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泽将那九转莲花阵托起来,让灵珠子嵌入法阵中央的那一刻,法阵与明珠完美契合,迅速收拢,由原本无形的光晕,逐渐凝成实体,幻化出一座莲台。
莲台悬浮于空中,缓缓旋转,闪动幽幽光芒。
天劫望着那莲心忽明忽暗的金光,只觉得那光芒闪烁的频率,仿佛与自己的呼吸同步,冥冥之中,召唤他坐上那莲台。
天劫感应召唤,顺从本心,飞身上前,飘落至那莲台之上。
预想中天劫幻化出人形的画面并未出现,而天边的另一场异象,却不期而至。
灵泽并不知道,疯爷爷交给他的这张九转莲花阵,暗藏玄机。
这阵法之上的九片花瓣的纹路,丝丝入扣,与那灵珠子上覆盖的凹痕,完美契合。
就在莲台凝成实体,天劫坐于其上的那一刻——
咔哒一声。
好似钥匙插|入锁眼,转动的轻响之后,尘封万年的古老印迹,重新现世。
始终处于浓稠的瘴气笼罩中,常年不见天日的乾元山,倏忽有异象显现。
在那青黑色的山峦之上,霎时间,浮现万丈金光,似晚霞般,铺满整片天际,又比晚霞更耀眼千万倍。
金光穿透浓厚的雾霭云层,洒向山间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圣、圣光!是圣光!”
“圣人显灵了!圣人显灵了!”
“是真人!真人重新降世了!”
乾元山脚下,玉虚镇镇民看到眼前一幕,不明所以,吓得丢下手中活计,扑通扑通跪下来,朝那铺满整片天际的圣光咚咚磕着响头。
山中的妖魔鬼怪,也尽数被这异象吸引,同时仰天望去。
同一时间,远在皇宫之中,观星台上,正端坐于北斗大阵中央的国师,察觉到这异象,缓慢地掀起眼皮。
他漆黑的眼瞳好似穿透整片北斗大陆,直接望向了乾元山山顶处。
那山顶之上,浮现出的金光,隐约映照出一个人的模样。
“太乙……”
国师呢喃一声,紧接着,重新阖上双眼,抬手掐诀。
他将自己的一缕神魂送出,顷刻之间,神魂跨越千山万水,直抵乾元山山顶。
乾元山金光洞内,在九转莲花阵成功触发灵珠子显圣的一瞬间,守在洞口的那凶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凶兽仍旧蛰伏于洞口,双目紧闭,并未苏醒。
但在那五彩明珠被转动的时候,它头顶的一对鹿茸般开叉的犄角晃动两下,利爪从深灰色的毛发中伸出,背后的龙尾横向一扫。
随着那龙尾的扫动,一道无形的结界被送出。
那结界之内蕴藏着极深的魔气,如潮水般,从金光洞洞口,往洞底喷涌而入。
就在那裹挟着凶兽魔气的结界蔓延至灵泽身侧的前一刻,他眸光一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然而再要躲避,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之间,灵泽将乾坤袋中的五彩黑锅丢出去,扣在呆立一旁的白景行和伍夫二人的头上。
五彩黑石成功将魔气遮挡住,让眼看就要被顶级凶兽的气息压迫到窒息的二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白景行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捂住胸口,浑身打抖,声音发颤,
“是那凶兽!那看守洞口的凶兽醒过来了!”
伍夫的脸色比白景行更苍白,眼底的惧色比白景行更深,但他抬起手,作势要去掀那罩在头顶的五彩黑石锅。
白景行见状,吓得手脚并用地阻止伍夫,“你做什么?!”
“灵泽有危险,我们要出去帮他!”
伍夫讲话也带着明显的颤音,但语气倒异常笃定。
他受过灵泽许多恩惠,没办法见死不救。
可白景行这时却高声呵斥:
“你疯了吗?那可是顶级凶兽!我二人现在出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买一送二,白白搭上两条性命!”
