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营地内一灯如豆。
帐内的昏黄光线,在帐布上勾勒出了一道手捧诗书的侧影,看起来就好似挑灯苦读的勤奋书生。
而侧影的背后,还有个圆滚滚的毛球,爪爪朝天歪头躺着,睡得是生死不知。
夜惊堂左手持书卷,在地铺上坐着,右手搭在右腿膝盖上,手里拿着壶小酒,姿态如关公月下读春秋。
看到引人入胜处,便拿起小酒抿一口,心思沉醉其中近乎忘我,都不清楚已经看了多久。
虽然熬夜看杂书不太符合高手风范,但人一辈子能遇上几本能看进去,且终生难忘时常回味的书真不容易,只要拿起,没看完那是真放不下来。
好在集市上的书摊挺良心,买的书都是精装全本,有头有尾并没有缺章少页的地方,不然看到一半断了章,夜惊堂估计能连夜杀到笔者家中,借磨刀石当面磨磨螭龙刀。
如果不出意外,夜惊堂等回过神时,已经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鸡鸣犬吠。
但可惜的是,夜惊堂正看到引人入胜处,外面忽然传来了轻微脚步声。
踏踏~
夜惊堂耳根动了动,并未抬头,只是略微转身,用身体遮挡书本:
“回来啦。早点睡吧,我来守夜。”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帐篷里,但并未言语,呼吸声还有点不对。
??
夜惊堂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目光从书上抽开,回头看向门口,结果这一看就是一愣。
烛火幽幽,微光照亮了帐内角角落落。
璇玑真人身着雪色白裙,亭亭玉立站在门口,本来就比较妖气的脸颊,此时微微泛红,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眸,在烛光下显得非常明亮,直勾勾盯着他,从上往下扫视,又抬眼环视周边,似乎在看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夜惊堂左右看了看干净素洁的房间,自然是莫名其妙,还以为璇玑真人喝大了,就站起身来:
“陆仙子?”
“咦~你转过去!”
“嗯?”
夜惊堂瞧见璇玑真人脸色猛地一红,迅速偏头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三分羞嗔,动作自然是一僵,先低头看了看——衣服整整齐齐,也没剑拔弩张……你害羞个啥?
而于此同时,璇玑真人眼中。
璇玑真人刚才来了点‘如梦似幻散’,结果发现这药物当真玄妙,脑子很清醒,但视野却有了‘心想事成’的效果,桌椅板凳等等似乎都活了过来,展现出颇为奇幻的绚丽色彩,而外面的景色和眼底的人物也是如此——就和不小心吃了毒蘑菇一样,但并不难受。
璇玑真人走进帐篷,看到躺在枕头上的鸟鸟,鸟鸟雪白的毛毛就变成了五彩斑斓之色。
而在旁边埋头苦读的夜惊堂,书上内容也变成了男女相合的春宫图——不对,这个好像没变,就是春宫图……
?
璇玑真人正暗暗琢磨之际,忽然发现夜惊堂站了起来,而原本身上俊逸的黑袍,也随之如花瓣般飘散,露出了宽厚的胸肌、结实的腹肌、粗大的……
“咦~”
璇玑真人措不及防,连忙偏过头去,说了声:
“你转过去!”
不过话说完后,璇玑真人又反应过来,迅速把目光转回来,往正经方面想。
然后夜惊堂就变成了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郎,手里提着几尾小鱼,旁边的五彩鸡也变成了黑煤球……
“诶?”
璇玑真人觉得这体验实在太妙了,梦游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她缓步走到跟前,抬手在夜惊堂脸上捏了捏……
???
夜惊堂看着璇玑真人双眸炯炯有神走过来,摸他的脸蛋,明显有点慌了,往后退出一步,握住璇玑真人手:
“陆仙子,你……你是不是喝大了?”
“你别动。”
璇玑真人把手打开,双手捏着夜惊堂的脸蛋拉了拉,拉成了一张摊开的大饼。
继而想去碰手上的鱼,结果刚凑近,鱼儿就变回了书本,看起来这药物确实是致幻,并不能梦想成真。
夜惊堂孤零零站在地铺上,看着面前神神叨叨发酒疯的璇玑真人,着实有点提心吊胆,抬手在眼前晃了晃:
“陆仙子?你中药了不成?”
璇玑真人知道夜惊堂没法和她共情,估计看她还像个傻子,就把红色小药瓶取出来,用小拇指手指沾了点,往夜惊堂鼻子凑:
“你也试试。”
夜惊堂看着神神叨叨的璇玑真人,哪敢碰这不明物体,连忙抬手格挡:
“这是什么”
“好东西,我又不会害你,你躲什么?试试。”
“……”
夜惊堂眼神颇为无奈,想想还是从命,让璇玑真人在鼻尖下抹了抹,结果马上就闻到了一股异香,敖夜苦读有些疲倦的脑子都清醒了几分。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眼睛亮了起来,心满意足收手:
“如何?”
“嗯……嗯?”
