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沈则成和一帮邻居在客厅打牌,门不隔音,吵得沈云间没法睡觉。不过他也不想睡,十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尤其是夜里,沈云间披了件外套坐在桌前补作业,不自觉又想到沈也。
沈也,是真的存在过吗?还是说真的是自己被打出了幻觉……
“小间。”沈则成在外面唤他。
沈云间出去问道:“爸,怎么了?”客厅里乌烟瘴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沈则成一心都在牌上,头也不抬道:“我烟抽没了,外面窗台上好像还有半盒,你去给我拿过来。”
“好。”
沈云间去院子里转了一圈,果然在窗台上找到了半盒烟,拿上刚要回去,却见郭儒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刚才沈云间在客厅见到郭儒了,就坐在茶几前写作业来着。
“作业本是你自己撕的吧。”郭儒一见他就道。
客厅里打牌的声音很大,伴随着大人的说话声,所以听不到郭儒的声音。
沈云间没说话,他不想否认。
郭儒表情一下变得狰狞起来,“我就知道是你,你真恶毒。”
沈云间看着他,“跟你学的。”
“呸,明明是你做坏事嫁祸给我,少赖在我头上!”说着郭儒扯住他的衣服,“走,跟我去见舅舅说清楚去。”
沈云间不动,“可以,那你也要跟我爸说清楚,去年是你摔碎了我爸珍藏的那瓶蝎子酒,弄坏了大表姐的化妆品当颜料画画玩,前年也是你扯坏了小表姐洋娃娃的衣服,撕了她的海报……”
“你胡说!”郭儒有些气恼,跟他拉扯了起来。
沈云间在外面跟他拉扯半天,只听沈则成在里面有些不耐烦地喊道:“沈云间!让你拿盒烟怎么拿这么久!”
郭儒闻言这才松开他的衣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进了旁边的洗手间。
沈云间没再理他,拿着烟进了屋。
又过了个把小时,沈云间作业补完了,困得厉害,可外面还是吵得不行,他决定先洗漱,在床上数数羊说不定一会儿就睡着了。
谁想沈云间洗漱完脱掉外套刚准备上床,只听沈则成又在外面叫他,而且语气有些古怪。
沈云间走出门去,只见外面的牌局已经停了,牌都已经整理好放在旁边,可打牌的几个人却没有离开,仍旧坐在牌桌前,见到他出来齐刷刷地看向他,气氛有些古怪。
沈云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道:“爸,怎么了?”
沈则成看他的眼神似有些愤怒,但看着他仍有些微肿的脸,兀自深呼吸,似乎想将愤怒强行压下,最后挤出一抹笑脸看着他,“小间啊,你刚才出来给爸拿烟,回屋的时候有没有拿走什么不该拿走的东西?”
沈云间不解,“什么东西?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见他不肯承认,沈则成先是竖起眉毛,然后又是咬着牙深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间啊,你是小孩子,犯了错只要及时改成,我这个当爸的是不会和你计较的,但是你如果死不承认,那最后可别又怪我抽你啊。”
沈云间不解地看了看众人,其中包括已经写完作业,站在沈则萍旁边正朝他得意笑着的郭儒,最后视线回到沈则成身上。
“爸,我又做错什么了?”
沈则成的耐心似已到了极致,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大声喝道:“还敢装蒜!你说,我桌上的钱怎么少了一百!”
沈云间瞪大眼睛,一百块?他除了冥币之外,摸过最大的钱不超过十块钱,还是给他爸买烟的时候摸到的,他日常上学的零花钱每天只有一块,还是为了买早点馅饼用的,并且只能买素的,因为肉的一块五。一百块?他想都不敢想。
“我、我不知道啊。”沈云间道。
云雪琴听到动静踩着拖鞋从主卧走了出来,不太高兴道:“嚷什么呢,大半夜的让人睡不睡觉了。”
“都是你教的好儿子!”沈则成朝云雪琴吼道:“现在他都学会偷钱了,一偷还偷一百!”
云雪琴闻言皱眉朝沈云间看来,“你偷钱了?”
“我没有!”沈云间急道。
“还死不承认,找抽是不是!”说着沈则成抬手就要抽他。
沈云间吓得一下子抱住头喊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你有证据吗?!”
沈则成的巴掌没收住,还是在他后背打了一下,然后指着他喝道:“还说不是你,刚才只有你拿烟来过桌子这边,之后这钱就少了一百,不是你难道是别人?再说了,小儒都看见你偷钱了!”