刚才那看守洞口的凶兽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他们二人直接被震慑住心魄,连动弹一下的能力也没有,更不要说出手反击了。
这就是伍夫之前最担心的情况,遇上这样横跨好几个大境界的压制,他们不要说还手了,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真的要躲在这口锅里,等着灵泽身消道陨,却坐视不管吗?
知道伍夫内心纠结,白景行道:
“灵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将这五彩石锅罩在我们头上,为我们求得一线生机。
“我们留在这里,才不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伍夫牙关紧咬,视线死死盯住面前漆黑的锅底,身上的力道却逐渐卸下了。
.........
此时的金光洞洞底,那莲台之上,天劫并未化作人形,却在一瞬间膨胀起来。
青黑色的雷云汇聚在头顶,顷刻便将整个金光洞上空占满。
刺目的电光闪烁,原本漆黑的山洞,笼罩在一片白光中。
灵泽被那白光闪了眼,陷入短暂的失明中。
轰——!
耳边响起震慑心魄的雷鸣声。
雷鸣声渐渐弱下去,继而响起妇人呻|吟的声音,急促走动的脚步声,嘈杂的低语声,清水倒入金属脸盆中的清脆声响……
“稳婆!稳婆!”
身后有人推了推灵泽的肩膀,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甩去眼底因为刺目的白光而留下的黑色印迹。
视线重新聚焦,眼前已不再是金光洞洞底,而换作了一间闷热的产房。
“稳婆,快些啊,别愣着了,孩子要生了!”
身后人又催促了一声。
“……我?”
灵泽困惑地看向身后人,若有所思。
这是……幻境?还是……夺舍?
不论是哪种情况,目前最紧迫的一个问题是,他不会接生啊!
身后人不耐烦“啧”一声,“不是你是谁,赶紧的!帮忙啊!”
灵泽不由分说被推向床边。
轰——!
头顶又是一声雷鸣。
紧接着,不需要灵泽出手,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已然响起。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众人一拥而上,灵泽被推搡着,从那拥挤的产房退出来。
轰——!
雷鸣一声紧似一声,却不见任何雨点落下。
灵泽眉头轻蹙,意识到,这并不是普通的雷云。
蓦然抬头,果然就见那厚厚的黑云,绵延数十里,不是劫云,还是什么!
带着摧城之势压过来的层层劫云,最终在产房上空汇聚,翻涌。
灵泽盯着那黑云云层中快速闪动的细小银光,总觉得,那每一根小闪电,都那么熟悉。
他和那些细小的闪电,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了,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形状。
“……小天?”
灵泽喊了一声。
黑云中的闪电熄灭了一刻,像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快速闪动两下,像以前小鬼头在灵泽怀里,吃到美食之后,满足地发出咕噜声时的模样。
灵泽唇角微微扬起,眼角眉梢不自觉浮现笑意。
轰——!
下一刻,劫云自中心降下,在空中翻滚,似一滴墨迹落入水中。
那悬垂的黑云的末端,一道银白的电光飞落而下,直直地劈入产房中。
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接着,传来仆妇们惊异的叫喊声。
“这这这……”
“这孩子……渡劫了?”
“升级了?”
灵泽感知着周遭突破的气息,确认那产房里的婴儿,确实是突破了。
打从娘胎里出来,一落地,便进入炼气期?!
这……这是何等强悍的修真天赋啊!
灵泽头一次意识到,什么叫输在起跑线上。
这让灵泽忍不住抬脚重新往那产房里走去,想要再凑近了看一看这位千年不遇的修真奇才。
就在他跨入门槛的一刻,脚边被软绵绵的一团蹭了蹭。
灵泽垂头,看到一只只到他脚踝那么高的,通体雪白,长着犄角的四脚兽,正趁乱窜进房间里,在那婴儿的床脚处,团成一团。
“老爷,可为公子取了名字?”
“便叫他……杨肃罢。”
灵泽正要迈入门槛的脚步,顿住。
……杨肃?
那不是……太乙真人的本名?!
那位在修真界,如传说般存在的人物?
