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夜谢余并未找寒无见,那两个奴婢在,他不想冒寒无见的险。
是寒无见提着灯敲开了他的门,把一块令牌塞进了他怀里,告诉他这是谢兰因落在他那儿的,忘记还了。万一出城路上有什么闪失,这个或许可以应付。
寒无见说完便走。
谢余叫住他。寒无见回头问:“怎么?”
“没什么。”他笑,“早些睡吧。”
“你也是。”
寒无见低头吹灭了灯。霜月凉薄。
大婚当日,天气又冷一重。寒无见晨起梳洗,换了大红婚服,婢女为他梳挽长发,帮他描眉。他失手碰落了铜盆,两个侍女面色丝毫未动。林伯把头探进来看了一眼。
“公子,马车在外面。”林伯道,“陛下恐您走累了腿。”
寒无见点点头,对着铜镜里陌生又熟稔的容颜勾了勾头发,念及的却是谢兰因一身大红喜袍冲他微笑的模样,眼里始多了一丝笑意。
寒无见起身走向门口,侧目看了一眼侍女忙碌收拾的背影,把角落收起的匕首藏进大红袖口。
在外他向来武器不轻易离身,今日也是一样。完全是下意识的安全考虑。握紧匕首才得稍许心安。
谢兰因展手,让宫人理直红色袍袖。他打量镜子里的自己,金冠玉容,神情冷漠。
夏知在一旁站着,有些不安地绞着手,心说这暴君到底是娶亲还是去参加丧葬的。
果不出一会儿,一名内侍上前,与谢兰因低声道:“太皇太后病逝了。”
谢兰因皱眉,“今天?”
“今早上。”
谢兰因露出嫌恶的表情。那太监道:“安平公主陪着呢,公主意思是,秘不发丧。今天是您大喜日子。”
“不用你提醒我。”谢兰因转身走开,没再问什么,旁边垂手站着的夏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暗卫跟上来,低声:“陛下。”
“是他。”谢兰因的声音毫不意外。
暗卫明显噎了一下,“是的。陛下英明。我们已经将他擒拿,正要押往最近的水牢。”
“现在哪里?”谢兰因转眸,“那么远,你确定不会有什么闪失吗。”
“再有失手,属下当自我了断。”
“我大婚的日子,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他道,“你会叫我失望。但影不会。”
谢兰因短促地笑了一声,走下台阶,迎着冰冷的风,他抽出先前握在手里的剑,冷厉的眼神倒映在剑身上。
“带路,朕亲自去看看他。”
“陛下,”他愕然,“……寒公子恐怕已经在路上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吉时了。”
“一个时辰够了。”谢兰因把剑按了回去,抬眼,“解决掉这一切。”
寒无见按着匕首,马车还未驶出多远,他心中一阵莫名紧张,说不清在担心什么。兰因说的对,他实在是太爱操心了。
他阖眼静息,马车一阵颠簸,突然停了。寒无见抽出匕首,打晕马车夫的人压低帽檐,低声道:“公子,那两个婢女有问题。”
寒无见警惕问:“你是谁?”
“我是公主的人。”煦华抬脸一笑。
寒无见心里许多事顿时联系起来,分明许多:“你是……她安插的细作?你一直为她做事吗?”
“我想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我没法交代。”煦华从容道,“还是眼下的事要紧。”
寒无见点点头,咬咬牙,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得回头。煦华武功不行,只能勉强带他过去,回到林伯处,里头动静很安静,寒无见不明就里跑回去,地上全是碎片,林伯倒在地上,其他人不知所踪。
寒无见扶起林伯,后者气息还有,寒无见想去给他找伤药,被转醒的林伯拉住了,摇了摇头。
“我没事……咳咳咳,他们才把人抓去不久,应该还赶得上,那两个婢女……”
通过寥寥数语,寒无见知道他刚走,那两个又聋又哑的宫女便亮出了刀具,打晕林伯将谢余带走了。一切都早有预谋。
嘱托煦华照看林伯,寒无见自己架马车追了过去。林伯所言不虚,对方确实没走多远,除了那两个宫女打扮的女暗卫,还有几个黑色劲装的男人,腰跨长剑,神色稳重而警惕。
他们走的小道。大道高楼上现在都是人,铺排了各种花簇红纱。官兵管制严格,名义上不使叫人趁乱闹事或走岔方向,实际很可能是为了辅佐暗中抓捕。此时万人空巷,注意力几乎都在大婚上。
就连小道旁枯死的高树枝干上都绑上了金纸红花,红纱飘拂,被寒无见腾身拽住,脚蹬过垂直墙面,半空一个旋转,踹倒不经注意的两人,将红绫甩出一个锋利的去势,击开正欲上前的暗卫。
押住谢余的人失了注意,被谢余快速反制,寒无见和其余的人缠斗起来,三两下打晕两个,用红绫绞住宫女,想了想松开她,只是将她弄晕了。
谢余捡起剑把人一一了结。鲜血溅到了他手腕上,寒无见看着他。
他道:“你穿着这身,他们再怎么傻也不可能认不出你是谁。你想被谢兰因知道吗?”
