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想问他是因为这种事生气吗,没有问出口,谢余说了一句“行了”,让他旁边站着。
约莫站了一个时辰,谢余才仿佛又记起寒无见,似乎觉得他碍眼,让他出去。
日头大,寒无见头晕眼花地走出去,正碰上侍从进去换冰,李公公走上来扶了他一把,递给他一块打湿的手绢擦汗,道:“陛下近来脾气不好,你昨天和王世子在一起的事情,他知道了,很是生气。”
寒无见点点头表示理解,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无意与王世子往来,只是彻底断绝干系,似乎还有点……”毕竟时不时还要朝堂相见。
李高道:“您性子太谦恭温良,有些事情,果断一些反而更好。”
昭南侯爷总算是死了,赶在夏末秋初,天气太热,停尸不过两天就拖下去埋了。这是安平公主的意思,她是侯爷续弦,此前也死过一个丈夫,守寡不过两年就嫁给了岭南侯爷。
安平公主是当今六公主,太后娘娘所出,从小假作男儿养的,比她几个只会踢球的兄弟能力强的多。侯爷还没死的时候她回京的行礼就打包好了,修了两封书信回京,一封递予太后,一封呈给皇帝陛下。
侯爷下葬之后,她已经快到京城了。
几个大臣已经上书了,请旨公主去和亲。谢余当然喜欢这个提议,但他的太后母亲就不是那么喜欢了,安平公主肯定也没有那么喜欢,西蛮毕竟不是个多好的地方,对于热衷结交江湖势力的安平来说。
谢庭对这个已经死了两个老公的妹妹几无好感。如果说他是皇子里最出色的那一个,那么安平就是公主里最优秀的那一位,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是皇后。当然现在是太后。
谢庭在入宫时都在揣测这个问题。谢兰因看出他的顾虑,问他:“父亲是在对安平有所顾及吗?她有可能真的去和亲?”
“你这个姑姑可不太一般。”谢庭道,“她没那么容易打发。”
“这样岂不更好?”谢兰因道,“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在西蛮招兵,如果皇帝和那边一旦接头——”
谢庭抬手:“你想得太简单了。安平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老四没有第一眼巴巴跑过来找我,估计是和安平有点什么交易。”
谢兰因点点头。他们毗邻而居,容易来往。但那么偏的地方,除了见不得光的毒物,能有什么好东西交易?
父子二人到了御书房外,不多时听见脚步声,天已经黑了,还能听见微弱蝉鸣。
寒无见端着填漆托盘过来,撞见两人,具是一惊,他没想到这么晚陛下召见的会是王爷和世子。
谢兰因不动声色地瞥了寒无见一眼,寒无见穿着青衫,身形瘦削挺拔,乌发简单挽着,夜色微明,他的容颜清贵秀雅,如果不是挺立如竹的身姿,很难想象他是武将出身。
七月流火,仍然让人感到燥热。谢兰因移开目光。
没成想谢庭出声问道:“已经是这个时辰,寒大人还在此,是有什么职务吗?或许我去和陛下说一声,让你早些歇息。”
寒无见抬了抬手里的托盘,里面是两样细粥小菜,“不过给陛下送一些进补,多谢王爷关心,无见并未感到劳累。”
谢庭也不多说,门打开,三人按顺序进去,看到寒无见,谢余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记起李高是差了他过来送吃食这回事。
谢庭绕有兴致道:“原来竟是臣打扰陛下用膳了。”语气里不乏讥讽。
隔开一道屏风,得了允许,谢庭谢兰因在屏风外坐了。
寒无见绕到里边,把菜碟放下,谢余看了一眼,拿匙吃了一口,又放下,问他:“哪个做的,味道太淡了。”
“……是微臣。”寒无见把头低着,感到一种窘迫。
“你不必如此。”谢余还想说什么,“算了,你拿出去吧。”
寒无见道:“臣再去拿些御膳房的东西来。”
“不用了,”谢余道,“朕不吃了,你拿出去。”
寒无见低声劝:“陛下,您一个下午没吃东西了。”
“朕不饿。”
“也许臣让其他人送过来,臣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了……”
谢余看了一眼屏风外,谢兰因一直在看寒无见,他的目光太赤裸太不掩饰了,谢余蜷了蜷手,抬袖推向旁边:“朕说了拿出去你是听不懂吗!”