沈云间闻言朝郭儒看去,只见郭儒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表弟,对不起啊,我应该帮你保守秘密的,但是别的事情就算了,可偷钱是不对的,所以对不起,我只能告诉舅舅了。”郭儒一脸歉疚。
其实郭儒也不想亲口说他看到沈云间偷钱了,只是当沈则成发现钱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先找自身,翻找整个牌桌,甚至还要找整个客厅和院子,郭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怀疑到沈云间身上,只能引导一下。
沈则成疼惜看了郭儒一眼,“小儒,你道什么歉,你做的是对的,你这也是为了你表弟好,偷钱不是小事,今天偷一百明天就有可能偷一千,放任下去他迟早会坐牢的,所以你说出来是对的,不用内疚。”
郭儒十分乖巧一笑。
沈云间气得眼睛都红了。
对上沈云间,沈则成又是那一副凶悍表情,“你瞪什么瞪?你表哥为你好你还瞪!还不赶紧把钱拿出来,是不是真想让我抽你?”
其他几个牌友热闹看够了,终于开始劝道:“则成你别老动手,孩子只要把钱拿出来认错就得了,小孩子嘛,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
“我没错,”沈云间红着眼睛有些倔强地说道:“是表哥冤枉我,我没有偷钱。”
沈则成终于一巴掌扇了过去,只是沈云间躲开了,所以只是扇到了后脑勺,不过沈云间还是觉得火辣辣的疼。
“臭小子还死不承认,你看老子不揍死你!”说着沈则成抬脚就要朝他踹来。
云雪琴等人忙着拦住他,“你就不能好好说,又动什么手。”
沈则成理直气壮,“是我要动手吗?是这臭小子逼老子的!老子今天就揍死他,省得他以后偷东西进监狱给老子丢人……”
“你有证据吗?”沈云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仍是倔倔地看着他,“表哥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要是那么喜欢他讨厌我,你就让他当你儿子啊!”最后一句,沈云间几乎是吼了出来。
“好,好!”沈则成颤着手指着他,“你不承认是吧,老子这就去你屋里搜,等老子搜出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儒眼睛一亮,终于要搜了!
沈云间也不阻拦,由着沈则成气冲冲地闯进他的房间,其他人则也跟着进屋,等着看最后的审判。
趁着沈则成搜屋子的时候,云雪琴打着呵欠来到沈云间身边,近乎是慈眉善目般对他低声说道:“小间啊,你爸就这臭脾气,别理他。你跟妈说,钱到底是不是你偷的?如果是你你悄悄告诉妈妈,我替你跟你爸说情,保证不让他打你。”
云雪琴说得十分善解人意。
沈云间看了她一眼,眼睛好像更红了,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沈则成,等着他的搜寻结果。
他用不着这样的“善解人意”。
沈则成怒火朝天,在沈云间的屋子里翻了个遍,但他的屋子东西太多,尤其还有两个放杂物的大柜子,一百块钱说白了就是一张纸,叠吧叠吧还没硬币大,他想如果沈云间藏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夹缝里,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沈则成无功而返,只觉得怒火更盛,指着沈云间的鼻子喝道:“说,你到底把钱藏哪了?”
沈云间道:“我说了我没偷。”
沈则成吼道:“我看你肯定是藏身上了,看老子不扒了你!”说着沈则成一把扯过沈云间,竟要真的当众扒了他的衣服。
沈云间害怕极了,吓得嚎啕大哭,可他哪里是沈则成的对手,何况没人阻拦。
“舅舅,你看那是什么?”郭儒突然这样道。
众人顺着郭儒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郭儒指的是沈云间挂在椅子上刚刚脱下的外套,而外套的口袋里,露出红色的钱币一角。
沈云间顿时慌了,怎么可能?忽地,他想起什么,猛地看向郭儒。
是刚才去外面拿烟的时候,郭儒跟他拉扯时偷偷放进去的!
沈云间急得直掉眼泪,可是他无从解释,不会有人信他的。
就算是他的爸爸妈妈,他最亲的人,也不会信他的。
沈云间觉得太委屈太委屈了。
沈则成见状,眼中露出喜色,随即狠狠地瞪着沈云间喝道:“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也都一脸谴责地看着沈云间。
沈云间没有出声,也没有解释。
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这个世界上,一个相信他的都没有。
沈云间觉得这个世界太糟糕了,真的一点美好都没有,这么糟糕的世界,这么糟糕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啧。”
沈云间突然听到一声嫌弃又不耐烦的声音,有些阴森,有些烦躁,从他家窗户的方向传来。
沈云间忙循声看去,只见竟是两日不见的沈也!他不知何时坐在他家窗户上,翘着腿支着颌,一脸嫌恶又鄙夷地看着自己。
沈云间先是下意识一愣,随即却没有惊慌,甚至有些惊喜。
许是突然觉得,鬼也没有那么可怕,比不上某些人。
沈也嗤笑地看着他,甚是薄情道:“你圣母白莲花没有乘势追击,瞧瞧,你那个好表哥先下手为强了吧。”
沈云间其实有点没听懂,但他只觉得沈也出现在这里,莫名让他觉得心安。
沈则成已经推开沈云间,朝他的外套走去。
沈云间也不慌忙,仍是盯着沈也瞧。
沈也却一脸怡然自得,道:“放心吧,你圣母是你的事,但我的人轮不到那家伙欺负,”说完,他看向沈云间,莞尔道:“别怕。”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这么可怕的一张脸,甚至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伤痕更诡异更冶艳了,但沈云间却莫名觉得,好好看……
沈则成一把抓起沈云间的外套,扯出口袋里的那张红色纸币,得意道:“沈云间,人赃并获了吧!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他猛地止住声。
不止沈则成,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其中脸色最精彩的,当属郭儒。
只见沈则成的手里的确是一张红色纸币不假,但,却是一张冥币。
沈则成皱眉道:“怎么回事?”
