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放在桌旁的长腿微微曲起,姿态闲适而从容。肩背的肌肉轮廓微微起伏,手臂上隐隐约约的青筋蛰伏在一层薄薄的肌肉之下。
分明是定格的动作,却透出无与伦比的性吸引力。
原主要扔掉的旧物里,有这样一张男性的侧身照片,已经有些奇怪。
不止如此,更让俞觉感觉微妙的,是拍照人拍照的视角。
能拍到这样半个侧身,说明处在这个情境中的两人相隔是有一段距离的,并非是亲密无间的状态。
但能拍到男人如此放松的一个姿态,周围是暖橘色的灯光、独处的空间,又说明,两人之间相处十分自然,并没有陌生与不信任的隔阂。
有一种薄薄的朦胧的界限感萦绕其间,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或许就能戳破这层弱不禁风的阻隔。
但这张照片,又似乎拍得十分仓促,简直就让俞觉幻视那种场景:
青春懵懂的少年人,暗自藏着对身边人逐渐萌生的隐秘爱慕之情,终于忍不住在又一瞬的心动之后,想要偷偷拍下眼前人,记录这流影烟花般的瞬间,
却因为动作太过笨拙,被心上人捕捉到那凌乱的小动作,匆匆藏起了相机,慌乱之间只留下了一张背景模糊的侧影。
俞觉也不能理解自己,对着这样一张照片,为何能直接脑补了一整个完整的场景。
他的心情格外复杂,如今他名义年龄21岁,实际年龄25岁,活了这么久,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更没有什么年少心动的经历,
现在却这么能联想,简直像是他本人亲自做过的事情一样。
俞觉揉了揉额心,将一些多余的想法抛到脑后,一些引人深思的东西就浮出脑海。
他在想,这张照片,是原主拍的吗?
他几乎能够肯定,拍这张照的人对照片中的男人一定存在着某种爱慕或者是仰慕之心。
这张照片是原主的旧物,几乎也没有别的选项供他选择。
那么,俞觉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原主可能在某个阶段喜欢男人,且,这个阶段,在5年之前,也就是原主初高中的时候。
联想到他从秦越和俞家父子的对话中得知的信息,原主也是在5年前大约高三时期大病一场然后转性的。
难道那场病,不仅让他转了性格,还转了性向?
俞觉一直认为,人的性格以及性向虽然会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但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天性,而后一种,也就是性取向,几乎就是天生注定的。
即使这种观点不成立,但到16、7岁即将成年的年龄,性格已经趋于完善,三观也基本塑造完成。
原主却在那个年龄段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性格变也就罢了,性取向也变这怎么说都有些离谱,况且一件可以说是巧合,接二连三就说不过去了。
俞觉是不怎么相信仅是一场病就能做到这种效果的。
而且,一本玛丽苏言情小说中,出现一个性取向为男的男性,也格外透着诡异。
俞觉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总是找不准那个突破口,他眉心渐凝,一阵敲门声却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觉,都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呀,明天还要上班,要早点休息啊。”
是秦越的声音。
“好,我这就睡,秦叔也快去休息吧。”
“行,”秦越又嘱咐他一句注意夜晚保暖才离开。
俞觉叹了口气,被打断了思路,他也没有心情继续深究下去。
他将那张照片擦拭干净后放进了收纳柜的底层,缓步过去熄了灯,爬上床。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班也有些精神不振,恍恍惚惚地等到下班,俞觉心事重重地下楼,刚刚走出大楼没几步,俞觉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猝不及防揽住了肩膀。
“俞少,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联系我,是不想和我做兄弟了吗?”
俞觉根本没听进去来人说了什么,扑面而来的香水味浓郁而刺鼻,熏得他瞬间皱起了眉。
他面色冷寂,“放开。”
揽住他肩膀的人顿时动作一僵,讪讪挪开了身子,走到俞觉面前,稍稍打量着他,语气不自然地调侃道:“俞少,你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还嫌弃起哥们来了吧?”
