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局所辅助管辖的四个区,大致分为东南西北,其中西区形势最为严峻,也最难解决,按道理来说二局、四局、六局和八局,是重武装,重战斗的,九局只是辅助,主要任务是科研,这也是局长不想插手西区战情的原因,很容易得罪人,落一个多管闲事的罪名,于是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西区主战,但八局没有足够的哨兵去迎战,于是就找九局寻求救助,九局支援,哨兵和向导孤军奋战,有去无回,但西区不更改战略,八局默认,九局想插手又没资格。
“这件事,我跟上级沟通过很多次。”局长唉了一声:“但很明显,陈宇,我们要相信八局和西区也不是把矛头对向自己人的人,只是他们的处境也很艰难,他们打,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自保,但只要打,就会有伤亡,无论是向导还是哨兵,都是我们的同胞,有人牺牲,大家心里都难受。”
陈宇把报告放在桌子上:“局长,针对这件事我们的确沟通过很多次,但如果西区是这种态度,我很难相信他们。”
“他们能给咱们出报告就不错了。”局长摇头苦笑。
“是吗。”陈宇的怒火蹭蹭的上涨:“那我请求终止九局对西区的辅助管理。”
局长闻言冷脸,厉声:“陈宇!”
随后他觉得有些失态,起身将门关上,深吸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劝:“陈宇,你要明白,酿成悲剧的原因,是我们能力有限,但如果哨兵的能力提升上去了,就会减少伤亡。”
“哨兵的能力的确需要提升。”陈宇超出寻常的冷静:“这点我并不否认,但这并不意味要有更多的哨兵做无意义的牺牲。”
“怎么就是无意义的牺牲了?每一位战士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战争,随时都会爆发,不可能让你有一个准备的机会,这样的事,在没有彻底将能力更强的哨兵研究出来前,会有更多次发生,难道每一次你都要过来找我吗?陈宇,你是九院副局,你做事,要从全局出发,不能只看眼前,好,就如你所说,拒绝对西区提供帮助,那西区沦陷了怎么办?西区人的命就不是命?到时其他三个区就能明哲保身?”
陈宇抿唇沉默。
“小古那边。”局长想了想,说:“是我让他去的。”
局长起身将所有窗帘拉上,递给陈宇一份盖着秘密标识的文件:“也是上级的意思,西区这次的事,的确让人愤怒。”
“‘以爱计划’?”陈宇拿着文件的手不由自主收紧:“这就是研究他的目的?”
“是。”局长直言:“只要知道他有两个精神体的原因。”
陈宇接着说:“就能让其他哨兵效仿,同样拥有两个精神体。”
“聪明。”局长拍拍他的肩:“只是机器终归是机器,其他的,还需要你的帮助,特别是心理上,感情上,这孩子对你有非同寻常的兴趣和依赖,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得到机器测不出来的东西,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对将来的哨兵帮助会很大。”
陈宇面无表情:“如果计划失败。”
“没有如果。”局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因为不能失败,如果真的失败,那就实验到成功为止。”他顿了顿:“陈宇,我们没有失败的退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你不想让哨兵因为西区牺牲,但你也无法保证,东区永远是东区。”
下班,陈宇不想呆在单位,也不想回公寓,面对哨兵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干脆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对他的到来略微诧异:“又梦到你弟弟了?”
“没有。”
医生更诧异了:“那是怎么了?这个脸色?”
陈宇摆手:“我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想安静安静。”
“这么可怜?需要来一个心理医生这里寻求安静?”医生哈哈笑,扔给他一根烟:“会抽吗?”
“嗯。”
医生又把打火机抛给他:“听说你和一个有两个精神体的哨兵结合了。”
陈宇打火的手一顿,继续点烟,烟雾缭绕中越发显得眉目清俊,他手大,指关节又长又分明,夹着烟抽了一口,没有反驳。
“或许你有什么事可以向他倾诉。”医生同样点根烟:“说实话,来看心理医生的,鲜少有几个会说真话的,我就这么说吧,杀人犯可能对和他睡过一夜的妓女说作案过程,都不会对父母、朋友、警察或者所谓的医生说,有时候人的倾诉,不应该是看和对方的关系,或者对方的身份,而是因为看,和谁待在一起最轻松,最有安全感。”
陈宇笑了:“我是来安静的,你又对我进行开导。”
医生指指钟表:“如果你付我额外的加班费,我欢迎你坐到天明。”
陈宇无奈,站起身,再次抽口烟,将烟头扔进垃圾桶,走到门口时,医生突然喊他。
陈宇回头,医生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要把自己套在壳子里,你可以尝试新事物。”
陈宇凝眉:“什么意思。”
“你接下来怎么回家?”
