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阵沉默。
松田阵平的性格向来急躁, 就算是在此刻,也依然如是。
单腿撑地、一骨碌从冰冷刺骨的地板上爬起来,他甚至顾不上拍落衣摆上沾染的灰尘, 就这样直接一个猛子、飞快地扑到了监控摄像头以及扩音器跟前。
仰着头, 松田阵平用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不断闪烁的红点。
“——是你吧?”
卷发警官的语气肯定至极。
“……”
静默。
寂然无声。
质量欠佳的扩音喇叭里,还在不断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以及石井晴人痛苦的哼唧声。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且死寂。
那样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就仿佛松田阵平在过往的那三年里, 哪怕接连不断地投入石子、却也始终激荡不起任何涟漪的,死寂而冰凉的心湖。
扩音器里,迟迟没有传来应答声。
松田阵平眼底神光微微黯淡,但却依旧没有丝毫动摇,仍旧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监控摄像头,神情执拗。
他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答复。
一个……
——开满奇迹之花的、给人无限希望与欢悦的答复。
扩音器的那一头,那个刚才还在神气活泛、嬉笑怒骂的人, 似乎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扩音喇叭里,就只留下被痛殴一顿、几乎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石井晴人的呻/吟声, 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
但没关系。
松田阵平想。
——他当然知道,在监控摄像头的另一边,一定有一个沉默的、满脸写着不知所措的家伙, 正局促又窘迫地盯着屏幕上显现出来的实时监控视频,焦灼而紧张地试图组织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他于是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啧。”
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的警官先生, 故作潇洒地往后撸了一把额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揍你。”
“……”
扩音喇叭里沙沙的电流声,似乎都有了瞬间的凝滞。
分明是一成不变的静默, 但在这样的沉积中,松田阵平却仿佛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他“嗤”地笑了一声。
“——炸弹呢?”
“……”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过后,一道微弱的、气若游丝的温雅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气虚,小小声地出现在了扩音喇叭里。
“停掉了……”
“挺好。看来以前没白教你啊。”松田阵平嘴角上扬,转而问,“——人呢?怎么没声了?被你给放跑了?”
“……”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过后,那道柔滑温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透出一股子心虚的意味:“他、嗯……他睡着了。对,他睡着了。”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年轻人身体这么好?倒头就睡??
他盯着不断闪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目光像是能透过摄像头、直直看进对面正看着监控画面的某人心底一样。
片刻之后,表情略显无语的,松田阵平再一次向对方确认:“真睡着了?你好好讲实话。”
沙沙声响了一阵。
“呃、好吧,不是睡着了……好像是晕过去了?你等一下,我踹一脚看看——没反应,看来是真昏了。”
完全来不及出言阻止,下一秒,松田阵平紧接着就听到,扩音喇叭里,传出一声凶巴巴的呵斥声。
“——晕了没?没晕起来重晕!”
邦——!!
听着喇叭里传出的那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松田阵平咧了咧嘴,有些幸灾乐祸地提醒:“揍两下得了,再打下去可就真没气了——回头万一人举报警视厅暴力执法怎么办?”
“举报就举报呗。”
喇叭那头的人哼了一声,语气听上去很不高兴:“反正举报的是警视厅、是你们这些警察,跟我这个热心群众可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松田阵平愣了愣,“你……暂时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吗?”
“……”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下,没有深究,只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行吧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对了,另一枚炸弹呢?刚才石井这家伙说我这边没爆的话、另一边就会被他手动引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嗯?”
扩音喇叭那边安静了一阵,对方似乎是把麦克风闭了。
依靠在监控探头和扩音器所在的墙壁的一侧,松田阵平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我刚才确认了一下……因为制动器被我这边彻底停掉、中控信号也全部被拦截的关系,目前,位于杯户游乐园的57枚炸弹已经尽数瘫痪,研二和机动队爆处班的警察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排爆作业。”
声音顿了顿:“排爆工作大概还需要持续……3小时24分钟。你要不要过去搭把手?我开车送你。”
松田阵平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不去!”
他满脸理直气壮,同时大声谴责。
“——你难道是什么新时代葛朗台吗??我才刚刚死里逃生,而且刚刚还在为你操心,结果你现在就要抓我去加班??”
