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降谷零彻底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返回位于东京米花町的安全屋的时候, 距离苏格兰坠海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了。
有些疲惫地掏出钥匙开门,等到特殊合金制成的公寓大门刚一打开的瞬间,他便条件反射地后退, 试图闪开埋伏在门边、准备向外扑咬的月食。
——哪怕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他和月食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能算得上融洽。除了日常吵架闹别扭之外,月食在这段同居的时间里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 那就是在降谷零回家的时候,假装没听出来对方的脚步声,从而把对方当做是入侵领地的陌生人、狠狠对着降谷零啃上两口。
在矢目久司的命令下, 它当然不会下死口,但以它那小牛犊般壮硕的体型所带来的巨大咬合力,就算是收敛好齿尖、控制着不会把降谷零咬出血,那片伤处青肿一段时间却是少不了的。
把身体贴在大门左侧的墙壁上,降谷零等了大约三秒,却还没见那道熟悉的毛茸茸的身影往外扑蹿,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狗……不会是在跟自己玩欲擒故纵吧?等自己探头出去、再给自己狠狠来上一口?
……该说什么?——不愧是冰酒养的狗啊, 就连智商都比别人家的笨蛋狗子要强。
有些无奈地扶额叹息,降谷零想了想,觉得伸头也是一口、缩头也是一口, 反正月食啃着啃着自己也都已经习惯了,于是也就不再闪躲,大大方方地从门后走出, 抬腿迈进了公寓的大门。
然而,下一秒。
进门之后, 望着空寂一片、显得毫无人气的房间,降谷零愣了一下。
——冰酒……是带着那条狗去出任务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事好像也挺正常的。毕竟苏格兰叛逃,冰酒作为对方的直属上司,要收拾的烂摊子绝对不少啊……
想到某个毫发未损、此刻正开开心心地靠在警察医院的病床上啃苹果的家伙,降谷零的眼底很快闪过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冰酒……
还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就有种感觉——自己的这位上司,和同期家里喂养的、那只名叫萩原零的猫咪很像。
——他们一样的高冷神秘、也一样的若即若离,不过分靠近、却也不会离得太远,就那样站在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位置,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等自己试图主动接近的时候,又会一甩尾巴、飞快地走开,只留给自己一个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
“咔哒”一声,降谷零按亮客厅的顶灯,换好鞋子之后,有些疲倦地走进了厨房里,准备拿一罐冰啤酒稍微放松一下。
“唔……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去就山吗?”
他的眉眼之间都含着一股子轻快而愉悦的笑,紫灰色的下垂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果然,对于狡猾的猫科来说,一味的试探只会增长对方溜号的经验啊……适时打出一记直球、趁对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直取要害——这才是和猫科相处的最佳方式吧?”
回想起警视厅公安部那边,在自家幼驯染落水之后、接到的那封匿名信件,以及跟随着诸伏景光一起、被公安组织的救援小队从海面上捞上来的,被防水布好好包裹起来了的不知名黑色硬盘,降谷零弯了弯眼角。
仗着安全屋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他大大方方地开始大声密谋了起来:“——那么,等矢目带月食出完任务回来的时候,就直接拦住对方、询问对方苏格兰的下落好了!”
——他倒要看看,面对着自己这么个知情者,矢目久司到底还能编出什么样的谎言来敷衍自己。
但,一直到他拉开冰箱拉门、看清冰箱里的状况之后,降谷零眉眼间的神色猛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冰箱里面,一片空空荡荡。
往日里,矢目久司经常因为偷懒不想做饭、于是往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蛋糕、速食便当,此刻全部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降谷零:“……!”
