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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蚀骨毒

摄政王深得朕心 九月谷雨 2851 2024-01-09 10:48:00

萧亦然很少有这样情绪接近失控的时刻,胸口像被剜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肆虐。

蚀骨毒。

过去五年,这一杯毒酒锁进了他的气血,蚀净了他的每一滴骨血,浸烂了他的忠肝义胆。

触之,剧痛难当。

他这一身被摧毁的武艺,是少时怀着满腔热血,日复一日,夏伏冬九,沙场校场,搏命厮杀,流了无数血汗,换了一身伤病摔打出来的。

他也曾于内忧外患、家国存亡之际挺身而出,扛过军旗,杀过鞑挞,箭射鬼赤,纵马弯弓于阵前,力挽狂澜于既倒,威震三军。

可如今,这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骨,沧云关数次倒塌的城墙没有压垮,鞑挞刁钻毒辣的弯刀也不曾斩断,却毁于区区一杯毒酒。

百炼之钢,一夕蚀骨。

这是折辱武将最阴狠的法子。

他宁可死在北战鞑挞的沙场之上,也好过活着忍受这副日渐羸弱的身体。

“为什么?”萧亦然艰涩地问,“若太后当初不放心我统兵摄政,不信我会放权给陛下,大可以摆一道鸿门宴,三刀六洞给我一个痛快,臣绝无二话,何必用毒!”

“飞鸟未杀尽,焉能藏良弓?”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阴沉的天幕被撕开一道犀利的口子,暴雨倾盆落下。

“一刀杀了你,难道哀家的儿子就能坐稳了江山?”

黎太后步步逼近,“除了蚀骨毒,还有什么法子,可让你力保哀家的儿子十年,再为大雍朝流尽十年血汗,还能在整肃河山、朝政清明之后,如期放权,安心归老。”

萧亦然被这不加掩饰的怨毒,逼得原地后退几步。

他从内腑里翻涌着怄出一口心血,每一寸骨缝里都沁着寒凉。

杀人不过头点地,凌迟刮骨之极刑,也不过只有三日而已。

蚀骨之毒却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车轮,千百次地从自己的身上碾过去,将这一身血肉荣辱都和着血泪渣滓碾进尘土里,又在下一个黎明重新将自己拼凑起来,咽下毒酒,继续背负着车轮向前,等待着下一次被碾碎。

虺蜴之心,蛇蝎至此。

黎太后道:“哀家承认这一招阴、狠、毒、绝都占全了,哀家也承认你萧三重情重义,未必就会做胁令诸侯的曹贼。

但这世间总会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哀家既然要借小人之力,博小人之心,得小人之信,就只能先用小人之道。”

嘉禾四年,沈玥年满十四,初露锋芒,朝野上下因此而心生异念者不知繁几。

也正是同年,他身中蚀骨毒,金玉良缘开始日月换新天。

黎太后先是扶持了自己的娘家侄儿黎融做了明面上的家主,实则将产业交到了沈玥手里。沈玥手握六坊红楼,在中州地下收纳并建起了消息谍网——张之敬的狼牙,自此潜龙在渊,隐忍不发。

与此同时,黎太后将胞弟黎元明送进了户部,执掌他的十二内府库,直至秋狝贪墨一案东窗事发,留下了一摊子烂账。

黎太后通过这一步步的利益交换,握住了整个金玉良缘的命脉,从囿于宫墙的太子遗孀,到如今举手便可轻易调动琅琊府军倾巢而出,北上谋国的琅琊之主。

而今罪魁祸首亲自站在他的面前承认,这一场悄无声息的变革,就从他饮下的那一杯毒酒开始。

所谓小人之道,牺牲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萧亦然几乎毕生的修养都用在了这一刻,才堪堪忍住了怨愤之言。

阴雨萧瑟,潮湿的水气刁钻地往人的骨缝里钻,那些陈年旧伤,不堪重负地在潮气中泛着尖酸的疼。

黎太后扬起素手,亲自给他斟上一杯浊酒。

“哀家自己做的孽,哀家自己个儿担着便是。如今哀家的儿子想要哀家偿命,这也是哀家咎由自取的报应。”

黎太后将酒杯放在他的面前,“武扬王若是能对哀家承诺,不再追究蚀骨之毒,那哀家自然也就敢出兵,去救那位袁大将军的命。”

萧亦然捏住酒杯,垂眸看了一眼:“……蚀骨散?”

“正是。”黎太后颔首,“哀家北上之行,舍了儿子,陷进了琅琊,如今又豁出去三万府军,就为着抹平这一桩旧怨,搏一条生路,你自然也得叫哀家瞧一瞧你的诚意。”

“……太后管这毒酒,叫诚意?”

“空口无凭。口口声声说放下了的,那未必就是真放下,若你当真能当着哀家的面,咽得下这口气,才能叫哀家信你不会趁府军出兵之后,秋后算账。”

黎太后抬眸睨着他,“蚀骨毒又不是毒,只这一杯还要不了你的性命。这些年你为了抑制毒发后七日的筋脉虚弱,不也没少服过这毒吗?”