那位一万年前便在北斗大陆上彻底销声匿迹的地上神仙?
灵泽抬头,看一眼天上仍旧在变幻翻涌着的劫云,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不是夺舍,也不是幻境。
这里,是太乙真人残存的记忆片段。
轰——!
思忖之间,头顶雷鸣声重又响起,银白的电光再次激得灵泽闭上双眼。
.........
再睁眼,面前重新换成了金光洞洞底的模样。
雷劫形成的乌云仍旧笼罩在洞顶,电光不断闪烁着。
只是,这一次,那灵珠子嵌入的莲台之上,隐约有银白的电光汇聚。
灵泽仿佛能从那闪动的电光里,分辨出人类的模糊身形。
灵珠子在发挥作用了。
天劫的神识正在那莲台之上缓慢地凝结出实体。
再抬头看向洞顶的雷云,灵泽心里对刚才看到的情景有了一个猜测——
这灵珠子乃是太乙真人当年亲手炼制的至宝,里面必定是灌注了太乙真人的真气的。
天劫坐在那莲台之上,试图将灵珠子炼化入自己体内,帮助自己凝出人形,这个过程中,想必是触发了天劫与太乙真人的那部分共同的记忆片段。
毕竟,一万年前,太乙真人渡劫时打在他身上的那个,和灵泽现在偷来的这只小鬼头,是同一个雷劫。
哪怕小鬼头没有一万年前的记忆,可一万年前留下的印迹,依然留在他的身体里。
只是,刚才太乙真人出世的那段情景,又好像并非单纯地来自天雷体内留下的印迹。
因为深处其中时,灵泽除了感受到了天劫的气息,同时,还感受到了另外一层陌生的气息——
那气息,仿佛是来自某种兽类的妖气。
想到这里,灵泽看向莲台,眼见那上面,电光凝结的人类形态由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步变得清晰,他不自觉双手握成拳,暗暗为天劫打气:
小天,尽快化作人形,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轰——!
头顶雷声乍起。
银白的电光一闪。
.........
回神时,灵泽已然身处于一片新的环境中。
那是一间落满桂花的院子。
院子正中央,一棵老槐树下面,摆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
灵泽坐在一张石凳上,在他旁边,坐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小小少年。
小少年的面前,摆着一碗阳春面。
少年端着面,看向灵泽,问:“爹,今天是我生辰,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来为我庆祝吗?”
灵泽听到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他身体里响起来:“肃儿,为父陪你,还不够吗?”
少年朝他爹笑了笑,刚要拿起筷子吃面,这时……
轰——!
头顶雷云骤然汇聚起来,银白的电光顷刻间劈下来。
噼里啪啦。
灵泽尚未回神,便被劈得外焦里嫩。
浑身又麻又痒又痛,灵泽垂头,就见身边的小少年已然在雷劫电光的沐浴中,完成了新一轮的突破。
刚满六岁的小童,竟已然跨入金丹境的门槛。
灵泽这样在北斗大陆算得上修真天赋奇佳的修士,到现在二十多岁,也才不过是金丹境初期。
这小童若要做到短短六年连跨六个境界,那就是每年都在突破了!
果然,就听他爹咳了几声,把肺里的烟尘清理干净,然后说:
“肃儿,咳咳,你看,咳咳,你每年生辰,都要渡劫突破,咳咳,你娘你哥哥你师父你同学,都被劈过一轮了,没一个人敢来帮你庆生了,咳咳……
“也就是为父境界够高,还顶得住,还愿意来,咳咳,你就知足吧,再过两年,咳咳,为父的境界跟你比起来,怕是也没眼看了,咳咳,到那时,你便自己找个空旷的山顶,咳咳,自己过生辰吧……”
六岁的小童一面吃着烤得外焦里嫩的“干脆面”,一面脆生生地应:“好,知道了,父亲。”
灵泽抬起头,看向天空中仍旧没有散去的雷云,知道小鬼头正在那里头看着他,忍不住拿有些幽怨的眼神看他:
劈太乙真人就算了,为什么连坐在他旁边的我也要一起劈?