面前的人和俞觉年纪相仿,比俞觉稍微高了一点,长相还算不错,穿着一件花哨的外套,手插进黑色紧身裤裤袋,耳垂上金色的耳环十分打眼。
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放荡不羁的味道。
俞觉心里对这人的身份有了点底,平淡道:“确实嫌弃,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另外两个人也从大楼一侧走了过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言语间并没有把俞觉的话当真。
“哟,我们俞少今天这是转性了,林少可是刚从酒吧出来,身上味道可不就是你最喜欢的女人香吗?”
林少……俞觉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是那个姜云的表哥,林齐。
由于俞觉过于直白的发言,林齐已经敛去笑容,神色微变:“你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像吗?”俞觉淡淡回应。
林齐沉默了一下,又挑眉笑起来:“不会是我们俞小少爷还在生我那天的气吧?我向你道歉总成了吧,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给你下药的。”
“要不然,你给我下回来,我还求之不得呢。”
俞觉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林齐又想搭过来的手,“上次我说错了,我不是生气,是要和你们绝交。”
林齐动作直接停在了半空中,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什么?”
俞觉已经拉远了两人的距离,但林齐身上的味道太重了,还是萦绕不绝,他一不舒服,心情就开始变差,有些不耐烦道:
“拉黑你的联系方式意思还不够清楚吗?非要找过来。”
林齐不怒反笑,一把拉住俞觉:“你这是说我给脸不要脸了?”
俞觉表情未动:“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他眼底的厌弃不加掩饰,林齐顿时恼火,胸膛起伏不定,他用力将俞觉拽了过来,掐住他的下巴,眼睛有些发红,咬牙道:“俞觉,你敢再说一遍吗?”
俞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林齐吃人般的目光,却因为他的触碰紧蹙起眉心。
他想挣脱林齐的束缚,但林齐看着只比他高壮了一点,力气却大了不止一倍,根本撼动不了,俞觉皱眉道:“林齐,你已经成年了,恼羞成怒成这样子,真的很不体面。”
“体面?你天天跟着我鬼混,现在跟我谈什么体面?”
另外两个人眼见两人突然就剑拔弩张起来,识趣地噤了声。
俞觉吐出一口气,浓香熏得他有些发昏,他定住心神,目光扫过林齐暴起青筋的手臂:“你先放开。”
他屡次强调这一点,似乎对他的触碰抵触极了,林齐怒气更盛,更加用力地捏住他,发恨道:“你他妈真想跟我划清界限?还是嫌我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现在又故作什么清高?”
俞觉对他这越来越凶恶的态度感到不解,按理说,原主交的这些朋友家世都是不如他的,一贯都是巴结着原主的姿态。
原书还有描写,即使原主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些人也是不敢发火的。
而对于这个林少,也算是有名有姓的角色,甚至还有单独的描写,原主曾经把他绑在房间里,然后当面上了林少的女人。
俞觉是不懂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但在他看来,这对林齐绝对是一个明晃晃的欺辱和挑衅,就都这样了,林齐事后也没说什么。
但到他这里,他不过就是说话不留情面了点,直白了点,确实有点嫌弃他不给他留面子的意思在里面,但这连原主作为十分之一的过分程度都没有吧?
俞觉有点后悔,不应该在对方人多势众的场合下激怒对方的。
但他并不后悔说出的内容,并且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接挑明,在这了结了这件事,也省得以后麻烦。
俞觉在不被触碰到底线的时候,是很容易收敛起情绪来的,他也看得清眼下的局势,过度刺激对方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林齐,我只是想和你断绝关系,其他的,如果有冒犯,我可以向你道歉。”
旁边两个人看不过去了,小声不满道:“俞少,你都跟林少一起玩了多少年了,说断就断也太不地道了吧。”
“就是,就算要断……你总得给林少个理由吧?”