“……”

萧亦然看着杯中酒,默了许久。

他在来之前,便做好了与黎氏你来我往,商榷割舍的准备。

无论黎氏想要三万府军安然归返琅琊,还是想要兵不血刃抢回秦岭黑山的矿脉,亦或是要在内阁中占一席之地保命,他都可以忍让三分。

但唯独没想过,他要忍下的是蚀骨毒。

萧亦然冷声道:“这是第三次。”

“什么?”

“这是第三次,太后在宫中对我下蚀骨散。”

第一次,黎氏一杯毒酒栽赃给了沈玥,他独自忍下,并未声张,在暗中一一销毁了人证物证,不给沈玥留下后顾之忧。

第二次,中秋国宴,黎氏又一杯毒酒,意图搅乱沈玥与他联手,虽几经波折,但终在沈玥的坚持之下二人合力对敌。

第三次,黎氏为着抹平仇怨,不惜以北上驰援相要挟,逼他放手,不再追究。

……

萧亦然看着手中的青瓷杯,蚀骨酒。

他这一日惊过,怒过,恨过,现下万般情绪都收了回来,反倒异常的冷静。

他仿佛隔着雨帘,瞧见了来时路上沈玥那一个雾蒙蒙的眼神。

原来沈玥早知道蚀骨毒会横在二人的身前,于是一早便去替他掀了桌子。

他在生母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

*

天边云雷翻涌,暴雨如注。

沈玥自萧亦然走后,收好了他的佩刀长|枪,便一直举着伞,立在乾清门下等着。

风大雨急,他寒疾初愈,大监王全劝了几次,都没能将人劝回去。

御林军将四下里守得严实,巡防一刻不停,隔着紧闭的宫门,瞧不出一丝半点的端倪,四下里静得能听见雨打青砖的声音。

隔着宫闱高墙,沈玥从午后一直站到了掌灯,宫门终于大开。

中州洪水退却后的第三十二天,黎氏太后亲自带进皇宫廷的御林军守备队,整队退出,撤出皇城巡防。一早带着羽林卫候在大雍门的张超随即带队入内,重整京师戍防。

沈玥对此毫不在意,这几乎是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结果,较之于此,他更关心的是为了令黎氏退出中州,他仲父到底在里面牺牲了什么。

黎太后终于在宫人前簇后拥之下,缓步走出宫门。

天光黯淡的傍晚,二人站在瓢泼大雨中,相对而立。

雨水轻易地撕开油纸伞的防线,落在身前,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雨帘。母子之间本就不多的情分,在这场难看的闹剧中尽数消磨,此刻的相见也实在称不上体面。

沈玥慢慢地放下伞,撩开衣袍,在雨中跪下,向她行了礼。

少年天子,青衣席地,一身根骨刚挺清俊,后生可畏。

黎太后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成王败寇。

此刻还能对她恪守礼数的,除了沈玥,也就只有还留在御书房里的萧亦然。她能从这个儿子身上看到先太子、萧亦然、庄学海……等无数人的影子,却唯独瞧不出她自己。

“起来罢。”黎太后亲手将沈玥从地上拉起来。

沈玥沉默地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进里衣,遍身湿透。

“其实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你也曾与哀家亲厚过,还很喜欢吃我屋里做的牛乳羹。那时候,你每日下了学第一个就要跑来找我,远远地喊着母妃,摇摇晃晃地朝着我跑过来要我抱。有次因为跑得太急,还跑丢了一只小鞋子,只穿着袜子,在地上踩了一串黑脚印。我当时责了你,说你不成体统,举止要稳重才是。”

黎太后弯腰替他捡起被放在地上的伞,声音里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惋惜。

“现在想来,你我母子一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哀家对不住你的时候,总归是要比你怠慢哀家的时候更多些。”

沈玥垂头接过伞,面无表情地说:“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人间事,能都忘了,才是福分。”黎太后轻描淡写地微微叹了一声,侧身让出身后的宫门,“进去找他罢,你执意要守在这里,不就是不放心哀家会将他如何了吗?

说起来,他没有因蚀骨散而泄过一句怨,却因为哀家给了你一碗无足轻重的热姜汤,声声斥责哀家的不是。你瞧人的眼光,比哀家要好的多。”

“是。”沈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他从不觉得和我有关的事,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黎太后怔了怔,沈玥已经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她上挑的凤眸终于在瓢泼大雨里染上一抹黯色。

“玥儿——!”

沈玥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不知黎太后原本是想要说什么,她沉默半晌,隔着滂沱的大雨,瞧见了当初那个缠着她要喝牛乳羹的孩子,和最终被放下的那一碗热姜汤,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善恶关头休错认,一朝踏错步步空。

她身后早就没有路可以回头了。

黎太后淡淡地松了手。

“就这样罢。”

沈玥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走进漆红的宫门。

作者有话要说:

估错进度条了,下章高能~

————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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