满心欣慰的,降谷零很是高兴的冰格里取出一罐啤酒,关上门后,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感叹道。
“——终于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了吗?都说过他好多次了,长期吃那种不健康的食物对身体不好……看来矢目那家伙,总算是把规劝的话给听进去了啊~”
他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一想起自己总算纠正了某个大龄问题儿童的不良生活习惯,顿时便觉老怀甚慰。
路过客厅角落的时候,降谷零原本打算看看月食的水碗里还有没有水。
虽然两人(?)平日里总是吵架,但降谷零自恃身份,十分大度的表示自己不会和一只不懂事的狗子计较,再加上他先前也有答应过矢目久司、表示自己会好好照顾好对方的花和狗子……总而言之,降谷零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履行承诺,确保那条大狗能健健康康地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
就在他的视线朝着墙角扫过去、在看清楚那处空空荡荡的角落的一瞬间,降谷零的心头猛然一跳。
——月食的水碗和食盆,不见了。
降谷零的心底里,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迅速向周遭蔓延、扩张。
强压下返翻涌上来的不安,他快速拉开客厅阳台的玻璃门,在这片宽敞的小阳台上来来回回地翻找了一圈。
没有……
这里也没有……
十分钟后。
站在一片狼藉的阳台上,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日珥的营养泥和花铲,连同那只深棕色的小狗花盆,也都一并不见了。
按了按狂跳的眼皮,短暂迟疑了片刻之后,降谷零随即便很快打定了主意,返回客厅后顺着旋转楼梯上了楼,来到了矢目久司的卧室门前,不再犹豫,从口袋里摸出常备着的铁丝、三两下便撬开了门锁,闪身闯入了这个自己鲜少踏足的房间。
视线四下环顾,在确认房间一片整齐、完全没有被人翻乱的迹象后,降谷零迅速拉开了一扇扇衣柜门,开始仔仔细细地搜查了起来。
五分钟后。
略微有些惊讶地,降谷零发现对方房间的衣柜里并没有缺少什么衣物,所有的衣架全部都挨挨挤挤地排挂在衣柜内部的横杆上,没有出现空白区。
略微思忖了片刻后,降谷零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位于衣柜转角处的那个衣帽间上。
刷——
衣帽间的拉门被人大力拉开。
望着眼前这个空荡荡的、一条围巾都不剩的衣帽间,降谷零的瞳孔骤然紧缩,内心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终于抵达了顶峰。
冰酒……
那个男人、就目前情况来看,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带着月食,临时出了趟任务啊……
未及深思,猝不及防地,降谷零搁在自己裤袋里的手机,猛地“滋滋”震动了起来。
迅速回过神,他摸出手机、随意往屏幕上看了一眼,随后眉心便狠狠皱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这个号码——
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震动着,似乎电话那头的人不达目的、并不准备轻易罢休。
沉默了一会儿,安室透还是冷着脸、接通了电话。
“——喂,朗姆。”
阴沉着嗓音,他有些阴阳怪气地开了嘲讽:“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友善到可以彼此寒暄的程度吧?——我可不是你们情报组的成员,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到底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顿了顿,片刻后,朗姆有些诧异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波本——你还没收到消息吗?”
安室透一愣:“……什么消息?”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朗姆停顿了一下,随后有些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还真是可怜啊,波本。跟着那家伙这么长时间,那个冷血的混蛋,居然都没给你留下任何嘱咐啊,啧啧。”
安室透的眉心皱的更紧了:“如果你接下来要说的还是这些废话,那么——很抱歉,我还有冰酒交代的任务报告没写完,我需要去——”
“冰酒交代的报告?”拖长了嗓音,朗姆忽然嘿嘿地冷笑了起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冰酒——那家伙已经不要你了。”
安室透:“……?”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一时有些不确定,电话对面那个突然发癫的神经病究竟是不是组织的二把手。
完全不知道安室透在想些什么,朗姆压低了原本粗噶的嗓音,故作宽和地对着电话那头笑道:“——冰酒那个混蛋啊,他在三天前就已经申请调去了美利坚分部,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接手了那边贝尔摩德培养出来的势力,现在正在整顿人手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朗姆话锋一转:“很有意思的是,冰酒力排众议,不仅把自己弄过去了,还带着自己手底下的行动组一起去了美利坚分部。我前几天收到了来自FBI那边的消息,据说芝加哥那边出现了一个炸弹狂魔……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家伙应该就是潘诺那条疯狗了吧?”
“所以说,波本。”
“——你是被扔下的那一个啊。”
朗姆话音里的虚伪和做作几乎要突破手机听筒、直接突到安室透的脸上,但语气却十分矜持。
“考虑到你在情报搜查方面的天赋,波本,我专门向BOSS申请、把你调来了情报组。你的档案现在已经在我的情报组名下了,恭喜你,波本,你以后就是情报组的……”
朗姆似乎絮絮叨叨地啰嗦了很大一堆,但安室透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他废话下去了。
沉默地挂断了电话,他思索了一阵,打开通讯录,给被自己手动置顶的、备注为“房东”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两声忙音之后,一道机械女声冷冰冰地在电话那头响起。
“——对不起,您无法与将您置入黑名单的用户建立通话。”
安室透:“……”
安室透:“…………”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不合时宜的画外音。
#求助——一夜之间、上司带领其他同事提桶跑路了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部门搬迁却唯独没有通知我,请问我是被上司和同事集体孤立了吗?#
#遭到职场80怎么办#
……
猛地晃了晃脑袋,安室透迅速将那些自动循环播放的奇怪语音条踹出了脑海,定了定神后,心底仍存最后一丝侥幸地,开始逐个给曾经共事了一年多的、同属冰酒行动组麾下的马提尼等人拨打电话。
关机……
无人接听……
被拉黑……
一直到打给反舌鸟的时候、听着电话里那三声悠长的忙音响起,安室透的精神登时一振,开始在脑内飞快地琢磨起,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
嘟嘟——
已然打通的电话惨遭挂断。
安室透微微一愣,但等他反应过来,再想回拨回去的时候,电话里,却是传来了熟悉的机械女声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无法与……”
沉默地挂断了电话,降谷零有些脱力般仰靠到了衣帽间的墙壁上,目光略显出神地凝望着对面、那几排空空荡荡的围巾架。
“……就、这么走了啊。”
“啧,还没来得及问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
另一边。
含泪叉起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苹果、略显艰难地将它嚼碎后吞咽了下去,诸伏景光揉了揉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肚子,望着已经从果篮里摸出第四个苹果、正准备上手削皮的松田阵平,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那个……”
“——如果是保密条款以外的情报的话,松田、萩原,你们其实可以直接来问我的,不需要……”
视线在明显少了一小半的果篮上飘过,诸伏景光哽咽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微笑道:“水果什么的,真的没必要再继续给我削了……”
真的……
已经完全吃不下了啊……
就是说——这难道是什么警视厅那边开发出来的新式审讯手法吗_(:з」∠)_
瞄了一眼明显正在走神的松田阵平,诸伏景光将视线挪回到了萩原研二的脸上:“萩原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深紫色的眸子微微抬起,萩原研二的目光对上诸伏景光的,唇瓣嗫嚅了一下,却是很快又将目光撇开了。
诸伏景光了然:“是关于冰酒的?”
