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图愣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恍惚,愕然道:“原来你都知道。”
俞觉神色平静,却含着难以弯折的坚韧:“爸爸,我想我需要再重复一遍,无论你接不接受,无论有没有其它选择,在我眼里,我今后的人生中,只会有何秩这一个选择。”
“如果不能选择他,我宁愿放弃选择的权利。”
他的语气像是在叙说着稀疏平常的话题,可言辞间的认真却不容忽视。
俞天图张了张口,却喉间一哽,突然失了声。
俞觉闭了闭眼,而后直视着俞天图,他比俞天图要矮一些,平时看他总要稍稍仰视着,况且他一向脾气软,往往气势要比俞天图低很多。
这时候,他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去仰视他,可无形中,两人的地位似乎发生了微妙的交换。
俞觉恭敬如初,继续道:“爸爸,现在轮到你来做选择了。”
“是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换得你我决裂,让你的儿子孤独终老,还是选择放弃自己的想法,换得你与我父子关系的稳定,同时,让你的儿子获得自己的幸福?”
俞天图听完他这番话,竟是忍不住笑了,笑声里悲喜交加,让人分不清他是喜是怒。
他抚住额头,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小觉,你这真的算是给我的选择,而不是威胁吗?”
俞觉认真回复他:“是选择,也是威胁。”
俞天图又笑起来,良久,他泄气一般,坐到沙发上,背对着俞觉,道:“算我败给你了。”
俞觉的眼睛里透进来一丝光亮。
俞天图背着他摆摆手:“以后和何秩结婚了,也要经常回家看看,不要忘了你的哥哥妹妹,还有……我。”
俞觉与俞天图中间建立起来的屏障似乎在这一瞬间无声碎裂。
俞觉微笑起来,眼底落满了星光:“爸爸,我怎么会忘记,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始终是我的家人。”
俞天图沉默了一会儿:“忙了一天,上楼休息去吧。”
俞觉温声回应:“好。”
他朝楼梯走去,还未走远,俞天图又再次叫住了他:“小觉。”
俞天图没有回头,宽厚的脊背依旧如往日一般挺直着,他就是用这样沉稳有力的脊柱,支撑起了整个俞家。
但其实,俞觉才是整个俞家的支柱,是他俞天图的支柱。
他清晰地回忆起过往,在俞觉离开的那短短几年来,俞家像是丧失了那联结所有人心脏的蛛丝,差一点点分崩离析。
现在,俞觉回来了,那本已经破碎的镜面悄然间被俞觉重新粘连起来,俞酥、俞庭,乃至他自己,都因为俞觉的回归而发生了变化。
他又感觉到,俞家像是一个家庭了。
俞天图明白,俞觉曾经的离开,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固执己见,差点毁掉俞觉,毁掉俞家。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当初以及现在这些执拗的行为,真的有必要吗?
他闭上眼睛,没有去看俞觉,眼中浮现的,是那时候,因为他的摧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俞觉。
他开口,语气沉重而认真:“小觉,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俞觉感受到了他的认真,无声笑着,哪怕今天之前的他都一直对俞天图有着无数的怨言,此刻,他依旧熟练地扮演起俞天图乖巧懂事的儿子。
“没关系。”
他走上楼去,身后,俞天图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仰靠到沙发上。
原来,放弃自己的固执己见后,是这样的轻松。
……
贺易深和温初的订婚宴来得很快。
彼时俞觉已经在俞天图交给他的岗位上做得风生水起,俞天图正筹划着要安排什么节点把一家分公司交到他手中让他独立运营。
但他还在犹豫,俞觉虽然很有天赋,能力也很出众,但毕竟没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一下跨越这么大他终究有些不放心。
可他也抽不出精力来教他,若是他年轻一些还好说,但现在,虽说宝刀未老,但总归比年富力强时限制多了不少。
俞天图正想着怎么平稳地让俞觉跨过这个阶段,贺易深和温初的订婚宴便如期举行了。
贺易深是个极为高调的人,终于能够娶到温初,他恨不得奔走呼号,让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仅仅是订婚宴,还不是真正的婚礼,贺易深这场宴席的举办规模就已经十分隆重和盛大。
除了他和温初的亲人,他还宴请了大量朋友,宴席是在贺易深自己家中进行的,摆酒宴的大厅里坐了几十桌人。
俞觉来得有些晚,进来时已经到了中场,是新人家长致辞的环节。
俞觉悄声走进几十桌人群中,本想着找一下俞天图、俞酥他们的位置,但这样扫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头中,却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人。