林齐顿时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又回过头来看他,仿佛害怕俞觉真的给出一个他不想听到的理由般,没等他开口就快速道:
“俞觉,和他们断也就罢了,你要和我断还有没有良心,我们可是发小,你上大学后都是我带你玩的。”
俞觉:那你可真棒啊。
俞觉内心毫无波澜。
无辜被殃及的同伴:……
俞觉:“我可以补偿你,补偿方式由你来定,如何?”
他要远离的决心如此果断,林齐暗暗捏紧了拳头,他不得不正视从一见面就察觉的异常。
俞觉的神情太不对劲了,他明明已经拉着他一起跌进淤泥之中,可不过几天,他就又恢复了那种冷清漠然、高高在上的姿态。
厌恶、抵触、排斥……根本无法忽视。
这让他不可自抑地回忆起初见他时,那种永远觉得他高不可攀、总是自行惭愧的自卑感。
明明两人的身份差距并没有很大,可俞觉总是如在云端,让他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得。
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林齐盯着他,眼神逐渐可怖,而后,他终于将视线放在了俞觉干净精巧的耳垂上。
他猛地伸手,捏住他的侧脸,质问道:“我让人帮你打的耳洞去哪了!”
耳洞这件事,俞觉已经面对过一次,但对方是林齐,他的态度更加敷衍。他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抬手拍开林齐的手掌:“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这是他留下的印记,是他终于将俞觉拉入尘埃之中的见证,他不允许被抹消。
林齐猛地将他拖拽到身旁,发狂似地低吼:“你现在就跟我去重新打一个!”
俞觉踉跄了两步,被林齐捏住的胳膊一阵疼痛,他惊怒道:“林齐,你是疯子吗?”
林齐只是冷笑,一旁两人也从未见过林齐这副吃人般的状态,吓得不敢动作。
正前方大跨步走过来一人,厉声呵止了林齐,“放开少爷!”
林齐停下脚步,阴着一张脸看向来人。
是俞家的管家,秦越。
秦越从林齐手中接过俞觉,护在一旁,才与秦越对视。
他到底是成熟的成年人,与林齐这些初入社会的稚嫩青年气势是完全不同的,高大宽厚的身姿将自家少爷护在一旁,让人不敢生出挑衅的心思。
他敛去脸上的怒火,客气道:“林少,我来接少爷回家。”
“回去晚了,俞先生会不高兴的。”
林齐知道秦越在提醒自己,他还没有资格去碰俞家的少爷。
他瞥向被秦越一条胳膊挡住的少年,少年低头整理着被他弄皱的衣袖,没有抛过来一个眼神。他心底有千百种不甘,错过这一次,他很难再碰到俞觉。
但他无计可施。
林齐捏紧了拳头,开口:“那你就带俞少回去吧。”
秦越颔首一笑,领着俞觉转身离开。
两人走远了,跟在林齐身后的两人才对着秦越啐了一口,骂道:
狗仗人势的东西。
林齐盯着那清瘦的人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去乐愿酒吧。”
几人都离开后,一直藏在公司大楼内静静观察着这一幕的贺易深走了出来,在前台两个姑娘惊疑不定的目光下,脸上流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
贺易深一边向地下车库走去,一边观赏着自己拍到的照片和视频,心中得意地想着,这个惯会伪装无辜的俞觉,终于被他抓住了把柄。
他将最开始拍到的林齐与俞觉勾肩搭背的照片修剪了一下,点开扣讯,发送给了何秩。
他知道何秩很忙,直到将车开出车库时他才等到了叮的一声回复。
贺易深哼着歌点开屏幕,下一秒,笑容凝固在了嘴边。
何秩:[还有吗?]
贺易深:[?]
他着实看不懂。
何秩这次很快就回了他:[就拍了一张吗?]