萩原研二没吭声,只是垂着眼睛望着端在手里的那只空水果盘。
“——如果是想问冰酒的近况的话,我稍微知道一些哦?”
对上同期两双“噌”一下瞬间亮起的眼眸,诸伏景光弯了弯唇角:“松田、萩原,你们和冰酒之间的关系……很好吗?”
话音落地,还不等萩原研二答话,坐在稍远一些的木桌旁边、已经开始给第四枚苹果削皮的松田阵平就扯了一下嘴角。
“不是关系好不好的问题。”
诸伏景光微微一愣:“哎?那你们是……?”
“——矢目那家伙,是萩原崽子的干爹。”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一瓶苏格兰当场瞳孔地震。
这番话的要素过于齐全,导致刚从海里被同事捞起来的诸伏景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脑子里的海水,其实根本就没有被医生控干净。
抿了抿唇,诸伏景光脑海里的思绪在飞快地转动,努力试图让自己理解同期和矢目久司之间复杂而又离谱的亲族关系。
将第四个惨遭自己毒手的苹果完全削好皮后,松田阵平放下水果刀,正想继续解(造)释(谣)下去,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幼驯染一巴掌按进了果篮里。
“——小诸伏,你别听小阵平胡说八道,他写报告写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面不改色地冲诸伏景光露出一个微笑,萩原研二松开奋力挣扎的幼驯染、岔开话题:“总之,我们和小矢目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常亲密就是了……小诸伏,你继续说——小矢目在你们那个组织里,最近还好吗?”
诸伏景光先是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萩原研二一愣:“这个……是什么意思?”
望着同期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忐忑,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次见到冰酒的时候,他……还挺能吃的。在吃完我给他带的蛋糕之后,甚至还找我预定了下次见面时携带的伴手礼——他说他想要草莓蛋挞。”
萩原研二:“……”
——虽然小诸伏的这番描述听起来略显丢人,但……
这种反应,的确很像是甜品脑的小矢目能干得出来的事啊……
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叹了一口气,萩原研二想了想,问:“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你刚才——?”
“他的状态有些奇怪。”
眉心微蹙,诸伏景光回忆了一下,随即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之前我和冰酒的接触并不算少,但我暴露前与对方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冰酒却总是用那种充满打量的陌生目光暗地里观察我。”
“他就好像是……完全不记得我的存在了一样。”
萩原研二一愣:“忘记了?不会吧,小矢目不像是那种记忆力很不好的马虎性格耶……”他琢磨了一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矢目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状况的?”
“六月中旬,”蓝灰色的猫眼里满是笃定,诸伏景光沉声道,“大概就在那次禾野警官遇刺事件之后——等我被潘诺从审讯室里放出来之后、再次见到冰酒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副奇怪的样子了。”
作为亲身参与了禾野警官遇刺、以及之后警视厅内部清查行动的人,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对于对方口中的这起事件还是很了解的。
快速翻找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松田阵平皱着眉:“我之前是有听说,有个很危险的家伙、在近距离刺杀禾野的时候遭到公安的反击,似乎受了不轻的伤……那个人,该不会就是矢目吧?”
见到诸伏景光点头后,松田阵平想了想,忽然道:“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矢目在刺杀的过程中不小心磕到了头、导致脑补神经受损,出现了短时失忆的情况?”
诸伏景光微微一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哎?”
歪头琢磨了一阵,萩原研二再三犹豫,最后冲斜靠在窗边、正“咔嚓咔嚓”啃着苹果的幼驯染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靠近。
等三人全部鬼鬼祟祟地把脑袋瓜凑到一起的时候,萩原研二这才小声道:“你们说……小矢目的记忆,会不会被人动过手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