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也那点可怜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他直接飘过去一把抢过沈云间的菜刀，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拎了出去。
沈云间只能借口说去洗手间。
李子奇和贺钧面面相觑，这得是憋了多久，这么急？而且怎么这个姿势？
沈也将沈云间拎出贺家，来到外面的一个拐角处，确定没有路人经过，这才一把甩开了沈云间。
“沈叔叔你干嘛？”沈云间整理着衣领埋怨道。
“我干嘛？我还要问你干嘛呢，沈云间你是不是疯了！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去卖羊肉串？”沈也吼道。
谁想沈云间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是啊，这个主意很不错吧，沈叔叔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一到夏天的晚上，大家都喜欢出来吃羊肉串，这不是天气暖和了么，我们打算赶紧行动起来！”
“所以你们是打算暑假兼职去卖羊肉串？可现在才四月份，准备早了点吧。”沈也道。
沈云间道：“暑假再卖就来不及了，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沈叔叔你不知道，街上的黄金位置就那么几个，所以我们打算现在就开始卖！”
沈也还是不理解，“那你们不上学了吗？”
沈云间道：“我们晚上去，大家都喜欢晚上撸串，大概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其实我想六点就开始的，这不是五点半才放学么。”
沈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作业呢？什么时候写作业？你明年就上初三了，你不考高中了？”
沈云间道：“作业没什么好写的，反正老师也不会仔细看，再说我不写作业老师都习惯了，高中么，再说吧，其实我初三都不想上了，后来想着好歹混到初中毕业证，虽然没什么用。”
沈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大耳刮子抽他。
沈也就不明白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以为沈云间只是普通的叛逆期，可现在看来他这个叛逆期可一点都不普通。
沈也自问从上幼儿园起，直到大学毕业，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学业，哪怕是自己从小受到校园霸凌、被欺负被孤立、高中明明喜欢文却被迫选择了理科、大一那年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等等等等，都没有想过放弃上学，可为什么沈云间会变成这样？他到底还是不是小时候的自己？他是不是被夺舍了？还是基因突变？
沈也道：“沈云间，你是不是意识不到，你的很多想法做法都是有问题的。”
沈云间不解，“哪里有问题？”
沈云间看着他，他就像一个青春期刚步入歧途的孩子，叛逆中二且自大，天马行空，为所欲为，冲动莽撞，错不自知。
沈也道：“你是不是还想着东街有家店面正在出租，等你钱再攒多一些，就把那家盘下来开烧烤店，初三干脆就不上了，只挂个名头，整天逃课去看店，最后混个初中毕业证就行。”
沈云间眼睛又是一亮，“沈叔叔你怎么知道？”
废话！因为老子就是你！
沈也眼睛气得猩红，他深呼吸着，竭力压着自己的怒火，咬着牙道：“然后呢？你打算永远困在永和镇吗？”
“腐在这，臭在这，让永和镇像附骨之蛆一样跟你不死不休，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沈云间一顿。
沈也道：“我知道你讨厌永和镇，你讨厌这里粗鄙低俗的民风，讨厌这里动不动就问候对方父母和性。器官的脏话，讨厌这里的男人家暴女人八婆，讨厌这里永远看不到明天的生活，你一直挣扎着想爬出去。现在呢？你放弃上学，在这里开店，准备和这里同化，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永和镇人吗？”
沈云间愣了愣，这才道：“对啊……那、那就不开了，等我攒够了钱，我去县里……”
“你攒不够钱，”沈也道：“一群十四五岁初中生开的烧烤摊，开始也许会有人好奇去吃两顿，但是久而久之就不会有人来了，因为不会有人相信一群初中生的服务能力和卫生安全，除非你们厨艺特别好，但显然没有。然后会有其他烧烤店的来找事，让你开不下去，毕竟永和镇的人都是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
沈也又道：“就算没有人来找事，以沈则成的性格，他会让你好好开摊？镇子就这么大，你以为瞒得过他？他肯定三天两头来闹事，你支一次摊他砸一次。”
沈云间瞥眉，“那我就不上初三了，直接去县里……”
“你去过县里吗？”沈也打断他，“你知道常明县什么样子吗？”
沈云间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去过。
沈也道：“我来告诉你，常明县离永和镇大概六十五公里，离得不算近不算远，比永和镇大了大概十几二十倍，肯定是比这里发达一些的。但是常明县也是小县城，比不了大城市，距离市中心还是很远，经济文化新闻讯息等等一样落后，偏偏他们自以为自己是城里人，十分瞧不上永和镇，统称永和镇人为‘山里的’。”