贺易深松了口气,直接发了语音:[不止这一张,我还拍了不少,还有视频。]
[表叔,你这下看到了吧,俞觉可是一直和这些人鬼混着呢,他面对你是一副作态,出去了又是另一副作态,这种人表里不一,千万要提防着点。]
何秩似乎完全略过了他这段话,[易深,把其他照片和视频发我一下。]
贺易深:[……表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以后被他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何秩:[发完把你手机上存的删掉。]
贺易深:[……行吧。]
他是不可能原模原样把录的视频发过去的,何秩一看就知道他在夸大事实,到时候怕是又觉得俞觉被欺负,变本加厉地护着他。
但已经应下来,也不能不发,他只能将视频剪了一下,留下俞觉和林齐还没有冲突前的内容。
何秩收到寥寥两小段视频,以及几张照片,看了一遍,又反复翻看着俞觉的几张剪影,将其保存了下来。
他将视频发给靳森,淡声吩咐:“去核实一下这视频录的地点是不是易深的公司大楼,然后调查一下林齐和俞觉当时在做什么,尽可能调出监控来。”
靳森点头应下,他犹豫着开口:“何董,你不觉得,贺总对俞少成见很深吗?”
刚刚贺易深那段语音是外放的,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据他了解,贺易深与俞觉见面的时间还不如他和俞觉见面的时间长,他实在不能理解,贺易深怎么会对俞少这样的人表现出这么多恶意来。
上次在他的公司里,哪怕抛弃理智和逻辑,也要怼俞少一番,他这么一个旁观者,都觉得不可理喻。
与靳森的疑惑相反,何秩表情淡然,甚至于早就对贺易深会在发给他的视频中动手脚有所准备,仅是看了一眼就察觉了异常。
他刚刚收到了俞家送过来的请帖,难得心情不错,回答了靳森的疑问,
“因为温初。”
“?”靳森依旧不解。
何秩却不再多言。
道路旁绿化柳树下,秦越颤着手检查俞觉身上的伤痕,眼底尽是自责:“都怪我没有及时过去,小觉,你身上有没有伤,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俞觉心有无奈,主动折起袖口,露出那被林齐捏出青痕的手腕,暖声道:“秦叔,只是胳膊青了,回家敷一下药就可以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捏痕的颜色并不重,可落在俞觉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狰狞。
秦越擦了下眼角的泪痕,狠声道:“都是我太过无用,不敢当面教训那人,若是先生在场,定是当场就替少爷把这口气出了。”
俞觉转移话题:“不是秦叔的问题,是我身体素质太差了,连同龄人也挣脱不开,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是该好好锻炼锻炼了。”
秦越不赞同:“少爷怎么能受那个罪,再说,就算少爷能打了,也不能让少爷自己动这个手。”
俞觉温柔笑起来:“你们这么宠我,我这不就被养成了一个小废物了吗。”
秦越一怔,也被他的温柔感染:“少爷一向聪慧,体力上差点又有什么。”
俞觉见他终于露出笑来,打开了一旁的车门,轻声催促:“秦叔,上车了,我们早点回家。”
秦越怔愣着看着他,而后反应过来,猛地点了点头:“好!”
回到家,秦越向俞天图复述了他所看到的场景,俞觉将事情描述了一遍,俞天图脸色越来越沉:
“教训,怎么能不教训,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欺负到俞觉头上了,还能就这么了结?是个人都看不过去。”
他火气难收,坐在沙发上平复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俞觉,奇怪道:“你之前和他关系不是不错吗?怎么今天起这么大的冲突?”
他可是清楚记得,原来俞觉每次出去鬼混,都少不了这个林齐的身影。
俞觉想了下,“大约是,我向他表示要和他绝交的原因。”
“还有,态度不是很客气,可能伤到了他。”
“就你还能伤到人,不是……”俞天图猛地反应过来,惊愕道:“你说什么,要和他绝交?”
俞觉淡定点头。
俞天图却不淡定了,他训了俞觉几年,怒骂他让他不要和那些人来往,苦心孤诣规劝他,哪怕是保持距离都行,丁点作用都没起,俞觉还是拗得像头拉不回来的牛一样,
现在竟然自己想通了,主动和林齐绝交?
