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浮沉问心境内,漆黑一片的小世界中,萧逸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置于膝头,双眼紧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苍白。
在他面前,天劫蹲坐着,抬起手,掌心紧紧攥着萧逸的袖口,浑身细微地颤抖着。
萧逸浑身都蒸腾着黑色的雾气,那雾气从他袖口,源源不断地流向天劫的掌心,又顺着天劫掌心,沿着血脉,流经他的各个关窍,最后汇聚在头顶,灌注进那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瞳中。
“杀、杀了他……”
天劫的唇齿之间,漏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小天!”
一道银白的剑光划破黑暗,朝着天劫和萧逸的方向直冲而来。
寒霜之剑裹挟着无尽灵力,剑刃直刺向两人唯一连接的那只袖口。
袖口处的黑气倏然流向那把长剑,萦绕在银白的剑身周围,并以最快的速度向灵泽手腕处流窜而去。
灵泽慌张调动真气护住心脉,另一手指尖掐诀,刹那撑开一张屏蔽瘴气的结界,顺着剑柄一点点往剑尖送过去。
“破!”
灵泽手腕一转,剑刃裹挟着无尽内力,挥出全力一击。
撕拉一声。
那浸满黑气的袖口被斩断。
萧逸再难维持住入定的姿态,身体朝后仰倒下去。
另一侧,天劫却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坐姿,掌心依然紧紧攥着那一截衣袖。
少年原本雪白的皮肤上,此时爬满黑色的细小纹路,像叶脉一般,不断往他周身每一寸皮肤上蔓延。
原本银白的发丝此时也从发根开始,逐渐又白转黑,在空中飞扬着。
“小天,醒醒!”
灵泽一面喊着,一面从指尖逼出丝丝缕缕的纯阴水来,往少年唇齿之间渡过去,想要帮他洗去血脉中的魔气。
然而透明的水柱刚触碰到少年的皮肤,立即像落在滚烫地面的雨水一般,蒸发得干干净净。
嗞嗞——
少年紧紧攥成拳的手中,黑紫色的电光丝丝缕缕往外泄露,逐渐凝实,眼看要化成雷暴,将周遭一切吞没。
灵泽的视线穿过那团黑色的闪电,往外看去——
如果让少年就这么把黑化的天雷从掌心释放出来,那这整个问心境里的考生,恐怕都难逃一死。
思忖之间,少年攥紧的拳头已然高举过胸口,眼看就要朝外挥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灵泽将那隔绝瘴气的结界套在手臂上,然后抬起手,自掌心逼出一根寒冰凝成的长鞭,死死缠绕在天劫手腕上。
手腕倏忽被束缚,天劫顷刻间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立即转换了目标,手臂不再往前挥舞,转而朝着灵泽胸口砸过去。
灵泽死死捉住那根长鞭,丝毫不肯放松。
两人纠缠在一起,往外滚了半圈。
砰的一声,灵泽的背重重砸在地上,只能仰面躺着,看向正压在他身上,试图拼尽全力将雷暴砸向他胸口的少年。
少年一双漆黑似深渊的眼瞳,此时紧紧盯着灵泽的脸。
然而那空洞的眼底,根本看不到任何人性。
灵泽一个金丹境,如何能抵挡住眼前这黑化的雷暴。
眼看那漆黑似墨的雷电就要冲破那张隔绝瘴气的结界,触碰到他的胸口,灵泽勉力苦撑,不断呼喊着“小天”,却根本无法将少年唤醒。
少年嘶哑的声音,不期然响起:
“我无错,是这天下人负我……”
这一句话,讲得没头没尾,可是灵泽听在耳中,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少年讲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灵泽的心上,振聋发聩。
灵泽怔怔地看着少年那张仿佛被墨染的苍白的脸,胸口充斥着越来越强的窒息感觉。
雷电已然灼穿那张结界,眼看就要燎到他胸口,原本应该调出寒冰护盾最后一搏的灵泽,这时却选择放弃防御——
他收敛了周身所有灵力,任由那雷电灼烧自己的胸口。
在皮肉的刺痛中,灵泽抬起手,掌心包覆住少年紧紧攥住的拳头。
皮肉相贴的一瞬间,漆黑的魔气立即从天劫手上蔓延至灵泽掌心,并如划破夜空的闪电一般,迅速爬满灵泽的皮肤。
如果不能唤醒面前的少年,灵泽会和他一起沉沦,一起入魔。
可那一刻,灵泽的心底却无比平静。
他一根一根将少年捏紧的手指掰开,抽出少年掌心紧紧攥住的漆黑一团,又抬起另一只手臂,勾住少年脖颈,轻轻揉着,
“你睁开眼,看一看我……”
灵泽的声音不大,可那简单两句话,却仿佛震慑进少年的灵魂深处。
少年的神识颤抖着,几乎要从躯体分离出去。
漆黑的眼瞳中,黑色雾气重新形成漩涡,一点点消散。
少年原本混浊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以前的神采。
“哥……”
少年的视野中,原本那破败的小巷子瓦解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又恢复清晰,掌心攥住的那一枚碎瓷片,不见踪影,转而换成灵泽透着温热的手掌。
天劫松开手,慌张撑着手臂,从灵泽胸口退开,
“哥,我有没有伤到你……”
灵泽缓缓坐起身,疲惫地从唇角扯出一个笑,摇头,“我没事。”
.........