而且只是个记忆片段罢了,也不用这么还原吧?劈得我到现在浑身还在疼!
头顶的雷云中,电光闪了闪,灵泽从那里头,看不出任何愧疚的感情,反倒隐约看到了一丝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兴奋。
轰——!
又是一声雷鸣带起刺目的白光。
.........
灵泽闭上眼,再睁眼时,金光洞洞底的那莲台之上,电光凝成的人形实体,变得越发清晰,已然可以看到面容的线条。
“小天……”
灵泽刚低喊了一声,耳边雷鸣声重新响起。
.........
再睁眼,灵泽已然被拖入新的记忆片段中。
这次的环境,是灵泽非常熟悉的地方——他从小生活的宗门,玄天宗。
玄天山脚下,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的小童骑着一只四脚神兽,行至一间草庐门口。
小童骑着的神兽头上长着鹿茸般开叉的犄角,浑身覆着白毛,虎头龙尾。
神兽拿头上的犄角轻轻蹭着小童,小童笑着抬手,掌心轻轻握着小兽的犄角,将自己体内的真气缓缓送入那犄角里。
那神兽在第一个记忆片段里,那产房门口,灵泽见过,那时候,它还不过只到灵泽脚踝那么高,此时竟已经如一头水牛般大小了。
小童和上一个记忆片段里看起来,外貌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看起来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但灵泽知道,那是因为步入金丹境之后,修士的外貌便几乎定型了,生长和衰老的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
从小童身边的神兽的体型推断,这小童,怕是已经二十多岁了。
小童从神兽身上下来,走进草庐,朝坐在窗边的灵泽行礼道:
“在下杨肃,号太乙,欲要渡劫,请求借玄天峰渡劫台一用。”
灵泽这次进入的是玄天宗负责收渡劫台的门票的小弟子的身体,听到青年太乙真人的话,小弟子倏忽站起身,恭敬地回礼,
“原来是太乙真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又指着窗边挂着的价目表,
“我玄天宗渡劫台,使用一次二十块灵石,童叟无欺,太乙真人您是贵客,我们给您按贵客价来,打个一折!只要两块灵石!”
灵泽不免腹诽,他们玄天宗,果真是个从一而终,不忘初心的门派,在渡劫台边收门票和茶水费的传统,竟然从一万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这时就见幼童模样的太乙真人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拿出两枚灵石,交给灵泽,然后转身告辞。
见对方重新骑上神兽,一跃飞至山顶的玄天峰,灵泽慌张从草庐走出来,跟着飞上去。
就见那通体雪白的神兽纵身一跃,正要进入那渡劫台,却在中途被守在台边的一位老者拦了下来。
那老者一身白袍,白须白发,躺在台阶上,倚靠在渡劫台护栏边,手中捏着酒葫芦,一副懒散模样。
……疯爷爷?!
灵泽着实吃了一惊。
玄天宗上下都知道疯爷爷活得久,可大家原以为他最多不过活了两三千岁,没想到……一万年前,太乙真人还活跃在这大陆之上的时候,疯爷爷就在了?!
疯爷爷的模样,和一万年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过灵泽熟悉的疯爷爷,永远穿着一身黯淡的灰色长袍,此时他却是一身醒目的白袍。
疯爷爷抬起一条腿,挡住进入渡劫台的路,
“修士可以进,神兽不行。”
幼童模样的太乙真人二话不说,从神兽身上下来,命它在外面等着,独自走上渡劫台。
虎身龙尾的四脚兽被留下来,在渡劫台边急得团团转。
“小白。”
一个声音响起。
神兽立即驻足,循声望去,就见灵泽神穿的那收费门童走到它身边来,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压低声音说:
“那渡劫台边上,有个凹陷的小石台,我领你过去,躲在里头,你就可以陪着你主人一起渡劫了,不会被发现。”
神兽闻言,低低地吟|叫一声,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灵泽的手臂。
一人一兽刚走进那渡劫台边凹陷的石台上——
轰!