俞天图的心情瞬间从崖底升至枝头,已经不能简单用狂喜来形容了。
他表情有些失控,这样的表情放在一个执掌大型集团、在外界看来老狐狸一般角色的董事长身上,过于违和了些。
俞觉奇怪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俞天图心情简直要起飞,好脾气道:“林齐这小子我是一定要教训的,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换家公司实习了。”
“怎么这么说……”
他嘟囔起来:“贺易深这公司是不是风水不好啊,一天天的这都是什么事啊?难不成和我俞家的基因犯冲,这之前也没发现啊。”
俞觉:是犯冲,你一儿一女最后都被搞死了。
俞天图已经想着怎么跟贺家提这事,拍了一下大腿:“这样,你再待几天,等家宴的时候我再跟他们说说。”
俞觉倒觉得没什么,本就是一件意外,解决了就没有后顾之忧,并且,这件事与关系他命运线的男女主无关,重要程度直接在他心里降了一个层次。
只是,对于林齐今天表现出的疯狂,他多少有些在意。
接下来的几天,正如俞觉预料,风平浪静。
俞觉探了温初的口风,对方对宴会的事情毫不知情。
很快便到了为俞酥接风洗尘的日子,俞酥要求宴会办在她回来的第二天,结果飞机延误,她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出机场,等到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初上。
俞觉刚穿好定制的礼服,就听到了俞酥到家的消息,本想私下去打个招呼,却被告知俞酥已经换好衣服去了会场。
宴会是在俞家自己的别墅里举办的,各种设施本就齐全,稍微改造一下,就比专门用来置办酒宴party的酒店还要豪华。
会场分了内场和外场,走过一遍都要花费不少时间,俞觉放弃了主动去找俞酥的想法,心想着宴会上总能碰上的。
俞觉来到内场,这一场宴会,他并不是主角,所以他的穿着也极为低调,浅灰色的西装礼服,配着一枚稍作装饰的胸针。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迎来了无数目光,惊艳、好奇、又或者是凝视。
俞觉知道,以他的名声,在这种场合中是极为尴尬的存在,多数来宾是瞧不上他的,可他又是俞家的儿子,身份永远大过名声的重要性,他们不得不给自己瞧不上的人面子,甚至还要低头哈腰地恭维着他。
俞觉面色如常地与这些心思各异的来宾们示意,并不受各种目光的影响。
服侍人员端过来放着红酒杯的托盘,俞觉拿起一只,优雅地举着与各种打招呼的人轻轻碰杯,却始终没有将它饮用。
俞觉扫了一眼服侍人员规规矩矩的穿着,心中越发安定下来。
这时,远处一阵惊呼,俞觉回身看去,人群已经为来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那是……俞酥。
她着一身渐变深蓝色的长裙,长裙上点缀着碎钻,在灯光的闪烁下熠熠发光,宛如星空一般唯美而璀璨。
步履摇曳生姿,为了与衣裙相衬,她仅在那张美艳的脸上化了一个淡容修饰,旁边两个女生穿着相貌也是极为出挑的,可在她的对比下却有些黯然失色。
这一刻,她就是众星捧月的公主,踏着星空,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落入世间。
明明已经在荧幕上见过无数次这张面孔,可她这个人真正出现时,还是让周围的人们惊艳到倒吸一口凉气。
俞觉略微挑起眉,这个妹妹给他的第一观感,并不讨厌。
他一直觉得这样明艳张扬的少女是惹眼又讨喜的。
俞酥走近了,俞觉温柔浅笑,想要和这初见的妹妹打个招呼。
但俞酥看清他后,隐隐笑着的脸瞬间冷却了所有温度,她皱起眉,眼神中不加掩饰地投递出厌恨,似是不想看到俞觉这张脸,撇过头冷着脸一声不吭地从俞觉身边走了过去。
俞觉:……
他没想过会是这副场景,对俞酥突然的变脸也毫无准备,愣生生僵在了原地。
俞觉回想起来,在原书中,俞酥和原主虽然一个是恶毒女二,一个是作死炮灰,都可以算是重要人物。
