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雁行有诸多怀疑,比如小吴为什么能在剧组来去自如,比如小吴深夜到他门口,再比如小吴刚刚主动提起昨晚的事,多个巧合叠加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
但小吴的神态放松自然,不像装的,况且……小吴和他没有本质上的利益冲突,稽雁行始终觉得,小吴没理由暗戳戳地针对他。
不远处传来贾导的喊声,该拍戏了。
稽雁行朝小吴轻轻颔首,转身朝片场走去。
下一场戏的景已搭好,贾明德正站在中间给演员讲戏,看到稽雁行过来,他招招手,稽雁行加快脚步,在贾明德身边停住。
贾明德指着剧本,厉声道:“这场戏的细节不少,你的动作和眼神都很重要,等会先拍一条,拍完再看有什么问题。”
稽雁行点点头,说了声明白,化妆师上前给他补妆,趁着补妆的时间,稽雁行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这场戏的情节,当补妆完成、各部门已就位时,稽雁行走到镜头和灯光下,收起所有不属于罗青的情绪。
陷害袁乐生的人被查出来了,不是富恺乐,是袁乐生的司机,袁德辉,也是袁乐生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
是夜,青帮的刑堂内,袁德辉双手被绑在身后,他垂头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成了个任人宰割的木偶,堂内灯光如昼,袁德辉的恐惧和绝望都无处遁形。
“我、咳——”袁德辉刚开口就咳了一声,他的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我只是、无意中说了袁哥的行程,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罗青大步迈到袁德辉身边,抬脚踢了一下袁德辉被绑住的右臂,他的力度不大,但袁德辉却像根草一样,差点摔倒在地上,“袁哥的行程是绝密,你一句‘随口说出去’,差点害了袁哥的命,知道吗?”
袁德辉脸色灰白,他在地上跪了太久,久到膝盖渗出血,也久到仅剩的希望如幻影般破灭。
修罗的声音响起,袁德辉听见袁乐生说:“罗青,你来处置他。”
“啪”的一声,是枪掉在地上的声音,罗青捡起枪,袁德辉又听见脚步声和上膛声,冰冷的触感从太阳穴传来,袁德辉闭上眼睛,此刻,他如同一潭死水,沉默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随着一声“咔”,工作人员立刻上来给袁德辉的演员解绑,贾明德同样走过来,开始给稽雁行讲戏:“你演得太冷静了,袁乐生让你杀了袁德辉,你应该是害怕但不得不冷静的状态,比如手抖,比如闭上眼睛。”
听到贾明德的意见,稽雁行没有附和,反而开口说出自己的理解:“……贾导,我觉得,从两个角度来看,罗青都应该是冷静的。”
新鲜事,贾明德惊奇道:“什么?展开说说。”
“碧水湾土生土长的罗青不会害怕,到青帮卧底的罗青也不会害怕,前者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还见惯了打打杀杀,后者……”
贾明德点头,颇有兴致地接着问:“后者怎么样?”
“后者更应该冷静。”稽雁行给出自己的看法,作为导演,贾明德需要兼顾的东西太多,但稽雁行不同,他专注于理解和饰演罗青,也因此,他也偶尔能提出别出心裁的观点,“罗青心理素质极强,这也是他能来卧底的原因之一,这种场合,罗青不至于害怕,而且……罗青很聪明,他知道从容和冷静能够让袁乐生更信任他。”
贾明德摸胡子的动作停住了,半晌,他拍拍稽雁行的肩膀,笑着吁了口气,语气带着欣慰:“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没有完全被你说服,待会再拍一版能体现出害怕情绪的,我后面再考虑用哪一版。”
稽雁行说了声好,他丝毫不介意贾明德的做法,恰恰相反,在稽雁行看来,这能磨练他的演技,也能呈现出更加饱满的角色。
一天的戏拍完,离开片场前,稽雁行收拾好东西,去了趟洗手间。
“雁行,今天辛苦了。”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稽雁行扭头一看,是最初负责和他对接的人,余成身边的老人李哥,刚进组那会,李哥对稽雁行颇为关照。
稽雁行挤出洗手液,在手心里揉搓出泡沫,笑着回:“李哥,您也辛苦了,忙前忙后的。”
李哥摇摇头,随口问道:“我听说和你对接的人又换了,咋回事,和小吴闹矛盾啦?”
“不是,他家里有点事,请假了。”稽雁行顿了顿,片刻后,他又开了口,语气同样随意,“李哥,和您一起工作还挺愉快的,所以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和我对接的人换成了小吴啊?”
“啥?他不太配合你吗?”
“没有,他没什么不好的,我只是有点好奇,您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这有啥不方便的。”李哥不作他想,利落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应该一直是我和你对接,不过吴导突然给我派了其他活,虽然我是余导的人,但我也不好拒绝吴导,小吴就接手了我的工作。”
吴导……稽雁行眼神闪了闪,和小吴一个姓,莫非,吴导就是小吴口中的“远房亲戚”。
“原来如此。”
打听完消息,稽雁行旋开水龙头,冲净手上的泡沫,又和李哥客套了两句,随后离开洗手间。
片场门口,夏彤无聊地踢着地面,瞥见稽雁行出来,她快步迎上去,问道:“雁行,辛苦了,要不要我送你回酒店?”
