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
一样的骂声连篇，一样的乌烟瘴气。
今天网吧的人格外多，几乎个个都抽烟，把整个抽得像桑拿室。
隔着层层烟雾，沈也看着沈云间的脸。
按照沈也的性子，他应该冲上去拎起沈云间的衣领，把他提出网吧，好好骂一顿才正常。
可是眼下，他只是看着。
又看完一部电影，沈云间的脸色愈发难看，看着身边的人都在吞云吐雾，他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吧台前买了包烟。
在他转身准备走回机位的时候，沈也终于出声叫住他。
“沈云间，可以聊聊吗？”从未有过的正色语气。
沈云间脚步一顿。
沈也飘在他身后，漠然地看着他，“只聊聊而已，很快。”
良久，沈云间收起打火机，走出了网吧。
还是那个网吧门外的拐角死角处，沈也记得五年后第一次追着沈云间来网吧时，也是把他提到了这里。
而眼前的沈云间，这个他好不容易带好一点的少年，似乎又变回了当时的模样。
沈云间靠着墙，一言不发，手里无聊地转着打火机。
沈也也不跟他玩相顾无言那套，直接开门见山：“沈云间，如果你实在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让你永远见不到我。”
沈云间玩打火机的手一顿。
沈也继续道：“我的确不能离你太远，但是两公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要我刻意回避着你，总能让你见不到我，你想这样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凉薄而冷漠，似比这夜风更冷。
沈也道：“只要你想，从现在起我就可以帮你实现，从今天起，你再不会看到我，也再不会有人干涉你管你。”
沈云间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本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眸子却渐渐红了，甚至含了泪。
沈也：……
沈也就不明白了，突然耍脾气闹别扭的是他，现在红了眼眶的又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看到沈云间泛红的眼眶时，沈也深吸了口气，还是道：“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沈叔叔不会丢下你的，沈叔叔和你开玩笑的。”
沈也本想上前擦去他的眼泪，沈云间却率先别开脸去，终于对他说了这两天的第一句话：“随便啊，无所谓的，反正你本来就要丢下我了。”
沈也瞥眉，“我什么时候要丢下你……”
“你没有吗？”沈云间打断他，“你曾说你就是我，所以我的心思你都知道，一旦认知了这一点，我发现想要猜中你的心思也没多难，你根本就没有修练什么重生之术吧。”
沈也一滞。
“你不但不想重生，甚至你想去死，虽然你现在已经嘶了，但你想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想魂飞魄散。”沈云间道。
沈也没有说话。
沈云间继续道：“所以你才要吃了青鬼的魂元，说什么是为了救我，但其实你只是想用青鬼魂元的反噬让你魂飞魄散。”
沈也顿了顿，才道：“我没……我虽然答应过你以后再也不吃其他鬼了，但这不是特殊情况么，我真的是为了找回你的魂魄为了救你，别无他法才……”
“真的别无他法吗？”沈云间再次打断他，“沈叔叔，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真的别无他法吗？”
沈也再次没有说话。
沈云间又道：“那你刚吃完青鬼，反噬应该还没有结束吧，你又在重塑血肉，那应该好好休养生息才对，为什么昨天在网吧，你要催动鬼力给我祛疤？你现在每多用一分鬼力，应该都会多一分反噬吧。”
“你是故意的。”
沈也始终没有出声。
沈云间看了他一会儿，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但他却顾不得，只是看着沈也，道：“五年前，我找过你，或者说不止是五年前，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五年前你突然消失，我以为是你觉得我不争气，对我失望了，不要我了，所以我努力改变，努力摆脱掉从前窝囊废的影子，只盼你能够消气回来。”
“可你始终没有。”
“后来，我实在太想你了，就想去找你，但我又没有钱，加上我还小，司机不让我单独坐车，所以我只能徒步去找你。爸妈气我乱跑，每次找我回来后都会打我一顿，但我下次还是会出去找你。”
“五年来，你知道我为了找你，走过多少地方吗？”
“你到底还要丢下我几次？”
沈也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不要、我不要再被你丢下了，”沈云间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你了，与其那样，与其你丢下我，我宁愿先放弃你，反正都是我一个人……”
沈也看了他许久，终于缓缓上前，轻轻将他揽进了怀里。
“乖，不哭了。”
沈也突然想到，沈云间虽然爱泡网吧，但倒不像其他同龄人一样爱玩游戏，一直以来都是看电影居多，还只是鬼类电影，甚至刚才看的也是。
原来，他的小云间是想找到可以留下他的办法。
一个十四岁孩子的笨办法。
沈云间埋在沈也怀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
“小云间，我不想骗你，我的确在复活，”沈也道：“我的自愈能力太强，所以前世我死不掉，好不容易灰飞烟灭，这恼人的自愈能力先是拼好了我的魂魄，现在又在帮我重塑血肉，所以上次沈则成的剪刀可以刺中我。”
这是沈也上次被刺伤后流了血才发现的，鬼并不会流血，就算受再严重的伤也不会，只有伤口会散发出绿色的鬼力，可他却可以流血了，虽然不比人类的鲜红，只是浅粉色的。
这证明，他在慢慢重生。
沈云间从他怀中抬头，红着眼睛看着他。
“可你也说对了，我并不想复活。”沈也道。
沈云间的眼睛瞬间更红了。
沈也又道：“我纵然自愈，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到未死之前，依照我对我身体的了解，我最多恢复到半人半鬼的状态，或者可以统称为——怪物。”
沈也低头看着他，“小云间，一个人只有三魂，两魂在你一魂在我，三魂总要归位，不是我就是你，你我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我并不想活，既然如此，不如成全你，我也希望是你。”
