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双唇翕张,正不知如何解释,这时,耳边“轰隆”一声震天的雷鸣,吸引了禅堂内所有修士的注意力。
天龙寺住持戒嗔大师,进入第四重雷劫中了。
身披锦襕袈裟的老和尚,端坐在祭坛中央,紫色的电光将他周身层层环绕。
老和尚双眼紧闭,面色白如墙灰,从他七窍同时流出浓黑的血水来……
一股浓郁的气息,笼罩在祭坛上空。
那不是突破的气息,不是渡劫的气息,而是……即将身消道陨的气息。
灵泽看一眼老和尚头顶那漆黑似墨的厚重云层,目光一点点下移,最后落在那紫电之上。
“小天,收手吧。”
灵泽在心中想着,脚尖一点,踏于寒冰剑上,朝着那雷电的边缘冲去,试图帮戒嗔分担那带着可怕戾气的雷电。
然而,他尚未靠近祭坛,便被一道无形的结界弹开了。
身体重重砸回禅堂内的小院子,灵泽口中喷出一股血水。
那血水喷出的一刻,戒嗔大师头顶的紫色电光倏忽剧烈闪烁两下,灵泽恍惚之间,仿佛在那黑云之中,看到一张少年的担忧的脸。
是小天?
他看到他了?
即使心魔控制住情绪,天劫依然在下意识地担心他的安危?
如果是这样,那灵泽如果进入雷电漩涡的正中心,以自己的肉|身去扛下第四道雷电,或许,能唤回天劫的意识,让他不再被愤怒和心魔控制?
电光火石之间,灵泽做了决定,重新撑站起来,飞身往那祭坛去。
然而,他脚尖刚踏离地面,身体便被极细的金属丝线紧紧捆缚住。
是那阴阳金缕丝。
灵泽用力挣动身体,没能挣动分毫。
“慧觉大师?”
他看向正立于屋脊之上的僧人,意识到,刚才将他从那祭坛边缘弹开的结界,也是出自慧觉之手。
为什么要拦他?
他可能是现在唯一可以阻止天劫杀死戒嗔的人了!
“汝非天道,为何不自量力,妄图替天行道?”
慧觉大师定定回望着灵泽,
“你若定要做那逆天而行之事,引得天道反噬,非但会伤及你自己的性命,甚至会毁了我天龙寺万年来的根基。
“小施主,三思而后行。”
灵泽眉心拧着,虽然知道慧觉大师言之有理。
可是……戒嗔大师这次的雷劫,是因为他和天劫的争执而引发,又因为程丹赤的心魔劫而被加剧许多。
这让他怎么能安心看着那位住持因此而陨落?
慧觉大师眼皮低垂,手指拈花,沉声道:
“住持今日所受劫难,皆是定数,是生是死,你我,都无权干涉。”
轰——!
慧觉大师话音未落,就见那第四道天雷全速坠落,直直地朝着戒嗔的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天边金光一闪。
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在天龙寺上空。
在那金光之上,一只巨大的眼瞳,若隐若现。
眼瞳睁开,竖着的金色瞳孔看向空中汇聚的九天雷劫。
紫色雷电电光一闪,像只被驯服的小兽,顷刻间缩成小小的一团,消散了。
看到这一幕的修士,都震惊到浑身颤抖,有的三跪九叩,有的泣不成声,有的高声嘶喊:
“天道!”
“是天道显灵!”
.........
一炷香之前,第四道天雷眼看就要落下时,一个灰袍老人翘着一条腿,艰难地爬上天龙寺院墙的墙头。
疯道人趴在墙头,用力捶着双腿,膝盖发出“咔滋咔滋”的脆响,
“年纪大了,不中用咯,爬个墙头,骨头都要散架了!”
捶腿到一半,耳边传来轰隆一声震天的雷鸣声。
疯道人掀起眼皮,看向祭坛上空那遍布紫色雷电的黑云,叹息摇头,手臂一挥,布下一张极为古老的法阵,将整个天龙寺上空笼罩住。
古老的法阵闪烁着幽幽金光,落入天龙寺上空一位白袍道人的眼底。
“老东西,太不省心……”
天机道人悬于空中,恨恨骂了一句。
在他身边,天机阁的童子手中抱着大大小小的法器,正要撒出去用作阵基,这时犹豫着问:
“师父,这……被挡住了……还要继续布阵吗?”
天机道人笃定点头。
在那古老的法阵外面,很快出现第二层法阵,同样闪烁着金色光芒。
而就在那第二层法阵落成的一瞬间,在它的外面,又出现了第三层法阵。
这最外面的第三层法阵,来自皇宫、摘星阁。
三张法阵同时闪烁着金色祥光,逐渐融合,汇聚成一张大阵。
大阵之中,一只金瞳浮现。
看到头顶的金瞳,疯道人收回手臂,看一眼自己的掌心,有些困惑,“……哟?”
