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挂断电话后的轩尼诗, 眉宇间带着一抹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涌出的疲惫,垂头丧气地靠在了墙壁上。
“唉……”
耷拉着脑袋,在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后, 他撩起鬓角散乱的发丝, 转过头,目光不善地瞪着安安静静杵在门边、cos沉默者雕像的某人:“喂——”
“叫我?”
“不然呢!这里除了你我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
迎着轩尼诗充满狐疑的目光打量,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 让开路,随后单手按住员工通道的铁门、往里轻轻一拉——
扑通——!!
“什、怎么突然——呜哇!”
“啊好痛、松田哥哥你压到我了!”
“臭小鬼!快把你的屁股从我胸口上挪开啊!”
“萩原你别拽我衣领……唔、咳咳咳!”
垂下眼眸,千野幸静静地凝望着在自己脚边叽里咕噜摔成一团的某些人, 眼底带了一丝无奈。
“……不是说过不用跟来的吗?我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啦!”
搭着小伙伴的手从地面上爬起,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的卷发,理直气壮凶道:“你什么意思?又想背着我们偷跑?我告诉你混蛋千野——从今天开始,不管你去做什么,都别想甩开我们!”
“没错没错!”灰头土脸地把自己从人堆里抢救出来,萩原研二一秒重振旗鼓,双手叉腰, 大声道,“——你浑身上下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只是联络前同事这种事、应该没必要背着我们吧?”
“赞同。”
“我也是知情人!千野哥哥不会想要独吞线索吧?”
千野幸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无奈地把呆毛都差点被压平的小朋友从地面上提了起来,顺手帮对方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尘:“不会的啦,等我这边把事情处理完毕之后, 绝对会把找到线索全部和你们共享的,我保证——”
——不信。
对面三大一小不约而同地露出饱含这种意味的目光。
千野幸:“……”
彳亍。
一旁的轩尼诗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怎么个事??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执行任务还拖家带口的啊?!”
千野幸又眨巴了一下眼睛, 松开手,把柯南交给诸伏景光照看。紧接着, 他转过头,眼底的温存之色,转眼间,便被凉薄与阴鸷所彻底取代。
“——‘黑曼巴女士’,好久不见。”
黑曼巴……
听到这个名字,轩尼诗顿时睁大了眼,抬起手,不可思议地指着对面青年的鼻尖:“你、你是——你是那个[上帝之眼]?!……但你不是早就已经死掉了吗!?”
千野幸:“……”
他揉了揉眉心,哼笑一声,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经年恩怨未曾结算干净,我又怎么舍得就这样死去呢?你说对吧——我亲爱的轩尼诗前辈、剧毒无比的‘黑曼巴女士’?”
危险雷达疯狂作响,轩尼诗缩了一下脖子,更加用力地把自己塞进了墙角处,强撑出一幅笑脸,讪讪道:“你、你想起来了啊……”
“我很感激你当年的庇佑、以及在琴酒面前为我所打的掩护。”
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直勾勾地凝视着轩尼诗的眼睛,在看到对方暗自松了口气的神情后,千野幸勾动唇角,扯出一丝满含讥诮的笑纹。
“当然,拜你所赐,我至今仍无法忘记——当年那差点贯穿我心脏的一枪,所带来的痛楚。”
“……”
轩尼诗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安,有些惊惧,但唯独没有千野幸期待看见的愧疚与懊悔。
沉默片刻,像是终于酝酿好了合适的说辞,轩尼诗抬起眼,回望着千野幸,语气一派坦然。
“冰酒,你也是卧底,所以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那个时候,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是指把那些我在你的默许与庇护下所做的事,那些我不敢开、也不能开的枪,那些被我手下留情的人,那些明明你也有出手、但最终却吃准了‘千间目’绝不会放任不管,而心安理得丢给了我来处理的棘手冲突……你把这桩桩件件全部收集起来,一边在我这里卖好,一边却做好了随时舍弃我、将我出卖给处刑者的准备,是这样吗?”
轩尼诗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他用一种难懂的复杂眼神注视着千野幸,眼底,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在躁动、在咆哮。
一阵沉默。
最终,对于千野幸的诘难,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就只是垂下了眼睛,语气轻的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呓语。
“……你动手吧。”
美艳动人的“女郎”拧动脖颈,将最脆弱的颈窝暴露在了眸光阴鸷冰冷的青年眼底。
“当年种种……算我欠你的。现在你抓到我了,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反抗的。”
这样说着,轩尼诗闭上了眼睛,眉目间一片安然。
然而,良久之后……
迟迟没有感受到痛楚临身后的轩尼诗有些意外地睁开眼:“你怎么……”
“——我无意追究当年的孰是孰非。”
迎着对方茫然的眼神,千野幸分开五指,晃了晃自己干干净净、没有携带任何锐刃的手掌。
“‘摒弃信任’是卧底必修课里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同理,‘适应随时可能到来的背叛’,这也是卧底必须刻入骨髓的生存本能。同一机构出身的卧底,尚且会为了明哲保身而背叛彼此,与此相比,你当年对‘千间目’的背叛也是合乎情理的必然选择了。”
“比起怨恨,我倒是应该感谢你——正是因为你的背叛,当年,我才能在被投放进实验之中后,以最快的速度获取了组织的信任、成为恶名昭著的[冰酒]。这样想来,你对我的背叛,似乎也算不上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
虽然口中说着不介意,但轩尼诗总觉得,对面冰酒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淬了毒似的冷,眼锋刮过,带来一阵阵剜心刺骨的寒凉森然。
讷讷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回想起对方曾经经历过的折磨与痛苦,专业间谍轩尼诗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低下头,第一次,发自肺腑地,感觉到了一丝内疚。
“我很抱歉……”
千野幸摆了摆手。
“不聊这个了。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合作的事。”
“……合作?”