惊雷乍响。
灵泽闻声色变,正要抱头逃窜,然而电光已然噼里啪啦打下来。
银白的电光同时落在太乙真人的肩头、神兽的一对犄角上、还有……灵泽的头顶。
再次被太乙真人的雷劫波及,灵泽被劈得外焦里嫩,抬起头,怒目看向头顶的天劫。
漫天的乌云洋洋洒洒绵延近百里,将整个玄天宗的地界都笼罩住。
在那雷云之内,银白的电光闪烁,组成一条巨大的月牙,月牙之上,又有两个小小的月牙倒挂。
这小鬼头,竟还学会朝他露出笑脸了。
那幸灾乐祸的劲头,都快溢出雷云了。
而随着那第一道雷劫劈下来,幼童模样的太乙真人盘腿坐在渡劫台正中央,一动不动。
玄天山脚下,人头攒动,不知何时,已然汇聚了一大群围观的修士。
修士们将玄天宗开设的观众席挤得水泄不通,看到太乙真人承受住了那第一道雷劫之后,开始鼓掌喝彩。
在这喝彩声中,第二道雷劫劈下来。
第二道雷劫的威力比第一道雷劫强上不少,道太乙真人却依旧是如钟般坐在渡劫台中央,一动不动。
山脚下重新爆发出鼓掌喝彩声。
紧接着,第三道雷劫劈下来,再之后,第四道、第五道……
劈到第八道雷劫的时候,山脚下的看客,便再也讲不出喝彩的话了。
他们各个瞠目结舌地看向玄天峰,死死盯着渡劫台上端坐的童子,满脸震惊。
太乙真人现在渡的是大乘期的最后一道雷劫,再往后,就是飞升劫了。
飞升劫渡过,便是得道成仙,可长生不死了。
大乘期大圆满,这么重大的雷劫,虽说在北斗大陆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是……
像现在这童子这样,这么轻松地扛过去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要知道,这九天雷劫,可是一道比一道更强大,一道比一道更难捱过去的。
这已经是第八道雷劫了,多少修士在这一道雷劫上,已然被劈得魂飞魄散了,可那童子竟然依旧气息平稳,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而就在山脚下一众吃瓜群众震惊的目光中,太乙真人顺利地渡过了最后一道雷劫。
雷劫之后,太乙真人稚嫩的童子音响起:
“成了。”
说罢,他抬手,拂去身上细小的烟尘,不像刚渡了一场九天雷劫,倒像是真的来玄天峰旅游打卡似的。
“这这这……这不科学!”
“真人,真不愧是我北斗大陆一代传说!”
“真人日后,必定是要修成大道,羽化登仙的吧!”
“我北斗大陆,终于要出现第一位地上神仙了!”
众人有的感慨着赞叹着,有的已经开始抢夺那雷劫之后落下的机缘了。
而就在这纷乱之间,灵泽面前银白电光一闪。
.........
再睁眼时,灵泽站在了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乾元山山顶,金光洞洞口。
就见那幼童模样的太乙真人,此时盘腿坐在洞口的一块青石之上,脚边蜷缩着一只白色神兽。
那神兽此时已经足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了,只是一个脑袋,就比那小童整个身体还要大。
从神兽的体型推断,小童模样的太乙真人,此时怕是已经上百岁了。
“师父。”
感觉到灵泽靠近,小童并未回头,只是沉声喊了一句,声音纤细,语气却满是沧桑。
“可有新的突破?”
灵泽听到自己身体里一个声音问那小童。
话音未落——
轰!
又是一声雷鸣。
漫天的乌云洋洋洒洒绵延数百公里,看不到边际,闪电密集地朝着小童头顶劈下来。
小童定定坐于青石之上,雕像般,一动不动。
雷劫之后,就听小童的声音缓缓响起:
“师父,你也看到了,毫无进展。”
刚才那雷云,绵延数百公里,这个规模的雷劫,应该是得道成仙之前,最后一道飞升劫了。
太乙真人,乃是整个北斗大陆所有修士里,最接近成仙门槛的那一个。
一万年前,真人倏然从这乾元山金光洞消失,再未出现。
有说真人找了处秘境继续潜心修行的,有说他身消道陨的,更多的修士,则认为真人已然得道飞升,成了地上神仙。
可是,没想到,原来传说中的地上神仙,也在修真路上,遇到了瓶颈期?
