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之后，沈云间又要去写作业，沈也叫住他。
“先别写，刚吃完饭不要立马看书学习，出去走走散散步。”沈也道。
沈云间却有些不愿意，而且看沈也的眼神有些意外。
沈也立马明白了他的想法，道：“跟你说过我不是周扒皮，不是逼孩子死读书的坏家长，我只是希望你学好，多学一些知识，又不是要逼你考省状元，学习和身体比当然是身体更重要了，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劳逸结合懂不懂？”
沈云间有些感动地看着沈也，却还是不肯听话出门，于是最终妥协在院子里走走，眺望一下远处的绿树青山。
结果眺望了刚半小时，沈云间又回屋写作业去了，沈也没办法，只能飘在旁边陪着他。
李子奇虽然不想写，但是实在无聊，沈云间家里没电视，用手机看太费流量，那时候的手游也没几个，玩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见沈云间在写作业，过了会儿还是过去一起写了，虽然主要是沈云间写他抄。
写完语文作业拿数学的时候，沈云间看到沈也仍旧一直飘在自己身边，沈云间背对着李子奇，悄悄对沈也使了个眼色，给沈也示意放在旁边的手机。
沈也明白沈云间的意思，他是让自己不用飘在这一直陪着他，让自己去一旁玩手机即可，只要别让李子奇发现就行。
然而沈也却没去，学习氛围是可以感染的，沈云间突然“改邪归正”很不容易，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沈也希望无论他坚持多久自己都陪在身边，而不是沈云间辛苦学习，自己没良心地玩游戏。
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想要陪的。
沈云间没办法，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这才打开手中的数学作业。
李子奇却有些古怪地看了眼沈云间，迟疑道：“云间，你家是不是……”
“是什么？”沈云间问。
李子奇却又闭嘴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总觉得怪怪的，总能听到些什么细微动静，可家里不是除了他和沈云间外没别人了吗？难道是因为在农村里，蛇虫鼠蚁比较多，闹出来的动静？
晚上八点多，沈云间刚背完英语，正打算拿出语文书来背会儿诗，只听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云雪琴打来的，沈云间本不想接，但是偶尔沈司潼找他也会用云雪琴的手机，在他住在平安村的这段时间，沈司潼和他都是用云雪琴的手机悄悄联系的，沈云间怕错过，还是接听了起来。
果然，电话一接通，沈司潼的哭声通过听筒传了过来。
沈云间立马坐直了身子，沈也也瞥起了眉。
“哥哥你在哪里呀……”沈司潼哭着道。
沈云间听到听筒那边传来沈则成和云雪琴的吵骂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立即道：“小潼别哭，是爸妈在打你吗？还是他们又在吵架？”
沈司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重着鼻音道：“打我、打架……爸喝醉了，回来要睡觉，我看动画片不小心吵醒他了，他就打我，我哭，他就更使劲打我，妈就和他吵起来了，哥我害怕，哥你在哪里啊，我害怕……”
沈云间立即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对沈司潼柔声道：“小潼别怕，是哥不好，哥马上就回去，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有借口打你，我很快就到了。”
沈司潼哭着应了声，怕云雪琴发现自己偷拿了手机，忙着挂了电话，然后听从沈云间说的，躲去了沈云间的房间。
沈云间电话的声音很大，即使没有开免提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李子奇原本写完作业，正坐在旁边玩手机，见状道：“云间你要回镇上啊？”
“嗯。”沈云间道：“我可能很晚或者干脆就不回来住了，你自己……”
李子奇打断他，“别，要是就我自己在这住的话多没劲啊，反正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干脆我跟你一起走，我回家得了。”
李子奇家就在镇上。
沈云间点点头，“也行。”
李子奇又道：“还有上次租的那游戏机还在你家放着呢吧，快到还的日子了，原本也说明天找机会偷摸去拿，那就干脆现在我跟你一块去你家，你拿给我得了。你放心，我不进去，我在童装店外面等你。”