沈云间深深地看了眼沈也,在沈也的催促之下,这才按照他教的,乖乖开了口:“这是我藏起来,准备在奶**七的时候烧给奶奶的,”说着他有些委屈般低下头,再次说道:“我真的没有偷钱。”
事态突转,打了所有人个猝不及防,沈则成也一时有火发不出,皱眉道:“你奶**七的冥币都备着呢,用不着你偷藏。”
沈云间糯糯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想最后给奶奶尽点孝心……”
沈则成皱着眉把冥币放回了沈云间桌上,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其中一个牌友又出来打圆场了,道:“好了则成,可能小间真的没有偷吧,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找,说不准就找到了。”
众人也这样道。
郭儒有些慌了,忙道:“可这并不能证明表弟没有偷钱啊,说不准表弟把钱藏到什么地方了呢。”
沈则成觉得有理,口袋里的是冥币,只能说明沈云间没有藏在口袋里,并不能说明他没有藏在别的地方。
沈云间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听沈也又开了口:“让他们去搜郭儒的书包。”
沈云间朝他看去。
沈也冷道:“照做。”
沈云间现在出奇地相信沈也,立即道:“表哥,你诬陷我偷钱,现在没有搜到,你敢让爸爸搜你的东西吗?”
郭儒不悦道:“凭什么要搜我?”
沈云间道:“你咬定说我偷钱,可是除了你之外没人看到,我敢让爸爸搜证明我的清白,现在我也咬定说你诬陷我,你敢证明吗?”
事情的发展是郭儒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他也不怕,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敢,舅舅,你尽管搜!”
沈则成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但是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又有这么多外人在场,他也不想让人觉得他偏心外甥不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果断地朝郭儒的书包走去。
郭儒只是在这等他妈妈打牌,顺便写作业而已,只有一个书包,放在茶几上。
沈则萍相信郭儒的话,断定和自己的儿子无关,所以也无甚反应。
沈则成冷着脸翻找郭儒的书包,从里到外,翻得十分仔细,可把书包翻了个遍,铅笔盒都打开看了,夹层都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郭儒有些得意地看着沈云间。
沈云间朝沈也看去,沈也还是不愿意踏进这间屋子,所以只是从他卧室的窗户改为飘到客厅的窗户坐着,见沈则成没找到也不急,只是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别急。
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沈则成皱起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开口道:“我就说小儒不会……”话没说完,他突然止住了声音。
众人不解,只见沈则成皱着眉看了郭儒的铅笔盒一会儿,突然拿出其中一支碳素笔。那支碳素笔的笔杆是灰色磨砂的,微微有些透明,但不算清晰,可以看到内里笔芯隐隐是红色。
沈则成皱着眉拧开笔杆,取出笔芯,只见黑色的碳素笔芯上,卷着一张红色百元纸币。
郭儒脸色大变。
众人的脸色也霎时间十分精彩。
郭儒立即道:“这不是我的!我没有偷钱!一定是表弟偷偷放进去的!”
云雪琴本来就是睡着被吵醒,看了一晚上闹剧,到底沈云间是自己儿子,有些讥讽道:“小间拿烟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怎么不记得小间去过茶几那边?再者说了,如果他是偷偷放进去的,还有时间慢条斯理地给你卷到笔芯里?”
沈云间不说话,沈也说,这时候的无声更能表现他的委屈。
郭儒急哭了,求救般看着沈则成道:“舅舅,不是我……”他话没说完,沈则萍捂住他的嘴巴。
沈则萍不慌不忙,柔声笑道:“啊,哥,我忘了,这是我给小儒的,估计这孩子是怕丢了,所以卷在了笔芯里。不过哥既然丢钱了,这算我这个当妹妹的一点心意,哥你就拿着吧,反正今晚打牌你也让了我好几把。”
沈则成闻言道:“胡说什么呢,哪有当妹妹给哥送钱的。”他又看了郭儒和沈云间,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最后把笔和钱都放回了铅笔盒里,展颜一笑,“我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我怕小间他妈没收,在鞋垫底下藏了一百想当私房钱来着,差点给忘了。小间,小儒,误会你俩了,别生气。”
郭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只能被他妈捂着嘴,摇了摇头。
沈云间则是低着头不想说话。
无从说起。
沈则成都这么说了,这些牌友总不能说你把鞋脱了给我们看看,只能打哈哈几句,纷纷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