“师父,一百零八年了,我在这最后一道飞升劫上,渡了整整八十一次,八十一次,每次劫云散去,我的身体却丝毫没有突破。
“我囿于现有境界,八十一年,没有任何提升,根本看不到永生的迹象。
“师父,世人都说以我的资质,必将得道成仙,可这仙门,究竟在何处?
“又或者,这世上,究竟有无仙门?
“或许,我们一直都错了?
“或许,我辈所求,不过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太乙真人那稚嫩的童子音,仍旧在耳边回响着,灵泽眼前的画面,却再次变得模糊。
.........
电光一闪,眨眼间,冬去春来,仍旧是这乾元山金光洞,却已物是人非。
已经超过一千岁的童子,仍旧盘腿坐在那洞口的青石之上,在他面前,摆着三个大阵。
从左至右,三个大阵的中央,依次写着三个字——
[顺]、[变]、[取]。
童子一抬手,掌心覆在最左边写着[顺]字的那张大阵上,将其抹去了,摇头叹息:
“我从前,顺天而行,一心求道,已有千年了。
“如今,我已不再相信,一味顺应天道,便能成仙这套道理了。”
说罢,童子模样的太乙真人转过头,看向右侧写着[取]字的法阵。
沉吟片刻,太乙真人缓缓摇头,将其也抹去了。
最终,面前只剩下写着[变]字的那一个法阵。
“这或许,便是我求仙,仅剩的一条路了。
“若能走通,我便得大道,否则,我甘愿消陨。”
抬手轻轻抚摸神兽巨大的头颅,太乙真人继续说:
“白泽,算起来,那孩子,也该回来求我了。”
话音未落,就见山间一缕残魂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停在太乙真人面前,
“弟子哪吒,求师父救我一命!”
看到这一幕,灵泽已然明白,太乙真人所说,靠[变]字求得大道,是怎么一回事——
传说哪吒削骨还父、割肉还母,只留一缕残魂飞至师父太乙真人处,请求帮助,太乙真人便用荷叶为筋骨、莲花为血肉,为哪吒重塑了一具人体,让他的灵魂能够借宿。
所谓[变],便是像哪吒这样,通过舍弃原身,变化为莲花之身的方式,来肉身成圣,继而得到永生。
这种迂回的方式,若是能成功,倒也不失为得道的另一种方式。
灵泽正在心中感慨太乙真人这变通之巧妙,这时,眼前白光一闪,风云变幻。
.........
再睁眼时,新的记忆片段中,化身莲花的哪吒,死在了太乙真人怀里,身消道陨。
太乙真人抱着爱徒冰冷的莲花之身,悲痛欲绝,几欲呕血。
他用力闭上眼,眼角一滴泪水滑落,
“白泽,我所求大道,终不能成。
“这世上,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成仙之道……”
说罢,太乙真人从哪吒的莲花之身中,取出一粒珠子,又倾尽自己毕生修为,全部用于炼制那珠子,炼成之后的明珠,取名,灵珠子。
他将灵珠子交给身边的神兽,自己盘腿坐于青石之上,等待着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白泽,我死之后,这灵珠子,你若能护一时,便多护一时。
“或许,待到它新的主人出现时,我求而不得的大道,能有新的转机。
“只是,我此生,怕是见不到了……”
话音落下,太乙真人的身体,化作万千烟尘,随风飘散。
.........