沈云间再次点头，拿上钥匙锁了门，忙和李子奇骑车前往镇上。
以往沈云间骑车的时候，沈也都是坐在他后座上的，可是今天却没有。八点多，外面的天气已经很黑了，农村的小路上没有路灯，偏偏今晚还没有月亮，显得夜路更加漆黑，沈也就那样浑身散发着幽绿的鬼魂微光，飘在沈云间身边，勉强照亮着前路。
沈云间看向身侧的沈也，好像自从自己接到那通电话起，沈也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对，只是碍于他急着骑车，李子奇又在身边，他不方便询问。
倒是沈也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沈云间，你在自责对不对？”
沈云间表情一顿，并不否认。
沈也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不该这么自私，只顾自己住在平安村而不管你弟弟的，虽然你这段时间常悄悄回去看过他，有钱之后也给他买过很多好吃的，但还远远不够，你躲在外面逍遥自在，却把你弟弟丢给你那对阴晴不定又有暴力倾向的父母，导致他现在一个人孤立无援在害怕，所以你这个当哥哥的很自责。”
昏暗中，沈云间点了下头，沈也说的分毫不差，他就这么想的，他很自责，觉得很对不起小潼。
沈也却突然嗤笑一声。
沈云间闻声看去，有些不理解他在笑什么，而且看沈也的脸色实在不好，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也抱胸嗤道：“我只是觉得你弟弟真幸运，有你这么个哥哥，”说着他朝沈云间看来，“面对同样的父母，同样的殴打，他害怕了可以找你这个哥哥求助，你却没有，小时候你父母打架或打你的时候，却没个哥哥姐姐来保护你。”
沈也飘在身边，没有温度的手摸了两下沈云间的小粉毛，用带着几许讥讽几许悲悯的声音道：“小云间，你也会害怕的啊。”
沈云间车把晃了下，走出了一条曲线。
沈云间眨了下眼睛，专注地看着前路，过了会儿才轻声道：“这是哥哥应该做的，有弟弟也很好，他……也给过我很多精神支持。”
在自己觉得扛不住撑不下去的时候，甚至有很多极端想法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个弟弟，就想着还能坚持一下，还能再撑一撑……
谁想沈也闻言却再次讥笑起来。
他的笑让沈云间觉得有些害怕，好似十分凉薄冰冷，甚至带了丝嗜血般的疏离。
见李子奇在戴着耳机听音乐，沈云间忍不住再次低声问道：“沈叔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弟弟？其实他很可爱的，就是有时候有些闹，我虽然跟我父母关系一般，但我很喜欢我弟……”
“我劝你把你的兄长之爱收一收吧，否则早晚受伤的还是你。”沈也打断他道。
沈云间脚下自行车骑得飞快，可还是时不时地看向沈也，似乎想让他说个明白，导致车骑得歪七扭八，总是撞上石子，看起来十分危险。
沈也瞥了眼车轱辘，深吸了口气，终于道：“记得吧，我和你说过，我可以预知未来。我能够看到，将来你弟弟会在你的保护下健康长大，那些小时候被你父母殴打的事都会忘记。而你父母虽然不同意你上大学，但你依靠还算不错的成绩拿到奖学金，还是成功地步入了大学，各种打工兼职有了经济能力之后，渐渐也摆脱了你的父母，也再也不会被你父母家暴了。而随着你常年不回家，你父母意识到了家暴打孩子不对，也不会再打你弟弟了。”
“当然，有可能他们还想打，但是由于年纪越来越大，打不动了而已。”
沈云间不解地看他，这不是很好吗？甚至他现在就开始期待上大学了！
“可你知道你弟弟会变成什么样吗？”沈也突然道：“他在你父母还算宠溺的环境下长大，完美继承了他们的所有缺点，粗鄙庸俗暴力，还外加一个虚荣，喜欢手表、最新款手机、鞋子等等，即使他一双鞋抵得上你父母加一起两个月的工资。”
“曾经他最听你的话，所以你试图规劝他，可他却瞧不起你，甚至辱骂你，骂你狼心狗肺骂你不孝，因为在他眼里的父母还算不错，让他好吃好穿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他不明白这么好的父母你为什么不原谅，为什么多年不回家，骂你是白眼狼。”
沈也看着沈云间，冰冷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嗜血般的猩红，道：“那些吼叫、辱骂、殴打，都只存活在你一个人的记忆里，你弟弟并不能和你共鸣，你父母拿你练手，终于学会了怎么做一对父母，而你的弟弟享受成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是被栽的那棵树，你弟弟乘了凉，反而瞧不起你这颗树，把你砍了。”
