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觉生病了。
这场病来得十分突兀,没有任何前奏和预兆。
那是和往日别无二致的一天清晨,他吃完早餐,正要起身,却发现大脑一阵晕眩,双腿抖了一下,完全提不上力气,下一秒,他便径直倒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自家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
春夏之交的季节,还没到午间,盖的被子又这样轻薄,按理说是怎么也不会感觉到炎热的。
俞觉却热出了一身汗,颈间和额头上都有些黏腻,脑袋有些发懵,耳边也嗡嗡的,像是有锣鼓在耳旁一遍一遍击打着,让他莫名感到烦躁。
他不顾旁边围着的人正在低声对话,直接伸手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一阵凉风顺着薄被被掀起的气流铺面而来,让他凉爽了不少,俞觉长呼了一口气。
离他最近的何秩率先发现他醒来,握住他的手,语气有些不稳:“觉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俞天图也走上前,焦急道:“小觉!”
俞觉有些听不进他们说话,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上的力气却仿佛被什么给抽干净,一点也不剩,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沉重又不受控制,连各种感官也变得迟钝起来。
他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问出来,俞天图和何秩却纷纷沉默起来。
俞觉心里浮上来一层微妙的感觉,他抓紧了何秩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秩哥哥,我生了什么病?”
何秩弯起指节,刮蹭了一下他的额间,抿出一丝笑容:“医生说,觉觉只是感冒了,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一周以内就可以恢复了。”
“感冒……”俞觉已经很久没有感冒过了,这么一想,自己现在好像真有点感冒的状态,只是太久没得过,有些陌生罢了。
他虽然身体素质不太好,有段时间经常生病住院,但那之后何秩一直很关注他的健康,总是带他锻炼运动,饮食作息更是规律合理到让人挑不出刺,所以,渐渐的,除了意外情况,他已经很少生病了。
现在是春夏之交,很容易患感冒,他中招也属于正常。
但俞天图脸上的凝重表情却让俞觉有些疑惑,如果只是一个感冒,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俞觉又追问道:“真的是感冒,而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这下是俞天图开了口,他打断俞觉的话:“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俞觉抿唇反驳:“那不是爸爸这幅表情,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俞天图脸色一僵,撇过头不说话了。
他明显有什么心事,俞觉有些在意。
何秩将他身上的被子拉紧了一点,安抚道:“觉觉,你不要多想,你这次感冒症状有些严重,爸只是太担心你了。”
“好吧。”俞觉又感觉到有些困倦,却想到什么,放开了何秩的手,缩进了被窝,“既然我都感冒了,你们就不要离我太近了,会传染的。”
他没有听到回答,因为说完这句话,他就已经陷入了昏睡中。
何秩背对着俞天图,定定望着俞觉的眉眼,慢慢蹙起了眉心,脸色有些苍白。
俞天图又提起了刚刚未尽的话题:“怎么办,何秩?”
这时候,林遇拿着配好的药走了进来,听到俞天图焦虑的提问,他代替何秩回答:“哎呦,岳父大人啊,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市医院最好的几个医生都被您叫来看了一遍,这还不放心吗?俞觉真的就是重感冒而已。”
俞天图脸色冷沉:“你不是也说了,小觉得的并不是流行性感冒,没有征兆,比较特殊,还没有传染性。”
“的确是这样,但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俞天图坐在沙发上,往前倾身,大掌扶住了额头,顾不得被自己弄得凌乱不已的头发:“你不明白。”
林遇无奈一笑,他走到床边,绕过何秩,给俞觉挂上了点滴。
他瞥了何秩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调侃道:“你不说两句,安抚一下岳父大人?”
何秩沉默片刻,而后道:“昏睡三小时,持续发烧,这属于正常情况吗?”
林遇听了这话,顿时扶额:“原来你和岳父大人都一样啊。”
“哎呀,知道你们担心俞觉,但是这真的只是一个感冒而已,他身体情况特殊,比平常人症状重一点也是正常的,你们没必要搞得这么沉重吧?”