最后一块记忆片段结束,灵泽闭上双眼,重新回到了乾元山金光洞内。
面前的莲台之上,天劫的身体已然凝成一个透明的躯壳。
灵泽想要朝那莲台靠近过去,然而,下一刻,地震山摇。
灵泽的脚下倏然裂开一条缝隙,缝隙瞬间扩大,似雷电版蔓延开,遍布于整个洞穴。
洞穴青黑色的内壁顷刻间如同被震碎的冰面,整个金光洞崩裂成无数片。
到这一刻,灵泽才意识到,他看到的这金光洞,也是一片幻境。
从天劫坐上莲花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进入了这片幻境。
而他刚才进入的那些太乙真人的记忆片段,是这幻境之内,又嵌套的梦中梦。
灵泽定睛看去,发现自己落入一片漆黑的空间中。
在这漆黑之中,灵泽几乎感觉不到天劫的气息,却被一股极为浓郁的凶兽的气息裹挟住,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是那看守金光洞洞口的凶兽,用它的神识,编织的幻境。
凶兽感觉到了有人要抢那灵珠子,在睡梦中,仍旧对入侵者发起了攻击。
它要在自己的神识编织的幻境里,将灵泽杀死。
灵泽不过是个金丹境的修士,一旦神识被抹杀,他的身体也会立即随之死去。
砰——
砰——
砰——
如擂鼓般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每一下,都带动脚下地面跟着颤抖,摄人心魄。
沉闷的震颤声,由远及近。
那是凶兽一步步向灵泽靠近过来的脚步声。
灵泽指尖掐诀,勉强稳住心神,朝面前的深渊望去,就见一团灼目的火焰,在他视野里迅速扩大开来。
那是一只虎头龙尾的四脚兽。
凶兽通体漆黑,浑身沐浴在通天的火光之中,好似从地域中踏出的恶灵。
巨兽的身躯似山峦一般,踏在地上的一个指甲盖,就已经比灵泽还要高。
面对这样的凶兽,灵泽弱小的仿佛蝼蚁一般。
那凶兽尚未靠近他,灵泽的皮肤已经被对方周身的火焰炙烤得通红,眼看便要被灼伤。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灵泽的神识被死死压制住,他心底在呐喊,可双脚却像灌了铅,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嗷呜!
耳边传来一声低|吟。
一只通体雪白的神兽从不远处窜出来,衔起灵泽,甩到自己背上,然后飞身逃离凶兽的视线。
待到灵泽回过神时,他与那雪白的神兽已经一起躲在一处凹陷的石台里了。
“小白?”
灵泽传音入密,喊了一声。
那雪白的神兽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灵泽的手臂。
刚才在太乙真人的过去的片段里,灵泽领着神兽白泽去玄天峰渡劫台边躲藏的记忆,在这神兽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迹。
此刻这神兽在梦中构建了一处相似的地方,帮助灵泽短暂地藏身。
显然,这白色的神兽,也是有能力修改现在这片幻境的。
因为这凶兽的神识,有一部分是属于它的。
只是,不知道以这神兽现在残存的神识,能帮他们躲藏多久……
砰——
砰——
急促而震慑心魄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是那凶兽。
它循着气息,朝着灵泽的方向疾驰而来,却因为神兽白泽打造的藏身处而无法精准定位到灵泽的位置。
片刻后,凶兽一声嘶吼,震耳欲聋。
紧跟着,轰隆一声,灵泽和神兽的周围,燃起熊熊火光。
那凶兽爆出浑身魔气,竟是要将这整片山洞全部烧熔!