可如果不是相同的姓氏提醒他这两人是兄妹,俞觉完全看不出来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两人与男女主的故事也没有重叠,像是完全平行的两条线,虽然殊途同归,却并无交集。
俞酥和原主的关系这么差的吗?俞觉没有向俞天图和俞庭了解过,对这个事实一时难以消化。
他心不在焉地听完了主持人为俞酥奉上的致辞,人群又开始流动起来,因为神思不属,俞觉想去角落的沙发上安静一会儿。
他手里还拿着那只一滴未动的酒杯,面无表情地往旁边走去。
人群流动后,偌大的主厅内虽然容纳了很多人,却并不显得拥挤。
也因为这样,俞觉放松了对周围环境的注意。就在他有些疲惫地闭眼的瞬间,一个身影却蓦然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个女服侍,双手端着托盘,托盘里有三四个酒杯,都是有酒的,因为这一撞,酒杯纷纷倒下,里面猩红的液体在激烈的碰撞下洋洋洒洒泼了俞觉和女人满身。
俞觉手中的酒也泼掉了一半。
俞觉心中警铃大作,红酒湿身的场景被他提防了无数遍,实在太过熟悉,他的心脏瞬间被生生提了起来。
酒杯撞向地面,发出破碎的声音,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女服侍慌乱地跪下去,去捡那几只已经支离破碎的酒杯,酒杯锋利的裂口瞬间在她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杯子碎得太厉害了,女服侍动作又乱,整个人抖得不行,捡了许久也没捡起几片,反而手上的血迹逐渐狰狞。
俞觉吐出一口气:“别弄了,起来吧。”
女服侍瑟瑟发抖地站起来,低着头止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去打扫。”
她扫到俞觉被酒水染上一大块紫红色痕迹的灰色西装,被吓得脸色一白,抬起头惶然道歉:“我……”
她有些愣住了,失声道:“学长?”
俞觉不意外这个女服侍会是温初,就像当初进贺易深的公司实习时,恰巧坐在他旁边的就是温初一样,他已经有了预感。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他的助推,甚至前一天都还表示自己要在周六去医院照顾母亲的人,还能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还在昨晚向秦叔要了今天服侍人员的名单,确定没有温初的名字。
不仅出现在这里,还不偏不倚地和他相撞,弄了两人一身红酒。
这副场景,与原书中几乎是如出一辙,只是原本的剧情,是原主一手设计的,而现在,是巧合。
真是太巧了,巧到俞觉有些想要发笑。
下一步是什么?他知道贺易深今天也在场,是不是接下来就要上演那出英雄救美的桥段了?
可他站在这里,谁也不可能逼迫他去说出胁迫温初一起去换衣服的话,贺易深总不可能看着他两人站在一起,就跳跃式地脑补出他有见色起意、威胁温初的意图。
俞觉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泄气。
以贺易深的傻逼程度,他觉得,也不是不无可能。
温初颤声道:“学长,我给你擦一下。”
她慌乱地拿出纸巾去擦俞觉的衣角,俞觉却退开一步,躲掉了温初的动作。
温初一怔,以为他在生气:“我……我带你去换衣服。”
俞觉直接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去。”
他扫过温初身上的酒渍,神色微恙,但上次的多管闲事已经给了他教训,俞觉这次选择冷漠,并不打算去管她,就要一个人走开。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好几圈,有人开口:“俞少爷,人家不是说是你的学妹吗?你就这么晾着这么可怜的学妹让人家在这里难堪啊。”
“就是,自己学妹的手都划破了也不关心一下的吗?”