俞天图:“你不懂。”
何秩:“……”
林遇:“算了算了,你们愿意一起盯着就盯着吧,反正不会传染,正好一会儿点滴打完了,你俩出来一个叫我换药。”
他说完话,径直离开了房间。
何秩坐在床边,俞天图坐在远处的沙发上,两人沉默地看着床上沉静的俞觉。
不知过了多久,俞天图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干涩:“何秩,你没看到过,所以你可能体会不到我现在的心情。”
“小觉当初离开前,生的那场病,和现在真的太像了。”
“高烧不退,总是昏睡,清醒的时候没有多少,身上一直冒汗,像是从河里刚捞上来一样。”
他抓住头发,整个人显得异常焦躁:“该怎么办?上次他入院发烧,我还能归咎于你母亲绑架用药,可这次,这么毫无征兆,太怪了,太像了,我没法不多想!”
一道轻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瞬间抓起了两个男人的心:“原来是这样,爸爸,只能说,你真的是多想了。”
俞天图猛地抬起头。
何秩的视线则一直没有离开,注视着俞觉慢慢睁开眼的过程。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俞觉从薄被下面轻轻勾住,神思一飘,再回神时,俞觉正温柔地回看着他。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那时候的感受了,爸爸所说的,或许只是表象,那段时间,我明明白白地感知着,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一直处在剥离的过程中。”
“而现在,我虽然感觉困倦,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现实,逃避自我,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和那个人发生交换。”
“而现在,我很珍惜你们,珍视这样的生活,所以,即使有人想要夺去我的身体,我也会拼命抵抗,我不会离开的,因为,我爱你们。”
俞天图目光紧锁在俞觉身上,听到他这番话,他竟慢慢红了眼眶,眼里凝出泪水来,忍耐着没落泪。
俞觉弯起眼睛,他握紧了何秩的手,轻声继续:“而且,秩哥哥不也说过,那个曾经替代我的人已经死了,所以,爸爸,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俞天图皱着脸,英俊的脸庞被他的表情遮住了本色,他站起来侧过身去:“我不是在担心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何秩,你好好看着俞觉养病,我回公司了。”
“好。”
卧室里只剩下俞觉、何秩两个人,俞觉看了一眼还剩下一指的点滴:“哥哥不要离我那么近了,小心传染啊。”
何秩起身拿了湿毛巾过来给他擦拭身体:“没关系,医生说,觉觉这次感冒没有传染性。”
俞觉叹了口气:“哥哥应该带我去医院的,不知道我这病好了,要给我们的卧室留下多少病菌。”
何秩低笑一声,因为他这句话心情舒畅了一点:“觉觉好会持家。”
俞觉轻哼了一声,伴随着何秩温柔的动作,他又陷入了睡眠中。
而等他闭上双眼,何秩的动作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坐回椅子上,望着俞觉,额间似有弥漫不散的阴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惧怕着什么,这一刻的他显得无比脆弱。
他低声唤道:“觉觉……”
……
病中的俞觉比平日还要粘人一些,知道自己的感冒不会传染给何秩后,这种倾向就更明显了点。
无人的时候,他总会央着何秩抱着他,喂药要他一口一口亲自喂,去外面走动要他一路陪着,洗澡也要何秩帮他洗。
他变得更娇气了一点,几乎离不开何秩。
哪怕是午休,也要何秩陪他睡。
但这次,他晕晕乎乎半天,正要睡着,身旁的床褥却突然凹陷下去一块。
俞觉突然惊醒,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看到睡在他一旁的何秩猛地坐起来,宽厚的双肩微微颤抖着,他低着头,手指捏紧了眉心。
从俞觉的角度看过去,他露出的半张侧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
俞觉慢慢抿住了唇。
他没有说话。
何秩静坐了一会儿,才躺下来,自然而然地想要揽住俞觉,便看到了他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双眼。
何秩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好的掩饰过去,他抚过俞觉的眉眼,温声道:“觉觉睡不着吗?”
俞觉看着他,直视着他的双眼:“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何秩动作一顿,垂眼回答:“没有。”
他将被子拉上来,动作细心而熟练,他继续道:“觉觉快睡吧,是我不好,吵到你了。”
俞觉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他定定看着何秩,眼底有些悲伤:“为什么?你明明就是做噩梦了,为什么不说实话,也不告诉我?”