悬浮于天龙寺上空的天机道人,双眼眯缝起来,目光从那法阵,缓缓挪至空中,远远地朝皇宫的方向望过去,“糟了……”
摘星阁中,端坐于大阵之上的国师,布下那最外面的第三层法阵之后,神识查探到金瞳的出现,收回手,指尖掐诀,卜算一卦,接着,唇角浮现出笑意,
“戒嗔的命格……被抹除了?”
国师抬起眼眸,看向天际,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从他这里逃离的少年的身影,
“原来如此……”
.........
天龙寺上空的金色祥光,一闪而逝。
黑色的雷云散去,周遭的威压也尽数消失。
渡劫的一老一小两个僧人,都不再有生命之虞。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慧觉大师的禅堂后院,灵泽通过定位法阵,找到天劫的位子。
少年清瘦的身影半隐在黑暗的角落中,看到灵泽靠近过来,朝对方露出个浅浅的笑,低声喊:“哥……”
刚吐出一个字,少年便朝前栽倒下去。
“小天!”
灵泽慌张地冲上前,将少年抱在怀里。
慧觉大师简单查探一番少年的气息,“应该只是虚脱,休息片刻,就无事了。”
灵泽点头,横抱起少年,回到他们落脚的梢间去,将对方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为他盖好薄被。
“那、那个,师、师父……”
程丹赤小和尚跟进来,头缩在肩膀里,面红耳赤的,吞吞吐吐。
灵泽从藤屉床边站起身,视线越过程丹赤的肩头,看到门外正朝着祭坛边冲过去的的另一个“灵泽”的背影。
红桃的幻术仍旧没有消失,他依然维持着灵泽的样貌。
此时仔细看过去,灵泽才恍然发觉,红桃变幻出的灵泽,周身竟然裹挟着七彩的光。
莫名地,灵泽想到之前在琉璃秘境里,他和天劫签订的那张契约法阵上,头一次浮现出他的模样时,上面也笼罩着这样一层七彩的光泽。
程丹赤还在支支吾吾地向慧觉大师解释:“师父,我没有动情,我对灵泽施主,也没有任何那方面的心思,我愿对天发誓!”
慧觉大师却是笑着摇头,“我知道。”
他刚才一时情急,才会质问灵泽。
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慧觉大师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原因所在,
“此事,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对灵泽小施主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现在这幻术,并非因为你内心的爱慕之意,而是,因为那七窍玲珑心。”
“……七窍玲珑心?”
慧觉大师点头,一抬手,从程丹赤的唇齿之间,将那七窍玲珑心取出来,还给灵泽,
“我之前就说过,这玲珑心有加固、驯服、召唤、净化的作用。
“它可以帮主人驯化最顽劣的灵兽、魔物、剑灵,自然也会对使用它的修士的内心,产生一定的影响。
“你刚才为了净化心魔劫,吸入了这七窍玲珑心,因而短暂地对这玲珑心的主人,产生一些喜爱或是爱慕的感觉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是虚幻的情愫,玲珑心脱离身体之后,这情愫便会慢慢消散的,不必为此烦忧。”
听闻师父的劝解,小和尚舒了一口气,可是往门外一看,发现此时正在祭坛边上,和绿柳抱在一起的红桃,仍旧是灵泽的模样,又重新忧虑起来,
“可是师父,为何那幻术,还是灵泽小施主的模样?”
慧觉大师指尖点了点小和尚胸口,“问问你自己的心。”
小和尚有点心虚,“我、我的心?弟子一心向佛,绝无二心!”
慧觉大师笑起来,
“这七窍玲珑心的效果,会持续一段时间,并不会在离开目标的身体之后就立即消散。
“你试试,念几遍心经,将脑海中的想法都清空。”
小和尚听话地照做了,再睁开眼,果然就看到远处祭坛边上,红桃的幻术一点点消散,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师父,果真有效!”
小和尚如释重负。
慧觉大师拍拍徒弟肩头,“这段时间,没事就多念念心经,定心守性,那些杂念,自然就会清除干净了。”
师徒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却没有注意到,默默站在一旁的灵泽,听到他们的对话,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干净了。
师徒二人离开之后,灵泽坐在天劫的床边,掌心托着那颗七窍玲珑心,怔怔地看着,许久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仿佛他手中攥着的,不是一枚法器,而是他胸腔里,原本跳动的那颗鲜活的心。
天劫醒过来时,一眼看到守在他床边的灵泽,他眉头一拧,“哼”一声,立即转过身,将后脑勺对着灵泽,
“哥,我不会去向那帮老秃驴道歉的,你想都别想!”
可灵泽却没有接他的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嗓音嘶哑:
“小天,我们……谈谈,好吗?”
听到那沙哑又落寞的声音,天劫心底的愤怒顷刻间消散了,他慌张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灵泽。
看清灵泽的模样,天劫的心仿佛被人恨恨地揪住,呼吸都凝滞,
“哥,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