神兽白泽身上白色的毛发被高温燎得卷曲,眼看着皮肤就要被灼伤,它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嗷叫。
灵泽强忍住皮肤被灼伤的痛楚,从丹田处取出庚金纯阴水,包覆在神兽周围,为它缓解痛苦。
耳边凶兽的嘶吼一声强过一声。烈焰将周围炙烤得如熔炉一般。
以那凶兽的境界,他们继续躲在这里,只会一起被烧死。
想到这里,灵泽屏息凝神,单膝跪地,一掌击打在地上。
掌心触地的瞬间,他周遭闪现出一张银白的圆阵。
他抬手,从那法阵中,抽出一根庚金水凝成的水柱。
双指并拢,抚在水柱上,他利用之前炼化的白狐内丹,将那水柱冻成冰霜之剑。
手中握着冰剑,灵泽旋身,飞跃而出。
不及凶兽脚趾高的年轻修士,仰起头,与庞然巨兽相对而望。
巨兽垂下头颅,眯起眼,看向修士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妄图撼树的蝼蚁。
灵泽的目光,落在那巨兽头顶的一对犄角上。
那对犄角像鹿茸,分出许多枝节。
灵泽在之前的记忆片段里,见过太乙真人用自己的真气灌注进那犄角中,帮助神兽进化,也见过雷劫劈下来时,那对犄角承接住雷电的威力,成功升级。
灵泽想,斩断那对犄角,或许能为他和白泽,求得一线生机。
年轻的修士气沉丹田,将手中冰剑高举过头顶,倾尽全部修为,令那长剑膨胀千万倍。
山峦般高耸的巨剑,朝着凶兽头顶上一对犄角,直直劈砍下去。
剑刃以一个精准的角度横向劈出,试图将那两根犄角齐根斩断。
然而凶兽并不会坐以待毙,在灵泽出剑的一瞬间,凶兽抬起前肢,扭动头颅,调转犄角的方向。
冰剑挥下去,成功斩落凶兽的半根犄角。
从那犄角的断面,立即有浓郁的魔气溃散出来。
这已经是灵泽超常发挥的一剑了。
面对比自己高出六个境界的对手,一个金丹境的修士,能成功废去对方四分之一的修为,乃是极为罕见的奇迹。
只是,这奇迹值得传为佳话,却不足以让灵泽脱困。
受伤的凶兽变得越发暴戾,张开深渊巨口,喷出通天火光,高温瞬间将那冰霜之剑消融。
啪!
沐浴在火光之中的巨掌拍下来,将灵泽死死压在地上。
灵泽调动体内残存的一丝真气,护住心脉,口中喷出一口血水。
被死死压在地上,灵泽转头,瞥向角落里那处凹陷的石台。
他朝着那石台里的白色神兽传音:“快跑……”
然而神兽嘤嘤低叫两声,并不愿意就此离开。
它从那凹台里窜出来,跑到灵泽身边来,一边拿前肢用力刨着,试图帮灵泽脱身,一边将犄角抵在凶兽脚掌心,试图将压在灵泽身上的脚掌掀开。
火焰将白泽的犄角灼烧成炭黑色,白泽不管不顾,将自己所有灵力灌注在犄角之中,奋力一顶,竟是成功将那掌心撼动了一些。
然而下一刻,凶兽伸出另一只前爪,一掌拍下来,将白色神兽也死死压在自己掌心。
灵泽体内灵力耗尽,护住心脉的那一点真气,眼看就要溃散,凶兽的掌心,压在他胸骨上,越来越沉,眼看就要将他胸口碾碎……
轰——!
惊雷乍起。
天际一道银白的电光闪烁。
刹那间,漆黑的深渊,被照亮如白昼。
就在这雷电耀眼的光芒中,一名少年从天而降。
那少年肌肤细白如冰雪寒绡,眸光闪动如悬于夜空的星河,银白的发丝飞扬,如白练翻舞。
少年步步生莲,踏着雷电而来……
他高举起纤细雪白的手臂,掌心托起翻涌的雷电。
手臂落下,雷电自掌心送出。
轰——!
一声巨响。
通天的银白电光将周遭一切都掩盖。
灵泽用力闭上眼,再睁眼时,面前山峦般的巨兽,已然化为一团灰烬。
一阵细风吹起,巨兽的身形,便化作黑烟,飘散而去。
最顶级的凶兽,在九天雷劫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银发雪肤的少年,缓缓落在灵泽面前。
红润的双唇向上扬起,像水中开出的一朵粉莲,饱满的唇珠被牵动,像莲子在莲心晃动的模样,惹得灵泽心神摇曳。
“哥。”
少年喊他,用那熟悉的泉水落入山涧般的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