而这曾经唯一的精神支柱，到底塌了……
沈云间许久没有说话，只是脚下自行车依旧骑得飞快。
从平安村到镇上，最快骑车也要十五分钟，尤其是夜晚，可是十二分钟的时候，沈云间将车停在了童装店门口。
李子奇道：“云间你进去吧，我就在门口等你。”
沈云间看了眼飘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沈也，对李子奇点了点头，朝童装店的大门走去。
童装店的门是用链子锁在里面绕在门把手上锁住的，从外面推开一个缝，把手伸进去就能抓住链子锁的锁头，用钥匙再打开即可。
可是沈云间抓着锁头的手却有些颤抖，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眼中。
隐隐还可以听到二楼传来的对骂声，但好在没有听到沈司潼的哭声。
沈云间的手止不住地抖。
一只冰凉的手覆住他。
“小云间，别怕。”
“我在。”
……
推开童装店的门，借着外面的微光，一眼就可以看到满目的狼藉，衣架推翻在地，用来卖的新衣服都掉在地上，上面还有许多鞋印。玻璃展柜也被摔坏，碎玻璃掉了一地。
其实这玻璃展柜原本有两个来着，另一个在沈则成和云雪琴上次吵架的时候，被沈则成砸了。
每次他们吵架打架，沈则成总爱砸东西，这童装店都被他砸了无数次了，砸柜台砸玻璃砸大门。沈云间其实很不明白，砸了再修难道花的不还是自己钱吗？
踩过那满地的碎玻璃，沈云间朝楼上走去，果然楼上情况和楼下差不多，同样各种东西被摔得满地都是，沈云间有些担心，不知道沈司潼伤到没有。
沈云间刚要快步走进去，却听沈也突然出声叫住自己，他回头，只见沈也瞥着眉看着满地狼藉，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不善。
“小云间，你别上去了。”沈也道。
沈云间不解地看他，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可能会受伤。
说实话沈也都把那件事忘了，本来看五年后沈云间的性格大变，很多该发生的事也都没有发生，还以为是蝴蝶效应，那件事也不会发生，可是看着今天眼前的一切，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沈也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不是今天，沈则成和云雪琴每次打架也都是砸得满室狼藉，看着这满地凌乱，沈也实在无法区分确定。
沈也刚要不顾一切带沈云间走，哪怕提他的衣领将他提走，却听客厅内突然传来沈则成的咒骂声，沈云间立即冲了上去，沈也想阻止也来不及。
“我他妈跑出租一天天累得半死，回来了想睡个觉都不能安生，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怎么看孩子的？”沈则成坐在桌前骂道。
云雪琴语气也是不善，“孩子每天这个时间都看动画片，你不让他看他能不哭吗？这还不到十点，你平时是这个时间睡觉吗？谁让你出去喝大酒去了，你不喝多了能这个点犯困吗？！”
沈则成吼道：“老子为了养活你们，天天起早贪黑出去挣钱，累死累活的，跟兄弟出去喝点酒怎么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这么清闲，整天就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就行。”
“你管这叫清闲？清闲你怎么不干呢？”云雪琴叫道：“你个跑出租的，整天在车里坐着就行，你有什么可累的，我才是每天起早贪黑看店做家务看孩子，你还有时间出去放松喝酒，我呢？我有时间吗？你倒好，喝多了就知道拿我们母子撒气，小潼今年才四岁，你就这么大耳刮子抽他，你有人性吗你！”
“老子不但要抽他，还要抽你呢！”说着沈则成就要起身。
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沈则成动作一顿，朝楼梯口看去，见是沈云间先是有些意外，随即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你！”沈则成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个水杯，朝沈云间砸了过去，“还有你这一脑袋粉毛他妈怎么回事？！”
沈也瞬间拧起眉。
好在沈云间冷面避开。
云雪琴见到沈云间也有些意外，面色也有些不悦，道：“出去鬼混这么久，总算知道回来了。”
沈云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忙朝自己卧室走去，刚一开门，只听自己的书桌底下传来沈司潼鼻音浓重的声音。