满是雪兔的小世界中,南烛真君躺在雪白的毛茸茸里,双眼从迷离状态,倏忽变得深沉。
“不好!”
他刹那之间飞身而起,集中神识,感受着幻海浮沉问心境中的情况,
“心魔……这怎么可能?”
.........
“这……”
“这怎么可能……”
显像圆镜周围,联考组委会的几位大佬纷纷探头看着脚下的镜面中浮现的问心境中倏然汇聚起来的黑色魔气,露出惊异目光。
众人同时将神识探入那圆镜中,试图透过那团黑气,看清楚究竟是哪个考生出了问题,这时——
啪!
显像圆镜在众目睽睽之下,碎裂成了许多片。
“哎哟,裂开了!”
坐在主席位上的灰袍老人摆出一副极为夸张的惊讶神情来。
众人循声朝疯道人看过去,都露出狐疑的目光——
十分怀疑,就是你个老疯子在里面捣鬼。
疯道人这时两腿翘在碎裂的圆镜边缘,一根小拇指掏着耳朵,满脸挂着“反正你们没有证据”的挑衅神色。
众人决定不与这老疯子计较,转而回到更重要的问题上去:
“刚才那是……走火入魔?”
“心魔吗?”
“绝无可能!”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南烛真君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下来,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怀里还揣着一只玉兔。
“哟,吸够了?”
疯道人扭头看向南烛真君,脚尖转动着,丝毫没有要把位子让给正主的自觉。
南烛真君瞥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转而看向圆镜周围的众人,
“五门联考,每隔三至五年都会举办一次,对考生的道心的考验,也并非本次考试所特有的。
“这问心境之所以能够被拿来试炼用,就是因为其中充斥着隔绝和禁锢的阵法,可以保证考生在陷入各自的幻境之中后,哪怕没能通过考核,也绝不会走火入魔,更不会种出心魔来。
“这一点,我想,众位应当比我更清楚。”
南烛真君讲的是事实。
这么多界联考,在道心测试中,从未出现过意外为考生种下心魔的情况。
而联考中布置小世界所使用的所有阵法和灵器,都是严格在组委会和阵符师协会进行备案的,做不得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刚才的黑色瘴气……究竟是什么?
“与其在这里思考这些无用之事,不如尽快去问心境现场查探一番。”
毕方沉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在场修士的议论。
.........
问心境中,天劫跪坐在灵泽面前,抬起手,正想要检查一下灵泽的情况,指腹刚要触碰到对方脸颊,灵泽忽然退后一步,躲开了,
“坐在原地,不要动。”
灵泽嘱咐了一句,倏忽站起身,往远离天劫的方向行去。
天劫坐在原地,眉头轻拧,正想要问什么,就见漆黑的天幕之上,浮现出南烛真君,毕方,还有另外四个门派的代表的身影来。
几人的神识同时在这问心境中铺开,迅速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一番搜寻下来,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最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场上的一个人——那位突然闯入问心境的监考官。
此时考生们全部分散坐在问心境内,有的已然通过考验,从幻境中醒来,眼中写满迷茫和困惑,更多的则仍旧处于入定状态。
在这些考生中,双目清明地站立在黑暗中的灵泽,就显得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灵泽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想要将大佬的关注重点从天劫身上引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站出来。
“庚组监考官灵泽,擅自闯入问心境,请组委会责罚!”
灵泽便天上的一排大佬恭敬行礼,沉声请罪。
毕方闻言,指尖收回一簇地火,目光落在灵泽身上,沉声道:
“监考官灵泽,无故进入问心境,强行破坏考生进入幻境的状态,应当记作违规行为——”
“——这事,情有可原。”
南烛真君这时开口打断毕方,
“问心境突然出现异常黑色瘴气,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监考官从考生的安危出发,强行破开问心幻境,非但不算违规,反倒勇气可嘉,应当嘉奖才是。”
毕方闻言,浓黑的眉头皱起来,声音依旧沉冷,
“从未听说,联考中有这么一条规则。”
他将视线从灵泽身上收回来,转而看向南烛真君,“恕在下眼拙,烦请真君为我指出。”
话音未落,刷的一声,毕方自虚空之中调出一张繁冗的监考规则介绍来,送到南烛真君面前去。
质问的姿态,做得很足。
其他四个门派的代表这时都一言不发看向南烛真君,就见南烛真君这时轻轻哼笑一声,丝毫不慌,抬起手,在那悬浮于空中的规则条目上轻轻一点,
“这里,写得一清二楚。”
众人顺着南烛真君的指尖,眯起眼望过去,就见在那洋洋洒洒几百条规则的最下方,用极细极小的字体,写着一行话——
[备注:本场联考所有规则的最终解释权,一律归主席所有]
看到那一行小字,众人哑口无言。
灵泽恭敬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来。
.........
“南烛这老贼,流氓起来,竟然比我还不要脸。”
翘着腿坐在显像圆镜边的疯道人,摇着头哼笑。
话音未落,疯道人神识一动,忽而感知到自己的洞府外结界上金光一闪——
逍遥峰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