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秩将俞觉放到床上,轻轻吻了他一下后,才发现俞觉的双唇有些干燥。
他取了热毛巾,动作轻缓地擦拭他的唇角,俞觉的唇慢慢被水分滋润成艳丽润泽的模样。
弄好后,何秩又浸洗了一遍毛巾,将他的手臂从被子下面拿出来,仔细地帮他擦拭着手腕和掌心。
俞天图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张了张口,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秩和他年轻时很像,当然不是个性,而是处境。
他也是早早就接手家族企业,一个人挑起沉重的担子,忙得几乎脱不开身、站不住脚。
他是个急性子,那段时间压力很大,经常感到烦躁,总是在公司里暴跳如雷、大发脾气,常常弄得公司的人一整天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可只要妻子在身边,他身上所有的暴戾和焦躁都会消失无踪,他感到平静和安稳,脸上不自觉地挂上笑容。
他的妻子是个医生,比他还忙还累,可她似乎有着天生的温婉和平和,能够轻易安抚一切负面的情绪。
他回家晚了,妻子已经睡下了,却还为他开着灯,他便喜欢坐在她身边,一边揉捏着她的手,一边贪婪着注视着妻子的睡颜,似乎所有的疲惫都会在这样的宁静中消散不见。
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俞天图回过神来,顿时心情有些复杂,他竟从这样的画面中联想到了自己不愿意主动回忆的过去。
他鼻头有些酸涩,他的大半幸福,已经随着妻子的离开而逝去。
而他仅剩的幸福支柱,他的儿子,和眼前这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似乎正在迎来,又或许已经拥有着属于他们的幸福。
俞天图犹豫了,他开始犹豫起自己该不该因为以后的不确定而剥夺他们眼下的幸福。
……
他狠下心甩掉脑海中涌出的心软的念头,拎过椅子坐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小觉什么时候睡下的?”
何秩动作一顿,并未因此停止,继续擦拭起来,他轻声道:“刚睡下不到十分钟。”
俞天图看着他的动作,伸出手:“我来吧。”
何秩并没有答应他,而是温和有礼地拒绝道:“伯父舟车劳顿,又忙了这么久,还是歇一会儿吧,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俞天图也料到何秩不会让他接手,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抬眼看向俞觉。
他的气色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唇色肤色都是润泽的,睡颜也安稳了起来,甚至于,嘴角还带着一些不易发觉的笑容。
显然,何秩将他照顾得很好。
俞天图心里那把重锤更摇摆了。
何秩终于弄好了,他将俞觉的胳膊放回被子下面盖好,转头低声问道:“伯父是来看觉觉的,还是来找我的?”
“……都有。”俞天图收回目光,“你跟我出来一趟吧。”
“好。”
两人一起出了病房,俞天图疑惑道:“你母亲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何秩:“她被我父亲带走了。”
“你父亲?”俞天图先是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而后了然地哦了一声,“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何景何教授吧?”
“是的。”
“是你让他来的,还是?”
何秩坦言,将事情经过如实给俞天图复述了一遍。
俞天图听完,沉默了半晌。
“没想到你对你母亲事能狠下心来的啊?”俞天图不知是感慨还是讽刺道。
若说他听完何秩的描述后的心情,那便用一个词就可以形容:解气!
苗菀绑架和强制俞觉这件事发生后,其实物理上的伤害就已经变成了表象,更多的,是心理战。
苗菀也不知道是本就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还是吃准了他这边更有人情味,做出的事无一不让他膈应到极点。
他还想着怎么能报复回去让这女人也吃点同样的苦头呢,没想到何秩就已经替他做到了。
这种事显然何秩来做更有效率和效果,因为他们是母子,何秩了解苗菀的弱点,更能快速找对扣住她命门的方法。
然而,这种事做出来,何秩和苗菀这对母子的关系就算不破裂,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俞天图心情更微妙了。
何秩并没有回应他那句话,俞天图也觉得多说无益,他反正是心理舒服了,再作评判也没什么意思。
因此,他放弃了继续追究这件事的念头,转而挑起另一个话题:“我也算理解你当时为什么能被你母亲弄出国了,不过,何秩啊,这中间这么长时间,我不信你没机会回来,但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你。”
“听俞庭说,你再跟小觉见面,就是前几个月他在学校低血糖被你送进医院那次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回国接手景耀后,才顺道来见小觉?虽然现在看你好像很重视他,可按你这些年的行为,可一点没看出你有把小觉放在心上来啊?”