“哥，是不是你回来了？”
“对。”沈云间忙着走到桌前，抱起蜷缩在桌下的沈司潼。
只见沈司潼哭得鼻子眼睛通红，脸上脏兮兮的，左脸更是肿得老高，应该就是沈则成打的。
沈云间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好在沈司潼只是左脸肿了，沈云间仔细检查他全身，没见其他伤处。
一见到沈云间，沈司潼立马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只是怕惊动沈则成，不敢哭得太大声。
沈云间轻声安抚着他，“小潼不怕，要不这两天跟我回平安村去住好不好？”
沈司潼忙不迭点头。
只是沈也飘在旁边，表情严肃如临大敌，时刻戒备般的模样。
是今天吗？会是今天吗？那件事……还会发生吗？
沈则成和云雪琴打架的次数太多太多了，且百分之八十都是因为沈则成喝了酒，他实在记不清是哪一次了……
沈云间从柜子里翻出要给李子奇的游戏机，以及一些很重要但之前一直没机会带走的东西，又给沈司潼带了身衣服，一齐放在一个双肩包里背上，然后抱起沈司潼出了卧室。
见他这副模样，沈则成和云雪琴立即变了脸色。
云雪琴道：“你这是干什么？”
沈云间道：“小潼被吓坏了，你们再打下去他没法睡了，正好明天周日，我先带他出去住两天，周一我直接送他去上学，过两天就把他送回来。”
云雪琴虽然不悦，但是叹了口气还是道：“行吧，小潼，那你跟着哥哥乖乖的哈。”
沈则成正在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沈司潼怕撞上沈则成的视线，将脸往沈云间的怀里埋得更深。
沈云间没有再看沈则成，抱着沈司潼就要走，谁想刚一转身，又一个玻璃水杯在脚边炸开。
沈司潼吓得在沈云间怀里又是一缩。
沈云间回头，只见沈则成已经大步冲了过来。
“你个臭小子，你把老子这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回来了连个人都不叫，你个操蛋玩意儿看老子不抽死你……”说着沈则成的耳光朝沈云间抽来。
沈云间因为抱着沈司潼行动不便，加上地方狭窄有限，他闪躲不及，只能背过身去，想让沈则成这一巴掌落在后背上。
幸亏云雪琴及时拦住沈则成，与此同时一只无形冰凉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臂，一个用力将自己扯向一边，如此才让沈则成没有打中他。
沈则成挥着拳头还要朝沈云间冲来，云雪琴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拦着他，对沈云间喊道：“云间你快走啊！”
沈云间却不肯，刚要上前，沈也再度扯住了他的手臂。
“走，”沈也脸色阴沉道：“你不知道沈则成什么性格吗？你在这他只会把怒气迁到你身上，你赶紧走说不定他一会儿就熄火了。”
沈云间低声紧道：“可我妈……”
沈也却不肯听他说完，扯着他的手臂快步朝楼下走去。
如果不是因为沈也尝试过无数次，哪怕是现在可以碰到一些沾了沈云间气息的东西，却也无法借这些东西碰到其他活人，他一定会、一定会……
他们楼梯刚走到一半，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云雪琴的尖叫。
沈云间脚步一顿，立即要上楼，沈也却脸色愈发深沉，抓着沈云间继续往楼下冲。
没走两步，只听云雪琴又是一声尖叫，大喊着“我杀了你”，随即沈则成也叫了起来。
沈也脸色沉得吓人。
沈云间终于忍耐不住，趁着沈也片刻的失神挣开他的手，放下沈司潼大步冲上了楼。
一上二楼，沈云间看到云雪琴手中正握了把家用的铁剪刀，正在朝沈则成刺去。
沈则成的醉酒一下子清醒了，忙着逃窜避开，可云雪琴好像红了眼失去了理智，追着沈则成要杀了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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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网上看过一个段子，有人几年前在企鹅空间说说里发“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几年后再看，死活想不起来那一天发生过什么。有些事该忘的会忘，但不会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当然，大方向猜的不会错，但不至于细枝末节大魔头都能猜到，那就不是自己了解自己了，而是读心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