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下水吗, 小矢目？”
“不了，我喝了酒。”
“……”萩原研二试图挣扎，“如果σw.zλ.喝的不多的话, 对于健康的成年男性来讲, 血液流速稍微快一点也是没问题的哦？”
黑沉着脸，半个身体埋在温泉里的松田阵平瞪着身穿浴衣、悠哉悠哉斜靠在温泉池边玩手机的矢目久司，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家幼驯染。
得到萩原研二疑惑的目光之后, 松田阵平牙关紧咬，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那家伙、他喝了四罐啤酒、小半瓶琴酒……！如果发现再慢一点，剩下那半瓶琴酒我估计也要被他悄悄喝光了！！”
“……”
迎着萩原研二瞳孔地震的眼神, 矢目久司放下手机，回以了一个矜持的点头：“没想到一间小小的便利店礼，也会有这么高品质的琴酒，一时心动所以买了下来……唔，兑上一起买的苏打水，口感意外的醇厚哦，泡完温泉后, 研二和阵平要不要尝尝？”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没搭话，只是将身体往水面下沉了沉, 露出一双恶狠狠的眸子，恨恨瞪着某个在偷跑方面游刃有余的家伙。
而，平日里最会活跃气氛、号称绝对不会让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的萩原研二, 在这个时候却也在缄默着，没有开口。
在绵延不绝的水流声里, 隔着袅娜渺茫的烟白色水雾，萩原研二有些看不清矢目久司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分辨不出对方的身影。
就好像那个人, 即将就此形散如烟，汇入这池如同幻影一般、叫人无法触摸的水雾之中一样。
——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刻起，对方好像就一直是这样，就那样静静站立在距离人群最近的地方，仿佛只要一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对方微凉的体温。
但事实……却让人徒生无力。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企图靠近对方、无论自己多么用力地想要握住对方的手，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阻隔着一道鸿沟，一座透明的玻璃茧房。萩原研二拼尽全力扑上前，但最终，却只能隔着那座无形的牢笼与对方遥遥相望。他想要伸手拉住对方，但掌心相对，接触到的，却是冰冷彻骨的茧房玻璃。
恍惚之中，萩原研二仿佛能够看到，那个眸色宛如春风般温润的青年，正轻轻抬头，冲着自己露出一张濒临破碎的苍白面容。
蓦地一个激灵，萩原研二“哗啦”一下，猛然破水而出。
对上两双惊愕的眸子，他愣了一下，再回头时，看见的，却是矢目久司那张微含着关切的潮红色面容。
“——你还好吗，研二？”
从躺椅上起身，矢目久司走到了温泉池边，半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抵在了萩原研二的额头上。
“温泉还是不要泡太久比较好？不舒服的话就先起来，我去房间里给你们拿几罐冷饮好了。”
“……”
因为喝过不少酒、体温稍微有些升高的手掌，被一双湿漉漉的大手紧紧攥住了。
有些惊讶地，矢目久司微微低头，正好撞入一双深紫色的眸子里。
“小矢目——！”
萩原研二的语调稍微有些急促。他似乎着急着想要验证什么，但最终，望着对方平静中夹杂着些许疑惑的神色，沉默了半晌，萩原研二到底是松开了好友的手。
“……我想要可乐，拜托了。”
矢目久司点了点头，又看向松田阵平：“阵平呢？”
“随、便！”
——语气冷硬极了啊，松田警官。
矢目久司有些失笑。
“真的吗？那我给你拿草莓汁了哦？”
松田阵平记仇的表情微微一哽，两秒后，他不情不愿地闷声道：“……我也要可乐。”
冲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矢目久司很快就站起身，披着深蓝色鹤纹浴衣的身影缓缓隐没在半透明的拉门之外。
水雾缭绕的温泉池内，一双深紫色的眼眸一瞬不顺地凝望着矢目久司略显清瘦的背影。
良久之后，低低的喟叹在这件不算宽敞的汤室之内响起。
“真的……需要这么拼吗，小矢目……”
哗啦——！！
被一捧水兜头淋了满脸，萩原研二呆呆地抹了把脸，顺着水花望去，下一秒，就跟自家幼驯染满含不爽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啧。”
松田阵平有些烦躁地撸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想了想，沿着池边凑到了萩原研二的身边。
“哎，我说……”伸手拐了一下幼驯染的腰腹，松田阵平压低声音，“矢目那家伙、该不会知道了些什么吧？”
萩原研二抿了一下唇角，眼帘低垂，没吭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原本的计划现在绝对行不通了，你准备怎么破冰，hagi？”
原本的计划……
是了。
在接到同期发来的嘱咐、让他们两个在旅途中多关照一下伤势不轻的矢目久司的时候，萩原研二望着电脑搜索引擎里里跳出来的一大串北海道温泉宣传海报，心里很快就打定了主意。
——自己和小阵平签署保密条款、加入「黎明企划」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说服小矢目成为公安协助者的事，却没有丝毫头绪。
原本萩原研二想着，在这次旅行中，如果自己能够带好友进入温泉的话，那么到时候，只要对方脱下外衣、露出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自己的劝说行动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进行下去；而，就算对方拒绝脱掉衣服，如此一来，劝说计划至少也能够有一个突破口。