沈云间闻言却好似突然崩溃一般，抓着沈也的衣衫忙道：“不！我不要！”
沈也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小云间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成长很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原生家庭更甚，一般最后会变成两个结果，要么在什么环境长大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要么会变成完全相反的人。”
“以沈则成和云雪琴为例，有这样的父母，要么完全遗传他们的脾气秉性，暴力粗鄙，野蛮下作；要么就是变得和他们完全相反，珍惜生活，知恩感恩，心中有爱。”
“很不幸，我是前者，但我希望你是后者。”
我没机会了，但你还有。
沈云间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抓着他的衣服不断地摇头说着不要。
沈也怕他哭得上不来气，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温声道：“可是小云间，就算你再不愿意，你我之间也只能是你活下去。我对这世间实在没什么留恋，可你不一样，你还有朋友，有家人，我是说沈司潼，你跟他关系不是目前还不错吗？毕竟他曾经一度是你的精神支柱……”
“不！”沈云间终于出声打断他，哭着道：“是你，你才是！”
沈也一顿。
“沈叔叔不要，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我错了，对不起，我不会放弃你，求求你也不要放弃我，你不要走，”像是抓着他的衣服还不够，沈云间直接紧紧地搂住了沈也的脖子，哭声道：“他不是，你才是，你才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的一切！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我受不了，沈叔叔我真的受不了……”
早夏夜晚，沈云间的眼泪悲凉，全都流进了沈也的项间。
沈也甚至能感觉到沈云间整个人都在颤抖。
好一会儿，沈也终于道：“好，我不走。”
沈云间顿住了哭声，缓缓松开了他，但也不敢松开太多，只是松开一点点，红着眼睛看着沈也，似乎想确认他在说什么。
沈也垂眸看他，“我不走，我答应你，重生就重生，反噬就反噬，怪物就怪物，我会为了你，努力留下。”
“真、真的吗？”沈云间哽咽道。
“嗯，因为我发现……”沈也伸出手，缓缓拭去沈云间眼角的泪水，道：“我舍不得你流眼泪。”
乡间，小路，月光，斜影。
沈云间和沈也并肩走在回平安村的路上，沈云间牵着沈也的手，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忍不住戳了戳，又戳了戳。
沈也翻了个白眼，道：“差不多行了，你以为戳气球呢。”
沈云间嘻嘻笑了下，然后又将他的手牢牢握紧，道：“真的是暖的。”
沈也又翻了个白眼，“废话。”
“所以沈叔叔你是修炼成了玫瑰花妖了吗？”沈云间问。
其实这话他早该问的，只是之前他闹别扭一直没和沈也说话，直到今天才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是鬼，”沈也道：“只是附身到了那朵玫瑰花上而已，跟我之前附李子奇的身并没有区别。”
沈云间抓了抓头发，不解道：“可李子奇是人，这只是朵花啊，鬼还能附身花啊？还是摘下来的花。”
“不能，最多只能借障眼法隐身于某件事物上，想要附身，还是要附在人身上，而且还得是体质虚弱或者像你这样三魂不全的人身上，想要像我一样，只借朵花就可以现出真身的，只有我可以。”沈也这话说得嚣张而狂妄，“没办法，我太强，别说朵花了，你就算给我个充气娃娃都没问题。”
“什么是充气娃娃？”
“……当我没说。”
沈也又道：“不过现真身是一件极耗神的事情，我不能现身太久，每现一次就要休息一会儿。”这也就是为什么第一次现身之后，很快就又消失的原因。
沈云间一听急了，忙道：“那沈叔叔你快回花里睡觉吧，不用陪我走了。”
沈也看了眼这漆黑夜路，对他道：“没事，这么会儿不影响，我也很久没用肉身呼吸新鲜空气了，散散步也好。”
“真的没关系吗？”沈云间还是不放心。
“别担心，”沈也捏了捏他的掌心，“我答应过你会努力留下，就不会做自残的事。”
沈云间看着他，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时加快了脚步。
“沈叔叔，我也会努力，”沈云间道：“我不会再不听话了，我会变好，按照我们希望的……变好。”
沈也莞尔看着他，并没有对他要求什么。
沈云间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先定一个小目标，还是月考先考进班级前十！
本来昨天沈云间打人的事把班主任气得不轻，紧接着沈云间跳楼又把他吓得不轻，弄得班主任都不知道该把这孩子怎么办了，生怕他有什么心理问题，下次直接从顶楼往下跳，到时候事情可就严重大发了。
谁想今天早自习沈云间准时来了不说，还一反常态，一副乖乖仔模样，课后更主动来找班主任认错，附赠三千字检讨。
对此班主任很想说，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鉴于沈云间认错态度良好，加上班主任是真的怕他又跳楼，所以没敢让他请家长，收下了检讨以观后效。
班主任本想让沈云间给杨肖道歉，但沈云间虽然表面一副乖乖仔模样，可眼底的狼性未灭，想让他道歉恐怕是不行，好在沈云间主动赔了医药费，杨肖那边也没计较，或者说不敢计较，这件事终于得以解决。
只是从那以后，杨肖更怕沈云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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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杨肖的经验告诉我们，恶人自有恶人磨，遇到有人欺负你不要怕，大胆反抗，也许一开始反抗会被打得更疼，但疼一时总比疼一世强，最重要的是别因次留下心理阴影，毕竟真的很多人因为校园霸凌留下终生的心理阴影，希望每个人都温柔而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