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雨，沈也本来累得半死正在床上瘫着睡着，听到滂沱雨声朦胧醒来，心想这个鬼天气终于下雨了。
哪有北方孩子不爱下雨不爱海的，沈也心情都变好了，尤其是感觉这张床都没那么大那么空旷了。
沈也回头看，沈云间并没有躺在身边，而窗外院子里的灯开着。
想也知道，这么大雨，沈云间肯定不放心玫瑰花，出去照看去了。
沈也飘去柜前随便拿了身睡衣套上，套完才发现有点大，错拿成了沈云间的，不过沈也也懒得换，穿着稍大的睡衣出了卧室。
标准的乡镇小院，开着微黄的院灯，院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片小空地里种了株玫瑰花，八月渐冷，那株玫瑰花依旧顽强地开着，虽然没有光泽，但依旧鲜红，在滂沱大雨中，开得愈发倔强。
花上支了把伞，伞柄插进了地里固定，不会轻易被风雨吹走，为玫瑰花遮风挡雨。
沈云间穿着他的另一款睡衣，坐在房檐下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那株玫瑰花。
“夜雨微凉，怎么不进去？我说过，这花带有魔性，就算风吹雨打也不会有事的，不用你这么看着。你回去好好睡，明天还要回学校呢。”沈也倚着门框道。
沈云间没有动，只是道：“既然这么厉害，那怎么一动土就不行呢。”
沈也顿了下，笑道：“邪祟异类的事你不懂，就好像神话剧里演的那样，妖怪的元丹必须放在指定地方，不能轻易挪动，再者我这不是受伤了么，只是在养伤而已。”
沈云间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因为晒伤发红的皮肤已经有所好转，红热已经褪去，相信没几天就能痊愈了，比起晒伤的其他同学，他的恢复力可谓惊人。
沈云间道：“沈叔叔能帮我治晒伤，看来鬼力又恢复了不少吧，能救我，却不能自救吗？”
沈也刚想说话，沈云间又道：“其实我昨天刚回来的时候，这朵花不是这样的，我回来的时候最先看了花，这朵花流光溢彩鲜艳欲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进屋见过沈叔叔之后，出来再看，这朵花就变得暗淡无光。”
沈也一滞，扯起嘴角道：“有吗？可能是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太阳正盛，阳光照射显得吧。”
“是吗？”沈云间终于回头看他，“我还以为是我突然回来，沈叔叔又不肯接我电话，不知道我回来的事始料未及，来不及给花施法打掩护呢。”
沈也微怔，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最后只能抓住最浅薄的那条，干笑道：“有吗？你昨天又给我打过电话吗？我睡觉来着，可能忘给手机充电了，你也知道，现在的智能手机一天不充电都不行。”
沈云间没说话，不知信了没信。
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滂沱的雨声。
沈也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在找话题般，笑道：“对了小云间，你从部队回来应该先回过学校了吧？这次有没有拍照？我还等着你给我看照片呢。”
沈云间没什么语气淡声道：“没有。”
“……小云间，是我的错觉吗？”沈也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并不想给我拍你们学校的照片？视频也是。”
“是不想，”沈云间坦诚回答：“学校、同学、室友等等一切，都不想拍给沈叔叔看。沈叔叔不是总要去找我的吗？那何必看照片，想看的到时候亲眼看不就好了。”
所以除了军训部队这种不出意外以后不会再去的地方，其他但凡还有二次再见的机会，都不想拍给他。
沈也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原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对了，”沈云间突然道：“沈叔叔怎么一直不问我找房的事？就不怕我明天回了学校，还没找到房子没地方住？”
沈也刚要问，沈云间却又道：“哦，可能沈叔叔觉得，反正都已经给我办理好住宿了，所以不需要问了吧。”
沈也顿了顿，还是道：“你知道了。”
“嗯，”沈云间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株玫瑰花，道：“沈叔叔凭着和我一样的脸，加上刚开学辅导员对我还不熟悉，以我的名义办理了住宿，又不肯接我电话，想让我即使知道以后也只能认命服从，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沈叔叔没想到我联系不上你，干脆就直接回来了吧。”
“不止如此，我还知道沈叔叔一直偷偷往卡里存钱的事，”沈云间继续道：“卡里的金额，让我虽然不敢自称有钱人，起码大学四年的学费是有着落了，不能再为学费奔波辛苦。”
沈也看他。
沈云间道：“存钱的事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没说而已。我虽然不想沈叔叔再做跟诛邪有关的危险工作，但我也知道沈叔叔想要自立的意识。”
“沈叔叔很想也很喜欢依赖我，但又不敢，害怕太过依赖我，将来如果失去我从而会受伤，钱这种东西，多少能给人一些安全感，沈叔叔想挣钱，让你觉得你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不是个只需要我养的米虫。”