“在他们眼里，你们吃不上饭，穿不起新衣服，摸不到电脑，不知道什么是智能手机，在他们眼里你们不止是‘山里的’，简直是元谋人复活来的。明明他们自己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还嫌你们的普通话不够标准。”
“他们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舌头都捋不直，你会发现你听不懂他们说话，如果你有幸考进县一中的话，因为那里是县级重点高中，里面的老师和学生也都带着一股傲气，自命清高，老师点你的名让你回答问题，你因为听不懂答不上来，被老师惩罚，被同学嘲笑，老师和同学一起瞧不起你，久而久之你就更不愿意说话，然后被所有人孤立。”
“你会发现，你不止讨厌永和镇，你更讨厌常明县。”
说到这里沈也顿了顿，继续道：“就算你不上学只是去县里开店，情况也会和我说的大同小异，甚至你会因为初中没毕业而更加被人嘲笑孤立，更别说做生意了。”
沈也又道：“当然，你也可以说那就不去常明县，直接去京安市，这里倒是没人瞧不起你了，因为大城市鱼龙混杂，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大家对你什么学历没兴趣，但你会发现你在那里活不起。”
“你攒的那点钱，在大城市连房租都不够交，自己吃喝都成问题，更别说开店了。就算你侥幸开了，大城市你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店也很难开下去，然后因为你没有知识没有经验，还有可能会被人骗。”
“甚至你将来找女朋友都成问题，除非你将来能很有钱，否则你大概只能找到类似永和镇人这样的人勉强作伴渡过余生。虽然我们都说看人不要戴有眼睛、人不可貌相、学历不能说明一切等，但不得不否认，的确很多人还是会介意。这些与是否有钱无关，因为你们从认知眼界思想上就有极大的差异，就算勉强走在一起，也终究会分开。”
沈云间说不出话。
沈也看着他道：“沈云间，我不是说瞧不起那些中途放弃学业的人，的确，学历证明不了什么，不是说只有上大学才能出头，大学生去工地搬砖的多得是，各行各业都是自己的选择，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人才有。”
“你卖羊肉串也好、开饭店也好、搬砖也好，这些都是很好的职业，但我希望这些是你该学的学完了、该懂的都懂了以后，深思熟虑的选择，而不是在你不懂事冲动的年纪胡乱做的选择。”
“成功的人用脑力赚钱，无奈的人才用体力赚钱，用体力赚钱不丢人，只能用体力赚钱，那才是真的无奈。”
“可、可是……”沈云间喉头发紧，“可是等到大学挣钱还要好久，而且我爸妈会不会支持我上大学还不一定，我怕我等不到，我很急……”
沈也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道：“你他妈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我不是刚带你挣了一万吗？你是穷疯了吗？还是你想买什么东西？球鞋？手机？手表？小小年纪就学会虚荣了？还有你这破头发，我让你去染头发，你他妈就给我染个粉头发回来？你怎么不干脆染个彩虹算了！”
“我……”
沈也却没耐心听他说完，再次打断吼道：“沈云间我他妈就想问这五年你是怎么了？五年前那个乖小孩去哪了？你他妈是不是鬼上身了？这些话我憋好久了，你逃课、打架、抽烟、喝酒、混网吧，你还想干什么啊？啊？下一步是不是要抢劫要吸。毒啊？你这跟当年的杨肖徐海伟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比他们更甚！”
沈云间闻言却愣住了，眼睛瞬间红了，定定地看着沈也，怯生生道：“沈叔叔你是……不高兴我变成这样吗？”
“我他妈怎么可能会高兴！”
“可、可你不是讨厌我窝囊不敢还手的样子吗？你当年生气到骂我不肯理我，还、还直接消失了，”说着沈云间有些哽咽，“所以我努力改变，我再也不窝囊了，再也不会被校园霸凌，整个永和中学没有人打得过我，人人都怕我，我也不会被孤立了，他们吃饭喝酒打球去网吧都会叫上我，甚至我一呼百应，我明明都改了……为什么？为什么沈叔叔你还是生气？”
沈也一愣，所以，这才是他改变的原因？
好几次，沈云间一听打架就兴奋，跃跃欲试，只是想表现给自己看，想告诉自己他现在很厉害，他不但敢还手，而且谁都打不过他了……
沈云间眼睛通红，他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我想挣钱，挣好多钱，我想养你，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养你的办法，但我想先准备起来，我不想沈叔叔再为了钱的事冒险，再跟什么狐仙蛇妖之类的交手，我想你每天就在家里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把鬼体养得好好的。”
沈也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会儿，沈也轻声道：“那小云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沈云间红着眼睛抬头看他。
“我也想要你好好的，”沈也伸手揉了揉他的小粉毛，再次漂过的头发更加柔软了，他道：“我想你自立自强不再窝囊，而不是变成杨肖那些人的同类。”
“我还想，让你走出永和镇。”
“我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的，还是有很多美好的，我想让你走出去……”
说到这里，沈也的眼睛更红了，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