杯碟碎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谢兰因站起身,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停住。
谢庭站起来,走到屏风外,道:“陛下何必动怒,寒将军怎么说也不是侍候人的宫人,在端茶倒水方面有所欠缺也是自然的。”
寒无见蹲下去收拾,谢庭走至寒无见跟前,寒无见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他跪下低头请罪:“陛下息怒,臣愿领罚。”
谢余没想在这上面纠缠,让寒无见下去。寒无见退出去,谢兰因偏头看他,寒无见脸色苍白,并不看他。
谢兰因不禁握紧拳头。不多一会儿,谢兰因先退出议事,他并没有去叫随从,跑出来,左右环顾,追上寒无见。
心情低郁,见了谢兰因就跟瘟神一样,谢兰因没顾身份跑过来,差点撞到一个端茶的内侍,跑到寒无见旁边,反而说不出话了。
寒无见停下,无精打采问他这又是有什么事。谢兰因道:“跟你解释李暮的事情,我没杀他。”
寒无见望着他这副模样,略带低声下气的,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让他受了什么委屈。寒无见心里都是谢余,无心与他,道:“没有阿暮的事,也有其他的事,你最好快些走开,被你父亲或者其他人看到都不好。”
谢兰因闻言似乎生气了,眼底像积蓄着风暴,“你是怕被谢余看见对不对?”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兰因扣住寒无见肩膀,将他摁到墙壁上,低头额头几乎碰到他:“我不明白,干嘛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他又不吃你做的东西,你又不是女人,跟他端茶倒水……”
寒无见肩膀一疼,以为谢兰因想动手,反握住他的腰将他撂倒了,谢兰因压得太紧,寒无见自己也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谢兰因不知道是不是摔疼了,隐忍着目光看他。寒无见心里一横,压下想拉他起来的冲动,爬起来走了。侍从跑来要扶谢兰因,被他拂开。
寒无见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谢兰因这么执着与自己来往,他身边不乏达官贵人,寒无见心里隐隐的担心。
寒无见走出宫,回头,发现谢兰因仍然跟着自己,甚至没有遮掩一下。寒无见回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装作看不到。他心里有预感,如果不和他断关系,指不定出什么事。
寒无见回到住处,与林伯打了招呼。林伯点点头,目光停住在他手上:“大人,您的手?”
寒无见把手握起来,原来是方才捡拾碎片时候不小心割伤了,不过都是小伤,洗过手后才透出点点红痕。寒无见说了没事,问林伯李暮之前写的食谱在哪里。
林伯似乎意识到他想什么。陛下之前忙于政事,不喜吃食,李暮会去研究怎么做东西给他吃,谢余还挺受用的。李暮把食谱抄了下来。
李高与寒无见简单谈过这件事,他认为也许寒无见可以照李暮的方法试试,第一次当然失败了,不过没关系,寒无见想,反正他时间很多,就当钻研厨艺了。他脑子里浮现出谢余望着他的神情,他无法形容,只感到无尽悲伤。
林伯帮忙把食谱找出来,寒无见之前在军中,并不需要他做饭,如果人手少,他会帮忙洗菜。他挑了最简单的菜粥,细粥加入切好的萝卜碎片,小火,适当加入盐调味,不敢多加,清淡为主。
寒景行听说叔父回来了,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捏着小风车。谢兰因刚好在门房帮助下进门,寒景行退后两步,钻到叔父背后,含糊嘟囔。
寒无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被烟雾熏的眼睛疼,把寒景行捉出来,坐到椅子上,把粥推到他跟前,让他试试。寒景行尝了一口,很快皱眉,谢兰因走到门口,寒景行一溜烟跑掉了。
“景行?”寒无见站起来,看着谢兰因,又坐下去,问,“你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谢兰因什么话也没说,他脸色沉了又沉,望着寒无见走过来,寒无见以为他是生气了,也许还会一发不可收拾。
寒无见沉住气,道:“王世子,并非因为你有什么错误——你当然没有,错的是我。只是希望你考虑到,”他顿了一下,脸色冷了几分,无情道,“正如家父与王爷的师生之谊已经走到尽头,你我本也没有多少情谊可言。”
谢兰因看了看桌上狼藉,似乎没有听到寒无见这番颇为无情的话,问他:“你自己做饭,下人哪里去了?”
“这与您无关吧。”
谢兰因压住不可理解的愤怒,问:“为了谢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