谢余丢开剑,还想说什么,寒无见忽然拽起他的手:“走!”
有人来了。更多人。
谢兰因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尸体,快速检查完尸体的暗卫站起来禀告:“陛下,刚死没多久,肯定就在附近。”
谢兰因把尸体踢到一边,把她压住的红菱布块捡了起来,上面渗着污血和几不可见的金粉。
“搜。”他道。
这里是一处废弃居所,有人传在闹鬼,也不知具体是经了什么事,东偏的祠堂已经没落,垂下的布条烂得七八,有一处檀木柜还是完好的。
柜子外面摆了张矮柜台,上面放着灵位,如果不仔细看,是不容易发现隐在破布后的立柜的,看起来简直像是投着大片阴影的墙面。
这种感觉就像是棺材。寒无见进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谢余把他拉了进去,想抓他的手,寒无见抽开了,摁着自己方才打斗时被撕破的袖口。
婚服坏了,连金线都拆去了一截,刺绣简直已经不成体统。
住所、棚屋都搜过两轮了,到处是翻箱倒柜的声响,和“没人”的禀告。谢兰因抬脚走进祠堂,缓缓扫视,蔑视地看了一眼神龛,目光落在放着灵牌的的桌子上。
透过柜子的缝隙,寒无见能清楚地看到谢兰因走到了矮柜前,毫无敬意地拿起一块令牌,似乎那令他感到些许好奇,但他脸上的表情说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谢兰因沉着眼,很是镇定自若,这与他一身大红喜服的装束有些违和,他应该去拜堂,寒无见很多次畅想过兰因穿婚服的模样,但没有一次想过是要在这里。
谢余也看到谢兰因了,他同样冷静的多。
谢兰因开始说话了:“皇叔,我知道你在这里。今天是侄儿大喜的日子,难道你不想出来同我和无见喝杯酒吗。”
他漫不经心抬眼,环视周遭:“还是说,你执意要与我作对,放不下同我父王的那些恩怨过节?”
他绕着走了一圈,仍旧向矮桌走来。只是这一次他绕了过去。
察觉到寒无见在发抖,谢余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捂住了寒无见的嘴,空间狭窄,两个人近得暧昧至极。
谢兰因扯落遮挡视线的乱布,黑色立柜出现在眼前,足以容纳不止一人。
他手里攥紧那块浸血的红绫,盯着柜缝,一步一步走向立柜,呼吸克制地压抑着。
寒无见干脆闭上眼睛,不由自主想后躲,被谢余死死制在了怀里,防止他动作太大。
谢兰因在柜子面前停下脚步,纹丝不动站了片刻。寒无见睁开眼,谢兰因就站在柜子前,一身风度翩翩的新郎装束,却没有多少喜悦地望着面前的柜子,寒无见甚至觉得他在与自己对视,似乎下一刻就能拉开柜门。
但他没有。
谢兰因盯了片刻,忽然掉头就走,毫不迟疑。
外面传来禀告的声音,询问里面是不是要再检查一遍。
“不必。”谢兰因张开手,让冷水吹走手里皱巴的红纱,表情冷得犹如寒冰,“快要错过吉时了。”
人都撤走,谢余推开柜门喘气:“我们快走,说不定他还会回来。”
寒无见还蹲在原地,内衫几乎被汗湿透,他经历了最受折磨的一刻,从没有这般失去力气过。他撑着头,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好像知道我在这里。”
“所以你跟我走。”谢余不顾反抗把他拉出来向外跑。
寒无见甩开他的手:“不行,我快误吉时了。我要跟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疑心太重自然不会信你!”
寒无见欲反驳回去,两支箭射了过来,两人明白还有人在马车附近守株待兔,不能大意。
来取性命的人暗影一样绕出,缠斗一会儿,两个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另一波人突然出现,一剑砍下正欲伤到谢余的人的头颅。
寒无见认出他:“相因,你——”
“带他出去,城门偏北五十里有人接应,快!”
寒无见没法,只得带谢余上马车,陈相因垫后,车夫也是他们的人,两个人还没坐稳,马车已经驶了出去。
寒无见按住谢余道:“我就送你到城门,到时候把马给我,我要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顾影再来插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