千野幸挑起了眉梢,冷冷地盯着对方的脸:“怎么,难不成你背后的DGSE打算单干?”
不等轩尼诗回话,他很快又继续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提日本警察,就连装备精良、人才济济的FBI,之前都在乌鸦身上栽过不小的跟头,你该不会以为就凭你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够单吃这么个不知道横跨多少国家的超级犯罪集团吧?”
“……”
轩尼诗沉吟了一阵,觉得对方说的在理。
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这件事我回去之后会好好考虑……你知道的,我没有权力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我需要向我的上级请示。”
“这个自然。”
千野幸微微颔首:“在我们交谈的这段时间里,我想,日本公安方面应该也已经在积极与你身后站着的对外安全总局取得联系了。顺利的话,大概明天晚上,你就能得到总部的反馈。”
闻言,轩尼诗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行,我知道了。不过——既然你的公安上级已经在跟我的总部进行了沟通,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冰酒?”
指腹摩挲着颈侧的碎宝石,千野幸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阴戾。
“当然还有别的事。”
轩尼诗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兴味,右手轻抬,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愿闻其详。”
“接下来的话题,不谈立场,只涉及你我各自私情。”
“黑曼巴,”青紫色的狭长凤眼微微眯起,千野幸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只从‘轩尼诗’的立场来说……”
“——你讨厌朗姆吗?”
轩尼诗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朗姆?那个自以为是、傲慢又愚蠢的臭老头?老实说,自从我被BOSS从长野调来东京之后,我就看不惯他很久了——怎么?你这次来找我,是冲他来的?你要整他?”
沐浴着小伙伴们诧异又担忧的眼神,千野幸按在碎宝石上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眼底有怨毒之色一闪而逝。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倚靠在门边,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
“我只是,对他名下的研究所很感兴趣而已。”
感受到从对面飘来的似有似无的杀机,轩尼诗搓了搓自己裸/露在外的上臂。等把悄然倒竖的寒毛全部抚平之后,他这才道:“所以说,你是打算要报复他吗?”
“这怎么能说是报复呢?”
千野幸轻轻弯起眼角:“你应该知道研究所有多烧钱、又有多挣钱的吧,黑曼巴?”
轩尼诗不明所以地点了一下头。
“朗姆的手底下,掌握着接近三位数的研究所,有不少还是在明面上过了明路的知名企业商标,”千野幸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眯起眼,“你说,朗姆手底下有这么多研究所、这么多资金进出,这一年之中……朗姆得交多少税啊?”
轩尼诗:“……”
轩尼诗:“——!”
他顿时就睁大了眼睛,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千野幸。
像是被对方这副反应取悦到了一样,千野幸唇畔的笑容里,很快带上了一抹真实:“看来你听懂我的意思了?”
“……”
轩尼诗欲言又止。
千野幸很好说话地冲对方扬了扬下巴:“你想说什么?”
“呃、冰酒,是这样的……”风情万种的美人,就连憨憨挠头这样的动作做出来,都仿佛自带风情,“首先,我没学过会计学,不会查税、更看不懂出纳表……其次,我的数学其实也不是很好,以前念书的时候,每学期都挂科来着……所以你看……?”
千野幸:“……没让你去查。”
轩尼诗愣了一下,继续挠头:“那你的意思是——?”
“行动组的报销单,应该都是走情报组的帐吧?”
轩尼诗愣愣点头:“对、对啊,我每次报销都是提交给朗姆手底下的人审核来着。”
“那你不妨猜猜看,你的报销金,明面上是走的什么账?”
在心底仔细揣摩了一下对方的话,轩尼诗沉吟片刻,慢慢地也回过味来了:“你是想说……”
“——你报假账,我找人去查假账,查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发现研究所偷税漏税、私藏危险用品,甚至同时还在做一些不太符合国家基本法和安全法的研究,这应该很合理吧?”
轩尼诗:“……!”
美人战术当即后仰,用一种“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这么坏”的敬仰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千野幸。
“很合理、没毛病!呃,就是有点缺德……”
千野·缺德·幸矜持摆手:“谢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