“我明白沈叔叔的想法，我知道安全感这种东西有时候除了恋人，也需要自己给自己，所以在确定沈叔叔没有危险后，我并没有再反对沈叔叔挣钱，一直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也手指动了动，没有反驳，道：“小云间，住宿的事我是为了你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在我没有复原去找你之前，难道你要一直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吗？不说房租和方不方便的问题，只说大学宿舍的社交问题。”
“大学真的是一个小社会，有些社交真的必不可少，大学住宿我觉得真的是一个需要体验的过程，真想住外面可以，起码等到大二，再不济大一下半年也行，等到我可以去找你的那天，陪你一起……”
“沈叔叔真的会去找我吗？”沈云间再次打断他。
“当、当然。”
“是吗？”
沈也垂下了眸子，许久，终于再次出声道：“小云间，我这一生都为奔赴你而存在，可是，如果有一些原因让我暂时无法奔赴你，你……会等我吗？”
沈云间终于站起身回头看他，几乎冷漠道：“不会。”
沈也说不出话，可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
沈云间也红了眼眶，语气却依旧冷漠得吓人，“沈叔叔其实一开始就没想过跟我一起去京安市对不对？你不是不想上大学，也别跟我说是因为你没有身份证件。你能造假学籍，就能造假身份，你只是不想上大学，确切来说是不想跟我一起去。”
“你为了不跟我去京安市，甚至在开学前夕故意被那个黄毛的父亲刺伤，他一个瘸腿凡人，我不相信他能够伤到沈叔叔。”
沈也始终一言不发。
“什么受伤，什么花必须尽快种进土里不能移植，什么不能离花太远，这些都是假的！我早就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只是我一直在配合你演戏！”
“这些都是你想离开我的借口！从开始，从最一开始，你就一直抱着离开我的准备！你在等我上大学，等我遇到新的人生新的人，然后你就离开，自以为是对我好，然后把我丢给那些所谓新的人！”
沈云间歇斯底里，双目赤红。
许久，沈也抬起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柔声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沈云间嗤笑一声，“好啊，既然不是，那就让我把花带走。”
说着沈云间就要冲进雨中，幸亏被沈也及时拉了回来。
“沈叔叔虽然是故意被刺伤的，但毕竟受伤是事实，这花我相信是真的必须种进土里，我也相信沈叔叔不能离花太远，那就让我把花带走，如果说这花不能移植，一旦移植就会枯萎，那我就用我的血来滋养这朵花。”沈云间说得疯魔。
“什么？”
“你我九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沈叔叔不小心沾了我一滴血，虽然后来沈叔叔说我的血对你没用了，但是毕竟你我是一个人，我的血就是你的，我用血滋润土壤，一路都用血灌溉，直到到了京安市种进活土里，用我的血把那盆土浇透，我就不信不能撑到京安市！”
沈云间说着，竟从口袋里掏出他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一把割开自己的掌心。
沈也措手不及，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滴在地上，而且沈云间这一刀割得极深，深可见骨！
眼看沈云间就要冒雨出去以血浇花，沈也忙着再次把他拽了回来，同时抓住沈云间受伤的手，另一手在他掌心一挥，只见沈云间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复原。
沈云间却是早有准备，手腕翻转，挥刀再次割开了掌心，伤口甚至比刚才还要深。
沈也慌了神，再次给他修复伤口，同时想夺去沈云间的水果刀，可沈云间不但不肯给他，甚至这次打算直接割腕！
“够了！”沈也崩溃厉喝。
沈也双目通红，满脸是泪，崩溃近乎绝望地看着沈云间，“你真的以为我不想去找你吗？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吗？我有多恨永和镇你不知道吗？！”
“可我不是不想去，我是去不了！”
“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我消失两次的事吗？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消失的真正原因，你以为是因为我吃鬼？我告诉你，不是！”
“起先我也以为是因为我吃鬼，可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我说希望你走出大山走出永和镇，希望你摆脱永和镇这个附骨之蛆，可是后来我发现，永和镇这个附骨之蛆附的骨不是你，是我！真正摆脱不掉它的人是我！是我！”
“人死之后会魂归故里，所以我被迫回到这个地方，除非执念散去羽化归尘彻底从世上消失，否则就会永远困在这里，就算离开也不能离开太远。”
“第一次消失，的确是因为我吃鬼反噬，可反噬的原因不是吃鬼本身，而是因为那些鬼来自四面八方，虽然可能都是来自于其他镇子或者是县里，可有太多陌生气息，我的身体承受不来，所以才会消失。”
“第二次消失，则是在跟你去县里比赛的路上。”
“我离不开，小云间你知道吗？我离不开永和镇，它缠上我了，我挣不开，甩不掉。”
“我不是不想跟你走，我不想待在这，我不想待在这个镇子这个陌生的房子里，它甚至连家都算不上，小云间，没有你我就没有家了，所以我宁愿做鬼也不想做人，因为鬼不需要家，孤魂野鬼本来就是该四处漂泊的。”
“我想跟你走，我很想很想跟你走，可我走不了，最远只能到常明县，再远我就会再次消失。”
“如果再消失，谁知道是不是永远。可我已经有了牵挂，我舍不得再消失了。”
“如果那样，我宁愿留在原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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