想了想,也没扔,而是找了个小盒子好好保存了起来,准备再攒一攒,然后给月食戳个缩小版“月食”玩偶,让它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留在公寓里跟月食作伴。
天色渐亮,一人一犬之间的气氛温馨到几乎能冒出小爱心的泡泡。
月食的性格好到离谱,在矢目久司面前几乎没有半点脾气。
翻着肚子,它笑眯眯地用小脑袋瓜一下下拱着主人的手,嘤嘤呜呜地哄着主人撸撸自己的头毛,然后还不满足,蜷缩着身体转了个面,把肚子送到了矢目久司手边,还想让主人摸摸肚子。
不厌其烦地帮爱犬梳完全身的毛毛,矢目久司松了口气,随后脱掉大衣和围巾,毫无形象可言地,一个猛子,扑在了月食毛茸茸的肚子上,一人一犬顿时滚做了一团,嘻嘻哈哈地玩闹了起来。
正在矢目久司被爱犬糊了一脸口水、不服气地试图把口水蹭到月食厚重华丽的颈毛上时,他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有电话?
晃了一下脑袋、甩掉粘在头发上的毛毛,矢目久司从地毯上爬起来,对着月食发出了“卧”的口令后,便拿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冰酒。”
低沉阴冷的声音,仿佛自带冷气一般,冻得矢目久司微微皱眉,迅速从与爱犬玩闹的愉快情绪中脱离出来。
“琴酒?你找我什么事。”
“你那条狗——”
“它叫月食。”矢目久司忍不住纠正,随即眉头皱更深了。
仔细回忆了一番,他确定自己根本就没有在这附近发现跟踪自己的可疑人员……所以,琴酒是怎么知道自己过来月食这里的?
安置月食的公寓,他从没跟组织报备过,就连偶尔上门投喂和打扫卫生的人员,也是让马提尼找的信得过的人来代劳。那些家伙有把柄落在马提尼手里,按说不应该出卖自己才对……
“我不管它叫什么。我对一条狗的名字没有兴趣知道。”
琴酒冷笑了一声。
“你那条狗,现在还活着吧?上次的伤养好了没?”
垂眸看了眼一脸温柔和热忱、乖乖趴在地毯上望着自己的月食,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还没有。”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冰酒,明天晚上,我要看到你和你那条狗一起出现在任务现场。”
矢目久司的表情很快就沉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正要反驳,就听电话那头,琴酒用充满讥讽的语气继续道。
“你知道的,冰酒,实验室那边长期缺实验体。要么,你亲手把那条狗送去实验室;要么,你就想办法让它快点恢复行动能力,然后参加这一次的任务。你自己选一个吧,组织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废物。”
“……”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任务?”
“不要多问。”琴酒的声音很冷酷。如果两人面对面交谈的话,这会儿,他的伯/莱/塔恐怕就已经顶在了矢目久司的额头上。
矢目久司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同样冷冷道:“我总得知道,是战斗任务还是搜查任务吧?”
琴酒的声音顿了一下。
“搜查任务。”
“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详细信息你邮件发我。”
说完,不等对方做出任何回应,矢目久司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迎着月食充满信任的目光,矢目久司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想去吗?”
抚摸着月食浓密光滑的颈毛,矢目久司轻轻开口。
他其实不该这么问。
「四年前,在他最开始萌生出饲养一只小狗的念头时,他可以选择体型更小、性格更温顺亲人的宠物犬,但他没有。
在犬市里,他一眼相中了那只蜷缩在狭窄犬笼里、冲着所有试图逗弄自己的人龇牙咧嘴的小伯恩山犬。
狗主人劝过他:“这狗凶得很哩,除了它妈,谁都不给碰的。同窝的小狗被它几乎都被它咬伤过,是条恶犬,不好卖的哩。”」
矢目久司眼神恍惚了一下。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
「“没事,凶点好,我就要会咬人的恶犬。”刚从医疗部出院的矢目久司,弯着一双笑眼,用围巾包裹住手掌、在被小伯恩山犬咬了好几口后,顺利把小狗从笼子里拎了出来,恶劣地晃了晃。
“爱咬人是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咬。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小东西~”」
回忆到此为止。
矢目久司哑然。
——原来,从一开始,他想要养的,就是一条能够扑咬、撕碎敌人的恶犬,是一条能够陪自己在枪林弹雨中一起出任务的战犬。
所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软弱、并且想要月食跟着自己一起变得软弱的呢?