“你这个混蛋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
扩音器那头顿时就不吱声了。
——又溜了?
松田阵平撇了撇嘴,取过被自己随手丢在矮柜上的、从两分钟前就开始不断传来惹人生厌的问询声的对讲机,重新接入了通讯。
“……好像没炸……不清楚怎么回事……矢目警官?矢目警官!听到后请立刻回话!”
不怎么耐烦地按住通话键,松田阵平的语气很不客气:“喊什么[矢目警官]呢?你们的[矢目警官]早死了!真要舍不得,你们干脆就把自己塞盒里、亲自去警察陵园陪那家伙好了!”
“……”
“……”
对讲机那边聒噪的声音微微一滞。
片刻之后。
“——你怎么说话呢、松田警官?!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我这个长官了??”
松田阵平掏了掏耳朵,吊儿郎当地哼笑了一声,一语双关。
“我的眼睛比较小,装不下您这么大一个人。”
“——你!”
“怎样?”松田阵平的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对了——你们现在人在哪?别跑了,炸弹没炸,赶紧回来叫人进来拆一下。”
对讲机那边愣了一下,紧接着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炸弹……没炸?!你、你那边现在没事吗松田警部?”
“当然有事啊——”
拖着嗓子,松田阵平很不客气:“头有点晕、心脏也有点痛,不确定是不是刚才过于紧张造成肾上腺素超标的关系……唔,我想我接下来可能要请一段时间的病假了。”
对讲机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上浦长官如释重负的大笑声便在对讲机那头响了起来。
“行的、行的,完全没问题!一周的假够不够?松田警部,你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家放松休息,这件事的后续你不用操心,警察厅会一力协办的!”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紧接着道:“萩原也要请假。”
“——不用担心、嗯?”粗噶如鹅叫般地笑声微微一顿,上浦长官愣了一下,随即疑惑道,“萩原?就是那个跟着机动队一起在杯户游乐园拆弹的刑事警察?他为什么也要休假?”
“陪我。”
松田阵平语气相当自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今天这件事让我稍微有点心理阴影,我需要去心疗科问诊,需要家属陪同。”
“哦、哦……”
上浦长官像是犹豫了一下。
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松田阵平掀了掀唇角:“——也不知道这间广播室的监控设备、是否还附带了声音收录功能啊。”
上浦长官:“——!”
“你反映的情况、确是个不可被忽视的问题啊,松田警部,你的建议非常好。”
上浦长官沉着嗓音,义正言辞道:“为了防止我们优秀的警员因为突发事故而产生ptsd症状,定期去心疗科问诊的确很有必要——这样吧,我认识一位米花药师野医院的心疗科高材生,待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你明天上去就可以和萩原警部一起过去!”
“嗯。”
若非必要,松田阵平甚至懒的跟这个警界渣滓多说哪怕一个字。因此,在得到对方确定的答复后,他便迅速切断了通讯。
“——喂,那个谁。”
随手将对讲机丢进房间角落里,松田阵平席地落坐,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螺丝刀快速拆解着房间里安置的那几枚五彩斑斓的高爆炸弹,一边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你还在听……我和hagi的公寓位置你应该没有忘记在哪吧?钥匙还搁在门框上,你自己拿了开门。”
“……”
“等我和hagi拆完炸弹回家的时候,我不希望看到家里没有人——你听明白了吗?”
“……”
似笑非笑的语气中带着极明显的杀气。扩音器那边沉默了一阵,随后,某人无比颓丧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我知道了……”
——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有那么一秒,听着某人低落沮丧的语气,松田阵平忽然就幻视家里那只打翻花瓶之后、在案发现场被他拎着后颈皮逮了个正着的小煤矿工。
眉宇微缓,面上锐利冷峻的神色很快褪去,一抹柔和暖融的轻笑逐渐浮上了松田阵平的眼底。
手上动作未停,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机械零件咔咔转动的声音、还有和金属落地的声音。
“客厅电视柜下面有零食,你可以吃点垫垫。”
“不、不用了……”
“你最好吃一点。”
嘴角轻扬,松田阵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你接下来能吃到的、最后一顿垃圾食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