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沉寂,耳边只有窗外的鸟鸣声。
那年轻的书生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边,微微仰着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等着三个刚刚踏入修真门槛的小修士入座。
轩辕小铁蛋杵在原地,怔然望着面前这年轻书生。
这当然不是个普通的书生,这是整个北斗大陆身份最尊贵的修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那一副温润儒雅的样貌,总给轩辕小铁蛋一种错觉,觉得这并非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而只是自家的某位师兄罢了。
这样的错觉,让轩辕小铁蛋原本战战兢兢弓起来的脊背重新挺直了一些,大着胆子在桌边空着的蒲团上坐下来。
那书生见状,笑容变得更深了几分,弯起眉眼,将白玉茶杯往小铁蛋面前轻推了推。
躲在一旁察言观色的榜眼和探花,见挡在前面那傻小子安然坐下了,无事发生,这才敢跟着一起落座。
房间里的气氛终于松懈下来。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动,杯中茶水重新被斟满,书生温润的声线平缓地响起,
“闻日升?”
“在……弟子在。”
闻日升垂眼看着自己面前清冽的茶水,脊背挺直了,脸上再没有半分之前擂台上的高冷。
将对方的拘谨看在眼里,书生轻笑,抬手虚指了指闻日升背后的长剑,
“不再用那两尺桃木剑了?”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可是几乎在一瞬间,闻日升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副儿时练剑的画面来。
那时在蜀山山脚下,他刚挥完第一千剑,一个年轻书生牵着一个年幼的小孩走过来,驻足观看。
那年轻书生问自己牵着的小孩,
“阿液,这剑法如何?”
那小孩歪着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年幼的闻日升手中的剑,冷冷说:
“倨傲有余,虚心不足,难成大器。”
被那样无情地贬损,年轻的闻日升立即怒不可遏,剑尖直指那小孩眉心,
“好大的口气!有本事,十招之内,赢过我!否则,便与我叩头认错!”
小孩那时候没理闻日升,只是抬头望向身边的书生。
书生微笑着点头。
小孩松开那书生的手,走到旁边桃树边上,踮起脚,折了根两尺长的树枝。
年幼的闻日升见状,冷哼一声,想说你该不会想要用这桃木枝与我比试吧?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当啷一声。
闻日升尚未回神,手中剑已然掉落在地上。
小孩拿那桃木枝拨了拨地上的玄铁剑,依旧是那一副淡定的表情,“你输了。”
只一招,闻日升便被那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孩,拿一根两尺长的桃木枝,缴了械。
快……
太快了……
怎么会有人出招这样快……
简直……迅疾如闪电。
“为什么……”
闻日升蹲在地上,开始怀疑人生。
年轻书生走到闻日升身边来,将那一根桃木枝递到他面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常怀敬畏,莫要倨傲。”
闻日升像是悟了什么出来,抬手接下那桃木枝,指向小孩,
“我一日战不赢你,这桃木剑,便一日不离我手!”
.........
如今十多年过去,闻日升以联考探花的身份坐在摘星阁偏殿,这才恍然想起来,那天点拨他的那个年轻书生……
竟然就是当今国师?!
“是弟子眼拙!”
闻日升说着,就要朝那书生跪拜下去,被书生扶住手臂,拦了下来。
“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罢了,那些虚礼,就省了吧。”
闻日升这才重新直起身,想到什么,又问:
“尊上,那天……那位小道友,我可否与他再比一次?”
书生模样的国师,这时眼睫微垂,“那孩子,与你比过之后不久,便与我走散了,如今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闻日升着实吃了一惊,心想,这世上,竟还有堂堂国师寻不到的人吗?
可这样的疑问他也只敢放在肚子里,面上只露出一副惋惜神情来,“啊,那真是可惜了。”
闻日升话音刚落,始终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侧的那小沙弥,突兀地开口:
“那位小道友,也参加了五门联考?”
小沙弥语气平静,仿佛不过是在参与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闲谈罢了。
可是这次不光是闻日升和轩辕小铁蛋,甚至连国师都微微露出惊讶神情。
不过年轻书生脸上的惊讶神情只一闪而过,很快又重新换作了温和的笑脸,
“或许参加了,也说不定?