“不用了,彤姐。”稽雁行拒绝了,“我今晚不回酒店住。”
“什么?那你住哪?”
“这两天……我先住在临川小区,彤姐,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听见的敲门声吗?”
夏彤点头,语气严肃起来:“记得,又发生什么了吗?”
“没发生什么。”稽雁行解释道,“咱们不是报警了吗,没什么用,我就找了侦探,侦探正在帮我找出真相,他要借用我的房间,所以我不太方便住酒店。”
闻言,夏彤瞪大眼睛,她扫了圈四周,确定没人才继续问:“侦探?靠谱吗?有些侦探可能是骗钱的,你别被骗了,要不你带我去见见他,我把你把把关。”
“靠谱的。”稽雁行试图打消夏彤的疑虑,他搬出阮钰,“一个很厉害的朋友帮我找的,他们有过合作,彤姐你不用担心,真的不是骗子。”
“行吧。”夏彤还是放心不下,叮嘱道,“万一有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和我说,你可千万别被骗了,付钱的时候也要小心。”
付钱——稽雁行突然想起来,雇佣麦侦探的钱还是阮钰付的,阮钰不仅帮他找了人,还帮他付了钱,如此一来,他似乎应该问问阮钰,表达感谢,或者干脆把钱垫上。
“那我开车送你回临川?”夏彤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抬脚往停车场走,“明天早上需要我去接你不,我刚好没什么事。”
“好,麻烦彤姐了。”这是在应第一句话,稽雁行接着说,“明早就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打车过来,彤姐可以睡个懒觉。”
夏彤笑了一声,没拒绝。
跟在夏彤身后,稽雁行想,他应该抽时间把驾照学了,这样出行会方便很多,也不用事事都和夏彤报备。
走到保姆车旁边,稽雁行伸手拉开车门,刚坐上副驾驶,电话铃响了。
停车场空荡荡的,铃声显得格外响亮,稽雁行低头一看,来电人赫然是“阮总”,稽雁行愣了愣,心跳也漏了一拍。
阮钰……怎么会是阮钰,换句话说,阮钰怎么会在晚上九点多给他打电话?
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因昭然若揭。
稽雁行攥着手机,偏头看了眼夏彤,说:“彤姐,我下车接个电话,麻烦你等我一会。”
夏彤无所谓的点点头,说没问题,稽雁行走下车,带上车门,绕到车后,才用大拇指划动接听键。
“阮总,晚上好,您还没有休息吗?”稽雁行声音很轻,尤其是在说‘阮总’时,他不想让夏彤听到,“挺晚的了,您早点休息吧。”
稽雁行话音刚落,阮钰低沉偏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他的耳朵里,无比清晰,像是阮钰就站在他身侧:“你今晚不住酒店?”
“……对,事情还没解决。”
“去我那吗?”似乎是察觉了稽雁行喜欢缩头乌龟,阮钰的表述相当直接。
“不、不去了吧。”
“为什么?”
“我、我是——”稽雁行磕巴了一下,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不敢去,阮钰昨晚那句“要做吗”目的性太强,强到稽雁行想法设法地逃避阮钰,“今天结束得太晚了,我怕打扰您休息,改天再去找您。”
“不晚,我也刚刚结束工作,你现在在哪?”
“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回哪?”
“……临川小区,也是您的房子。”稽雁行有点力不从心,不管他怎么尝试,都跑不出阮钰的势力范围,好在这样的日子,左右不过一个月了。
阮钰“嗯”了一声,没有后文,稽雁行试探道:“阮总,您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那我挂电话了?”
还是一声不带情绪的“嗯”,稽雁行如释重负,挂断电话,坐回车里,对夏彤说:“彤姐,咱们回去吧,麻烦你开快一点,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保姆车驶出影视城,和一辆停在路边的奥迪擦身而过,黑色奥迪的驾驶位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阮钰。
阮钰单手撑着脑袋,眼神落在方向盘上,但没有焦点,今天早上他分明问了稽雁行‘回酒店还是过来住’,可稽雁行竟然一声不吭地回了临川小区。
怎么,他这里是有吃人的怪物吗?
回想起今晚的种种,他先是从麦侦探那里得知稽雁行九点半结束工作,临近九点开完会,他开车回家——不,不是回家,像是命运的暗中指引,通往家的道路被扭曲,他开到了影视城出口,拨通了稽雁行的电话。
阮钰的眼睛眯起来,表情有些冷,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实在是反常,但阮钰暂时没有精力去厘清他反常的原因,引擎声响起,阮钰松开手刹。
已经很晚了,他该去找人了,否则的话,谁知道稽雁行是否会用‘已经睡了,没看见消息’来搪塞人。
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地面落满银辉,车压过月光,朝着月亮的方向开去。
作者有话说:
2022的最后一天啦!祝读者朋友们跨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