“你说过,不会欺骗我的。”
何秩眼珠微颤,他猛地伸手,抱住俞觉:“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没有想要骗觉觉,我只是不想你担心,打扰你养病。”
俞觉吸了吸鼻子:“所以……你果然做噩梦了是吧?”
“嗯。”
俞觉抓紧了他胸前的衣物:“哥哥做了什么梦?”
何秩慢慢收紧了怀抱,他目视前方,神色不若往常淡定:“我梦到,觉觉离开了我。”
俞觉听到这句话,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他轻轻捶打了一下何秩的后背,咬牙哽咽道:“为什么你还在想这个问题,明明爸爸都已经被我说服了。”
终于说出口,何秩似乎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心境:“因为,我从心底害怕,觉觉会再一次离开我啊。”
“那时候,我能对那个人赶尽杀绝,是因为我从未得到过,所以,才会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可是现在,我已经体会到拥有觉觉是怎样的幸福,就更加无法忍受失去,无法面对,如果觉觉再次离开,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俞觉急促地呼吸着,他蹭去眼泪:“你不是说,我和你在一起后,你已经不会做噩梦了吗?而且,你在梦里都不会想想,我可就睡在你身边呀。”
何秩低头去亲吻他,吻去他的眼泪:“是啊,觉觉在这里,我怎么能这么脆弱呢。”
“可能是,觉觉病了,把我的坚强也一并带走了吧。”
俞觉止不住眼泪,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何秩眼角的那一颗晶莹。
他不由得一愣,伸出手,轻轻抚摸何秩的眉眼,果然摸到了那点温热。
他鼻尖又酸了,伸出手用他那单薄的身躯回抱住了何秩:“不是这样的,哪怕我没有生病,你也可以不坚强,你也可以脆弱,不是你要包容我的眼泪,而是我们互相依靠着前进。”
“在我面前,哥哥也可以流泪,哥哥脆弱时,我便会成为哥哥的脊柱,支撑起我们的家。”
他笨拙着抬头,模仿着何秩的动作吻去他的眼泪:“秩哥哥,你的每一面,我也都喜欢。”
“所以,被噩梦惊醒时,一定也要叫醒我啊。”
何秩将他按进自己的怀中,几乎要将俞觉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一刻,他们的心融在了一起。
他听到俞觉的声音再次闷闷响起:“我真的不会再次离开啊,哥哥不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吗?”
何秩轻嗅着俞觉身上的药香:“是啊,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是觉觉一生病,那抹实感就变得淡薄,我会觉得,无法抓住觉觉,感受觉觉的存在。”
“这样么……”俞觉慢慢道。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俞觉温热的声音再次响起:“秩哥哥,我们来做吧。”
何秩手指一顿,“觉觉说什么?”
“秩哥哥不是抓不住那抹实感吗,但是,哥哥进入我的身体,就会感觉到了吧。”
何秩呼吸都变了,因为俞觉生病,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尽管俞觉病中他并不会有多余的欲.望,但由俞觉提出,他仿佛被一瞬间激起了所有无形的渴望。
他冷静了两秒,克制住了一切:“不行,你还在生病,不能胡闹。”
俞觉贴近了何秩,细长的双腿挂在他身上,慢慢勾动着。
他的嗓音带着浅浅一层诱惑:“可是,我嘴这么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哥哥,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秩哥哥。”
何秩手臂暴起了青筋,眸色也幽暗深沉,蕴着无穷的占有和侵占的渴望。
可他依旧没有动作:“觉觉怎么会嘴笨,你说的那些,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招架不住的。”
所以,他才会不断地萌生住要困住这个人、占有这个人,哪怕用尽所有手段,哪怕龌龊肮脏,也要拥有他的疯狂。
俞觉继续引诱着他心中的野兽,他期期艾艾软声道:“可是,我还是想和哥哥,我想感受你的温度。”
“哥哥温柔一点,好不好。”
何秩感觉到,有什么所谓虚伪的理智,在瞬息间分崩离析。
野兽破笼而出。
俞觉被野兽扑倒在地,野兽却收敛了气息,果真如他所愿,温柔地享用了面前的美食。
浮浮沉沉中,他听到何秩附在耳边,厮磨着,哑声道:“觉觉里面,好烫啊。”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大概两天一更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