“我回单位。”
“那我要你回家。”
陈宇瞬间皱眉:“你命令我。”
医生瞬间摆手:“我可不敢,我纯粹是建议,你既然不知道怎么接触新事物,那你就和寻常反着来。”
医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要排斥,陈局。”
陈宇转身走了。
坐在车上时,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恍惚地想,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比现在快乐的,比现在爱笑,比现在爱玩,比现在活泼。
但他太累了,太多的事压着他,要把他压垮。
那是多久以前了,他带着弟弟在旷野地里看星星,结果弟弟没一会儿就被咬的直哭,他在一旁乐的哈哈大笑,笑的肚子疼,回家后弟弟疯狂告他的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发狠话,再也不理他,结果晚上睡觉,还是悄悄爬到他怀里。
再也没有了,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快乐的时光,陈宇比任何人都明白,找到弟弟的希望太渺茫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他自己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全部都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他自己了,怎么会不成为他的心魔和执念,他看的比谁都清楚明白,但他接受不了,他不想这个世界上只剩他自己,他忍受不了,他太孤独了,与其说是无法接受,更不如说是面对真相,他是懦弱的,他无法接受弟弟因为自己而丧失生命,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错误,他恐惧,抗拒,后悔,自己毁了或许还可以生活下去的一切。
车停在公寓楼下,陈宇闭闭眼,踏了进去。
门刚打开,陈宇就被扑了个满怀,哨兵洗过澡后格外清新好闻,松松蓬蓬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颚,像八爪鱼似的牢牢扒着他,瘦弱但柔软的身躯和他贴的严丝合缝。
陈宇僵着身体,不知该作何回应,脑子一片空白,缓了两秒,才慢慢伸出手抱住他。
哨兵激动地仰头看他,黑眼睛亮亮的,像沁水似的眸子里全是他,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回、回来、啦。”
陈宇看着他,愣是被他逗笑了,摸一把他的头发:“小狗。”
像小狗似的,一看到主人就满心欢喜,藏都藏不住地摇尾巴。
被骂了的哨兵红着脸,又羞又开心,喋喋喋喋喋喋不休地叭叭:“我、我今天、几乎,睡了,一天,然、然后……我,我还,看了,书,虽然、我、我不,不识字,但是,但是,我,还是,很开心,就,因为,因为,那个时候,我,我一直,在,在黑,黑暗里,现在,我,每天,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就,就觉得,很开心,而且,今天,今天,我——”
陈宇听的眉间直抽抽,下意识将食指抵着他的唇,他想说,我今天很累,我想安静,但是他对上哨兵那双湿漉漉的小狗眼,又感觉说出这些话太残忍了,毕竟他今天被关了一天。
陈宇毫无愧疚且心安理得的直视他,把他放在沙发上,坐在他旁边。
哨兵眨巴眨巴眼,爬到他身上:“你……很累。”
陈宇看着他没有否认。
哨兵慢慢从他身上爬下去:“我、我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向导强硬带着不可抗拒的拦腰搂了回来。
“不什么。”陈宇淡淡地问,低沉的声音震着胸腔,哨兵爬在他的胸膛上脸越发红:“我、我不、不烦你。”
陈宇揉着他的头发,眸色渐深:“今天关你一天,生气吗。”
哨兵愣住了,小鹿似的抬头看他,眼睛里的茫然无措暴露的一干二净。陈宇回以同样的注视,揉捏着他的耳垂,把玩似的。
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他今天被困在这里一天其实很无聊,但他又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好问题,于是他选择聪明的选择,重新爬在他的向导身上,小声说:“没关系。”
陈宇低低地笑,深吸一口气,吐出,抱着他的哨兵,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
或许这就是放松吧,陈宇想,医生所说的放松,无论是,还是不是,都他妈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