何秩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跟俞觉以外的人说出有关两人重生以及俞觉穿到那个平行世界的事情。
除非俞觉自己愿意说了,到时也应该由俞觉自己来向他的亲人说。
他变相道:“伯父,实际上,我己经说过了,我在出国后一个月内就回国来见过觉觉一次。”
“不过……”
“不过什么?”
何秩平淡地看着他,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俞天图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察觉不到,即使听起来惊世骇俗,但他是俞觉的亲人啊,与俞觉相处的时间是他和俞觉之间的百倍、甚至千倍不止。
何秩不想承认,可他确实如此,他很嫉妒俞天图能够看到、接触到、与俞觉共同生活十几年。
而他和俞觉,从认识到现在,相处的时间连数都不用数,总归就是少得可怜。
“伯父难道没有没有过这样的怀疑吗,那时候的俞觉,真的是现在的俞觉吗?”
俞天图绷紧了脸,肃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秩不想说破,他也不想俞天图这么轻松,因为这件事上,他还责怪着对方。
俞觉明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在那个不知名的世界中承受苦难,俞天图却理所当然地将鸠占鹊巢的那个人当作俞觉,给予他原本属于俞觉的一切。
不仅如此,俞觉还被他打过两次……
“伯父,当时觉觉还没有自己的手机,我出国后向俞家打了几次电话,却都被人中途挂断了。”
“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俞天图撇眉,坦荡承认下来:“知道,因为,电话就是我挂的。”
何秩呼吸一变,又很快收敛起了情绪的波动,他沉声继续:“小觉大病,是因为我吗?”
俞天图皱了下眉,他显然是不愿意回想这件事的,有些烦躁道:“起因是你,不过也只是哭闹着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而已。”
“他病倒,是我抽了他那两鞭之后,情绪一激动,直接晕过去了。”
何秩脸色冷得吓人,心口上像是被人再次重重划了一刀,痛苦和折磨再一次涌上来。
他沉默片刻,道:“伯父一直都觉得,他大病一场后,结果就是性情大变吧?现在觉觉这样,你也觉得,是恢复正常,对吧?”
俞天图脸色不佳地看着他,他微妙地意识到了何秩话中有意,那意,估计还是他一直逃避的什么东西。
“对……”
“一个人即使失忆了,忘记原本的自己了,他的本性真的会跟着改变吗?伯父,你认为,那个所谓性情大变的人,真的会是小觉吗?”
俞天图往后退了一步,他眼底有些不可置信,可他脑海中不住地回想起过往,那个劣根性融进骨子里的人与年少的、以及现在的俞觉。
他知道,何秩说的没错。
这不可能是一个人。
何秩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这样的意识,但他自己,却是在见到那个人时,就发现了。
同样一副面貌,从外表看,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可那样的神态,那样肮脏浑浊的眸色,绝不可能属于他的觉觉。
这样想来,即使当时的他还没有消化干净那个事实,可他心里似乎从那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毁掉这个人,迎回他的觉觉。
俞天图还沉浸在何秩带给他的冲击中,何秩却被远处拐角处飞快划过而后离开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个人只露出了小半张侧脸,还带着棒球帽,又仅仅是短暂的逗留了一秒,很难注意得到。
可何秩却觉得无比熟悉,他忍不住蹙了下眉,正在思索中,靳森匆匆忙忙跑过来。
他开口:“何董,我们的人跟踪到这里,就没有进来,说是,林齐进了这家医院。”
“你说谁?林齐?”俞天图开口。
靳森向他颔首示意:“是的,俞先生。”
何秩观他神情,不动声色道:“伯父认识他?”
俞天图怒道:“怎么不认识?他光天化日下欺负了我儿子,还想着道个歉就能过去?我都快把他家搞破产了,他怎么还有心情来医院?是他家里有人气到住院了?”
他停顿了一下,阴森森地继续:“别说是冲着我儿子来的?那我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