“若你们找到他,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年轻书生言辞恳切,仿佛一位多年来始终默默等待着叛逆徒弟归家的长辈。
轩辕小铁蛋心中莫名受到一些触动,嘟囔:“那小孩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四个字,意外地让国师很满意,他眼底的笑容都变得深了几分,看向旁边懵懂无知的少年,
“小孩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或许,就像小铁蛋你当年偷吃你爹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固灵丹之后,害怕责罚,逃出家去数月不敢回去,是一个道理?”
轩辕小铁蛋一听,脸憋红了,半天支支吾吾挤出一句:
“尊、尊上,您、您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知道……”
年轻书生笑起来,“我还知道更有趣的。”
轩辕小铁蛋刚想问一句什么更有趣的,就见身边书生白色袖口一抖,托出一张金色的投诉书来。
看清楚那投诉书的内容,轩辕小铁蛋原本红彤彤的一张脸,顷刻之间变得惨白,浑身抖着,牙齿咯咯咯地打颤,
“我、我、我……”
他想说一句我没有作弊,替自己辩解,可转念想到这可是无所不知的国师,自己那些个拙劣的谎言,在对方面前只怕显得极为可笑的。
想到这里,轩辕小铁蛋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口了。
年轻书生脸上看不出任何愠怒的神情,反倒是笑着拍了拍轩辕小铁蛋厚实的后脑勺,
“起来吧,我又没有怪你。”
轩辕小铁蛋抬起眼,小心翼翼看着对方,“真的?”
年轻书生笑容依旧温和,“五门联考,是五大门派组织发起的,哪怕要追究违规作弊行为,也是那些长老们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插手。
“更何况——”
说到这里,书生朝轩辕小铁蛋凑近了些,眨了眨眼,满脸狡黠,
“合理地利用规则里的漏洞,替自己某福利,这怎么能叫作弊呢?这顶多也就是靠聪明的头脑,走了捷径罢了。”
轩辕小铁蛋还是头一次被人夸聪明,还是被这整个大陆最厉害的修士夸赞,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飘到头顶上去了,
“您当真这样觉得?”
“当然了,”年轻书生轻声催促,“坐吧,茶要凉了。”
之后的谈话,气氛变得十分轻松自在。
轩辕小铁蛋丝毫感受不到一位坐在最高位的智者的威压,只恍惚觉得,对方好像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位平易近人的同门师兄,在他正式踏入修行之路的这一刻,为他扫清了心中的迷雾。
在这样的氛围中,谈话接近尾声,三人起身往外走时,年轻书生走在轩辕小铁蛋身侧,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小铁蛋,你的乾坤金锁扣,是替谁拿下的?”
轩辕小铁蛋全无防备,嘴里吃着半块糕点,含混不清地回:
“给我小祖……”
话说到一半,小铁蛋闭了嘴,背后吓出一身冷汗。
只差一点,他就把灵小天给供出来了。
“什么?”
见对方话讲到一半停下来,书生又轻声问了一句。
“是、是要献给我未来的师父的……”
轩辕小铁蛋慌张改了口。
书生闻言,轻声笑起来,手指在轩辕小铁蛋额角擦过,
“尊师重道,是好事,怎么吓成这样,满身的冷汗?”
“不、不是,我、我这是天生的,体热,爱出汗……”
轩辕小铁蛋梗着脖子,死死盯着脚下,有些僵硬地往前走。
他心中如擂鼓,汗水不自觉地又冒出来,将裤子都汗湿了,以为自己这拙劣的谎言怕是逃不过国师的眼睛了。
可对方却不再继续和他同行,只是停下脚步,轻声说:
“替我向你师父问声好,我与他,也是许久未见了。”
见国师不再追问,轩辕小铁蛋揪住的一颗心松下来,连连点头应着,
“知道了,尊上,一定一定,一定与我师父,与我师父说……”
轩辕小铁蛋讷讷地点头应着,一直到走出摘星阁,才恍然察觉问题——
天龙寺的收徒方式,和蜀山派玄天宗这样的道家门派并不相同。
除了修习心经的小沙弥之外,所有修习锻体术的弟子,在入门初期,是没有固定的师父的。
所以,轩辕小铁蛋未来的师父是谁,根本没人知道,那他要把国师的这句问候带给谁?
.........
摘星阁顶楼,送走考生,国师回到自己的法阵之中。
台阶之下,一个身影浮现出来,恭敬躬身稽首,“师父。”
国师垂眼看向对方,“我先前与你说的,那紫微星,可有眉目?”
毕方沉声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