精心策划好了一切，萩原研二斗志昂扬地在自己的旅行攻略手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登别，温泉小镇」这个目的地，在松田阵平开车载着几人驶向登别的路上、甚至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好劝说小矢目接受公安的招揽、成为公安协助者的一系列话术，但……
千算万算，萩原研二都没想到，矢目久司为了避开下水这条支线，会在身受不轻的外伤的情况下，对自己这么狠心，一连灌下了这么多的酒水……
虽然的确有醉酒不可以泡温泉这样的说法，但……在有外伤、且创口不小的情况下饮酒，真的不会让血液加速流动、导致伤势加重吗？！
这一刻，萩原研二心口五味杂陈。
说不清是对这个自己未曾设想过的结果的懊悔，亦或是对好友不珍惜自己身体、拒绝坦诚与自己相待的失望，萩原研二趴在温泉池边，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门边隐约传来那道熟悉的轻巧脚步声后，他这才调整好情绪，微微抬头，神情认真地望向一直在等待自己答复的松田阵平。
“……我不会放弃的。”
“嗯？什么？”同样也在走神沉思的松田阵平，有点没太听清。
萩原研二的声音太小了，尾音也略显沙哑，那道微弱的低语声几乎要被湮没在不断注入的温泉水流动时产生的哗啦声里。
“我说……”
唇角重新上扬起一个轻快且自信的微笑，原本略显疲惫的面容迅速被元气满满的神采所取代，萩原研二眉梢轻挑。
“——人都已经被骗来这里了，我才不会半途而废呢！”
深紫色的眼里重新透进了光亮，萩原研二笑吟吟地勾住幼驯染的肩头，小声跟松田阵平密谋：“暗的不行就来明的……小阵平，一会儿等小矢目拿着水进来的时候，我直接冲上去拉他的衣襟！
“？？？”
松田阵平完全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他挣扎着试图打消幼驯染这个可刑可拷想法：“这……算是骚扰了吧？！”
萩原研二的笑容带上了一抹高深莫测。
“只是好朋友之间的打闹罢了，这怎么能算骚扰呢？不过——如果等下小矢目要揍我的话，小阵平你可要帮忙拦住他哦？”
“……”
松田阵平仍然一副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见状，萩原研二勾着对方的脖颈，小声威胁道：“小阵平——就算你不答应，等下小矢目揍我的时候、我也会拉上你一起下水的哦？到时候我就会说，「小阵平你愣着干嘛！这个计划你也有份，快来帮我」……之类的话，你猜猜看，小矢目会不会信？”
“哈？？？”
松田阵平用一种难以置信地、仿佛被最亲近的人背刺一般的，充满震惊的眼神回望向自家的怨种幼驯染。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点什么，很快，汤室的拉门就传来一阵滑动声。
给了自家幼驯染一个“看我眼色行事”的目光后，萩原研二笑嘻嘻地凑到了温泉池边。
“小矢目~你回来啦！辛苦了你跑这一趟了噢~”
完全没有要出水的意思，萩原研二就这样撑在汤池边缘、撒娇一样高高地冲矢目久司举起了手臂。
“好渴好渴~可以拜托小矢目帮忙拧开瓶盖吗？我的手太湿了，稍微有点不太方便哎~”
很好说话地，矢目久司点了下头，在将另一瓶可乐搁到汤池边之后，很快便来到萩原研二的面前，微微垂头，掌心握着瓶口一点点使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手里还沁着水汽的饮料瓶上。
——就现在！
飞快给幼驯染递了个眼神之后，萩原研二猛地一撑池壁，下一秒就从水面上迅速蹿起，带着一串温热的水花、整个人迅速贴到了矢目久司的身前，伸手去拉对方系得严严实实的衣襟。
矢目久司的反应很快。
几乎就在听见水声有所异动的瞬间，他的身体便迅速后仰，在被对方欺进怀里的同时，直接松开了握着瓶盖的右手，左手则反握住饮料瓶、重重磕向了对方后脑的位置。
与此同时，他快速抬起空闲着的右手，五指收拢捏紧、只有拇指的指尖微微翘起，就这样用突起的指尖对准来袭之人的眼窝、狠狠地顶了过去。
但，几乎就在指尖快要接触到对方眼皮的一瞬间。
“等等、矢目——！”
嗅着来袭之人发间那股熟悉的柑橘香、耳畔听着松田阵平那略显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矢目久司短暂怔愣了一瞬，随即连忙松开手，左手丢开还没拧开的饮料，迅速翻转、用手背迎向怀中之人的后脑，随后重心不稳地揽着人，两人一起重重摔在了汤池边上。
汤室内，湿滑的地面几乎没有任何摩擦力。
在腰背撞上地面之后，矢目久司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被巨大的惯性推搡着，抱着怀里的人叽里咕噜地滚进了温泉汤池里，溅起一池巨大的水花。
一旁，亲眼目睹了这场事故始末、并且被对方落水溅起的水花泼了一头一脸的松田阵平，直接就呆在了当场。
“……”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咕噜咕噜咕噜……”
——矢目那家伙的反射神经、也太恐怖了吧？
“咳咳咳、咳……”
如梦初醒一般地，望着池面不断冒出的气泡，松田阵平火速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游向气泡最密集的水域，一手一个，把两个摔得晕晕乎乎的小伙伴从池底捞了起来。
“——喂！没事吧矢目？”
挂在松田阵平的肩膀上，矢目久司有些虚弱地摆了摆手，动作迟缓僵硬地游到温泉池边，吐了口水。
差点闯大祸的萩原研二甩了甩头，立刻起身想要跟上去，但下一秒，注视着对方身后的池水，萩原研二脸上的表情直接凝固了。
——在矢目久司被扯散的浴衣漂浮间，一抹不详的殷红色泽，正缓缓在这处私汤清澈的温泉水里氤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