在一片静寂中,窗外天色逐渐大亮。
月食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可以无条件信任主人,无条件执σw.zλ.行主人的每一个命令……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它往前走了两步,将柔软的下巴搭在了矢目久司的膝盖上,一双黑润的狗狗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主人,尾巴在身后摇成了螺旋桨。
——这就是它给矢目久司的答案。
静静坐在沙发上,矢目久司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一下又一下梳着月食的颈毛,薄绿色的眸子忽明忽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矢目久司捧住月食的脑袋瓜,在对方柔软湿润的鼻尖轻轻落下一个亲亲。
“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他站起身,拉上窗帘,在距离投射进来的阳光最近的角落站定,拨出了一个号码。
两声忙音后,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听着对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爆炸声、还有人类被痛击发出的惨叫声,矢目久司沉默了半天,愣是没组织好一句简单的开场白。
“喂?这里是中原中也——”青年清朗的声线里带着些不耐烦,但措辞却很礼貌,“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是冰酒。”
“啊?噢噢——矢目君啊,”那边的爆破声暂停了一下,中原中也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带着轻快的笑意,“找我什么事?那个药的最新版本,你已经弄到手了吗?”
“还没有。”
中原中也笑了下:“那也没关系。啊、对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交易,那个拥有精神异能的人,我找到了——这段时间我稍微有点忙,所以没顾得上打电话通知你。”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噎在了嘴边,矢目久司顿了一下,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太宰治意味不明的话语。
“——是什么人?”
“啊,一个破坏力很强的孩子——”一道刺耳的风声传入话筒,中原中也的声音中断了一下,随即,一阵巨大的爆破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有什么东西坍塌的巨大轰鸣声,“那孩子的能力很稀有,至少,到目前为止,在横滨,只有他掌握着能够操控人类精神的异能力。不过,比起操控异能进行治疗,那孩子更擅长用自己的异能清除敌人。”
矢目久司微微一怔:“攻击性这么强?”
“是的。不过我已经跟首领汇报过了,目前已经有专人负责、尝试用之前我与你一起研究出的方式来教导那孩子,希望能早日帮助他开发出精神异能的其他用法。”
“如果有成果的话,我也会及时通知你的。”中原中也顿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命令声和应和声,“好了,我还有事,先不说了。不过,关于这件事,矢目君——我个人认为,你最好不要对这件事抱太大的希望。”
中原中也的提醒与太宰治几小时前的话重合到了一起,矢目久司眼眸微眯:“怎么说?”
“那孩子的异能是[脑髓地狱],天生就是用来诅咒和破坏的,之前被释放的时候,也的确为战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他的异能是不可控的,连带着那孩子的精神状态,也很难一直保持稳定。”
“要想把那样可怕的异能收拢到可以精确掌控的区间,这中间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如果你不急的话,以上的话你可以当我没说。但,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还是觉得,你最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没关系,反正A药的开发暂时也没有头绪,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电话那头,不断有男人压低嗓门的汇报声传来,中原中也的语速加快:“首领之前跟我提到过,这桩交易一直有效。我们这边会尽可能教导那孩子,只要你那边能拿得出来成品,随时可以过来横滨找那孩子——当然,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不涉及组织之间。之前与你们组织的BOSS谈好的价码不会改变,就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电话挂断,矢目久司揉了揉乖乖趴在地毯上的月食的脑袋瓜,低声开口,也不知道是说给月食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像阵平说的那样,「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