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吸引注意,便打算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刚刚往前走了两步,西装礼服的衣角却被人从一旁轻轻拽了下。
俞觉一怔,朝那边看过去。
竟是陆亦书。
噢,也对,陆亦书现在可是温初的家人了,怎么可能不出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
他这一桌是几个年轻人,俞觉并不熟识。
陆亦书却轻笑着,身上一贯的书卷气衬得他格外温柔:“阿觉,就坐在这里吧。”
俞觉眨了眨眼,没有拒绝:“好。”
他入座,同桌的几个年轻人不时地瞅他,但眼神中并无恶意,俞觉也就没怎么在意。
而这时候,新人家长致辞已经结束,酒宴开始,因为桌上都是年轻人,比较随意,俞觉没有多管,自顾自地夹了几口菜。
陆亦书坐在他右侧,浅笑着:“上次太着急了,没有来得及跟你说,阿觉,谢谢你,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
俞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噢,不客气的,你没有怨我已经够好了。”
陆亦书眉目更柔:“怎么会怨你,不过,我很好奇,阿觉是怎么知道的。”
俞觉一顿,他放下手中的餐具,看向陆亦书,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像个小孩子,轻声道:“这可是秘密哦,没有某人允许,我是不会跟别人说的,亦书也不可以。”
陆亦书微微一怔,笑意深了一点,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更何况俞觉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强求。
不过,他有些感叹道:“你和何先生感情真好。”
俞觉弯起眼睛,他转过身去,往偌大的宴会厅中扫了一圈。
他这段时间被安排去另一个城市的分公司出差,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何秩了。
他有点想他了。
俞觉正看着远处忧伤时,一道熟悉的声线却拉回了他的思绪:“在找什么?”
俞觉一愣,而同桌的其他人已经尽数起身,他也被陆亦书碰了下手臂,回过神来时,已经站了起来。
俞觉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
何秩。
俞觉目光一软,正想扑到何秩怀里,却陡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
而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和何秩一起过来的还有其他几个人,包括这场订婚宴的两位主角,贺易深和温初。
俞觉的目光落在新人托着的托盘中,那里摆放着十几个盛了少量酒的酒杯。
原来是到敬酒环节了。
温初惊喜地看向他:“俞学长,你来了。”
俞觉也回视了一眼,原本那个青涩的“女主角”,此刻身上似乎多了一些温婉和韧性,气质斐然,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比之前似乎成长了不少。
俞觉道:“嗯,订婚快乐。”
温初听到他简短的祝福,神色更加雀跃,直到贺易深摸了一下她的头,咬牙低声威胁:“给我点面子,矜持一点。”
温初这才收敛,依偎着贺易深,羞涩地红了脸。
虽然被温初转移了一下视线,可俞觉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何秩身上。
虽然只有几天,他也想他想得发慌,不知道何秩是不是同样的心情。
俞觉又走了神,直到一小杯酒被贺易深递到面前,俞觉才再次意识到这是最难缠的敬酒环节。
像这种情况,总要你来我往推拒一番,这酒是喝还是不喝全凭拉锯双方各自的本事。
但是,显然,这一桌上,有不少人是不想看到俞觉被为难的。
先是身旁的陆亦书直接挡在了他面前,他浅笑道:“易深,阿觉喝不了酒,这一杯,我替他喝了吧。”
贺易深早已经在周围一众大佬的教育下放弃了对俞觉的敌意,但看不惯俞觉仿佛已经成为一种天性,面对俞觉,做不了其它,过两句嘴瘾也是值的。
他也笑道:“那怎么可以,这杯酒,可是替不得的。”
他刚说了一句,温初就拉了拉他的衣袖:“易深,俞学长确实不能喝酒,没有那么多讲究的,这杯酒就别让他喝了。”
贺易深磨了磨牙,他二十多年活过来,一向顺风顺水,可遇到俞觉,似乎什么人都开始跟他作对。
你说他怎么能看得顺眼此人?
他微笑着,笑里藏刀:“初初,你不懂,这例可不能随便破的。”
此时,从一开始只说过一句话的何秩往前走了一步,他淡声道:“易深,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就破例吧。”
何秩一开口,贺易深想说什么,也不好再说了。毕竟他刚收了何秩一辆车。
看来,今天只能放过俞觉了。
而此时,俞觉却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了酒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