“好歹也带着学妹一起去换件衣服呗。”
原主在外惹的事太多了,他丝毫不顾及俞家和这些家族的交情,想踩谁就踩谁,想骂谁就骂谁,虽然都被俞天图打点过去,可对原主的恶感却不会抵消。
如今,后果显现在了俞觉身上。
“小学妹虽然是服务员,不足你俞家少爷的身份地位高,但俞少也不能这么看不起她呀。”
在这种场合上,他们本不敢置喙什么,可俞觉暴露出了丁点问题,这些交恶的人就争前抢后地跑到道德制高点,平日里对这些普通人从不正眼相看,现在却感同身受地替她说话。
因为,面对的是俞觉,哪怕能过句嘴瘾,也是赚的。
“俞少爷,我可看到了,小学妹撞你可不是她的全责,你逆着人流走,还低着头,这么不小心,本就容易撞到人啊。”
俞觉眉心微拧,这人一提醒,让他想起了无形中忽略的事实。
这人说得确实不错,他和温初撞翻车这件事,有他的一半原因。
他偏头看去,温初早已经蹲下身,用带血的手再次捡起碎玻璃来。
周围并没有其他服侍人员,也只有他一个人最为熟悉俞家的地形路线,他虽有浓重的顾虑,还是开口:“不用捡了,你跟我过来。”
温初怔愣地抬起头,眼眶微红,楚楚可怜。她在俞觉的示意下,站起身走过去。
一旁的人笑着提醒她:“小学妹,你可要小心一点,我们俞少爷最喜欢你这种清纯可怜的女生了,别在换衣服的时候,不注意被他占了便宜啊。”
俞觉额头青筋一跳,瞪了那人一眼,他眼神并不锋利,却很冷,那人顿时吓得往后一退,不敢吱声了。
俞觉早就注意到,刚才撺掇他去带温初换衣服的,也是这人。
倒是好坏话都被这人说尽了。
身后却又有声音嘲讽:“俞少爷怎么现在这么矜持了,还不准别人点出来不成,你遇到这样的小姑娘,不是一向不折手段也要扑上去吗?有什么不能让人说的啊。”
“是啊,说不定就是故意和小学妹撞上,想要带人下去耍流氓呢?”
一声哄笑带起了一阵波澜起伏的笑声,俞觉却对此置若罔闻,他皱着眉头看向大跨步走过来的男人,捏紧了手中的高脚杯。
果然,还是逃不脱贺易深的出现。
只不过犹疑了片刻,就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现在围观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和温初身上,贺易深过来后,见到他们两个一身酒渍,免不了质问他一顿。
就算他能解释清楚,过分的纠缠也只会让贺易深越来越盯紧自己,况且贺易深面对温初,更是一副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的状态。
哪怕他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可经过上次,再加上这次,必然会引起贺易深更深的猜忌。
俞觉略感焦虑,他意识到,他必须在这贺易深走过来之前的短暂间隙中,用一个动作将所有人的目光从他和温初身上移开。
再不济,至少要尽力降低现在他与温初的关联度。
但是,究竟该怎么做呢。
俞觉绷紧了神经,他拿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颤,余光不经意地往侧边一扫,视线所及之处,一个人的出现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俞觉微怔,偏过头,对上了那人看向他的目光。
何秩……俞觉在心中重复这个名字,心底的躁郁在他温柔有力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拨开、散去。
他不知道何秩是何时出现的,可他站在那里,让俞觉不禁有了错觉,
这人是为了他而来的。
贺易深已经剥开了围了两三层的人群,俞觉在何秩专注的目光下,将剩了一半红酒的酒杯举起。
两人只有一米的距离。
俞觉定定看着他,然后手指一弯,酒杯顺势往前倾去,红色的液体从杯口倾倒而出,因为那被刻意加诸的力度,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酒杯落在地上,撞击形成的碎片与原本的那些碎玻璃融为一体。
而那半杯红酒,尽数倾倒在了何秩深色的西装之上,晕染开一片更深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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