夜惊堂沉默片刻,正在暗暗感受身体的变化,结果忽然发现面前亭亭玉立的陆仙子,身上白裙在光线下,逐渐呈现出半透明之色,能隐隐约约看到肤色以及腰臀轮廓……
?!
夜惊堂心中一惊,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便发现璇玑真人衣服不透光了,但脸颊变得酡红,挂着些许汗珠,就如同上次中了药抱着他蹭那时候一般……
“这是致幻药?”
夜惊堂抬起手来,在璇玑真人额头擦了擦,发现触感温热,但并没有什么汗水,眼底不由惊奇:
“这东西确实厉害,我感觉脑子清醒没走神,怎么看东西会出现幻觉?”
璇玑真人努力保持心如止水,以免夜惊堂的衣服又消失,同时摆出严肃神色询问:
“你看到什么了?”
“我……”
夜惊堂发现璇玑真人衣服好像在往下滑,迅速抬手帮忙拉住,结果发现不对,又连忙收手。
璇玑真人见此便明白了意思,看着努力保持君子气度的夜惊堂:
“原来在想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好啊,平时装作正人君子模样,现在本性遮掩不住了?你还怎么解释?”
璇玑真人不说话还好,妖里妖气的口气一出来,夜惊堂就发现面前的白衣美人,头上多了两只狐狸耳朵,背后还有九条大尾巴飘来飘去。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往后退开一步:
“我现在脑子好像不清醒……”
“你刚还是自己清醒!我也用了,不往歪处想,就看不到不该看的东西,你还想撒谎?”
夜惊堂慢慢后退间,发现璇玑真人说话的同时,还用大狐狸尾巴撩他脸颊,他抬手去摸,自然是摸了个空气,尾巴也不见了,又悻悻然收手: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这东西不能乱用,万一遇到危险,你我都出现幻觉没防备,不是出大事了?”
璇玑真人缓步往前:“这不是幻觉,而是心中所想,有危险岂会忽视?你眼神如此躲闪,是不是心里在冒犯我,想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夜惊堂不知不觉腿弯撞到床铺,坐了下来,而面前的白狐精,居高临下俯身,衣服又变成了朦朦胧胧半透明,似乎是想把他按住吸阳气。
夜惊堂着实有点懵,严肃道:
“这药物影响神志,让人容易受他人挑拨产生幻觉。我现在静气精神,已经看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你还装?你下面又露馅了你没发现?”
夜惊堂低头一看,还真就有个帐篷,当下静气凝神,想要扫开这幻觉。
结果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好像不是幻觉……
我去!
夜惊堂轻咳一声,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强行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平淡道:
“是你出现了幻觉。我心如止水不去想你说的话,岂会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起来……”
璇玑真人见夜惊堂神色如常,还真就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想想眨了眨眼睛想扫开杂念,结果眼前的恶棍并未消失。
于是她按照经验,抬手去碰一下让幻觉消散,结果……
“……?”
夜惊堂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刀柄,被冰冷小手隔着布料握住,继而面前略显疑惑的双眸,就猛地瞪大,手也是本能一紧。
“嘶——”
夜惊堂如同被台钳夹住,脸当时就绿了,连忙把她手腕抓住:
“诶,松手松手……”
璇玑真人握了个结实,反应过来后面红耳赤,迅速把手松开:
“你还敢说自己心如止水?你就是这么心如止水的?”
“我正常男人,你给我下药……”
“我下的是正经药,你不好色能胡思乱想那么多?我怎么没乱想?”
“你没乱想你刚开始偏头躲什么?”
“……”
璇玑真人眨了眨眼睛,发现双方好像都在胡思乱想,指责起来似乎不占理。
她稍微沉默片刻后,又恢复世外高人的姿态,在床铺边缘坐下,摆出打坐的模样:
“道家讲究清心寡欲,你我会出现不合时宜的幻觉,只能说明此药强横,你我都心志不坚。现在我们都静气凝神,锻炼自身,谁在胡思定力乱想谁是小狗。”
夜惊堂也觉得自己的定力好像出了点毛病,就深深吸了口气,在旁边盘坐:
“好。你只要正经点,我肯定不会胡思乱想……话说这东西确实有意思,你想象上面是星空顶,周围全是萤火虫,嗯……再飘点花瓣……”
璇玑真人眸子眨了眨,片刻后抬手在虚空中轻抚,显然是在摸幻想出来的萤火虫。
而夜惊堂也抬起手摸来摸去,不知道在干啥。
另一边,地铺上。
鸟鸟虽然睡的很死,但那是在正常状态,两个人在屋里发神经,鸟鸟自然是被惊醒了。
此时鸟鸟蹲在地铺上,看着两人衣衫凌乱手舞足蹈的发神经,明显有点惶恐……
……
与此同时,红河镇。
蹄哒、蹄哒……
十余人的马队,在夜半时分进入黄土墙围成的镇子,镖局那边马上便有人过来交涉,而后整个队伍就朝着镖局行去。
裴湘君跑了几千里路,难免人困马乏,不过到了二哥曾经隐居的地方,还是打起了精神,先带着宋驰和陈元青等堂主,前往镇外的坟前。
宋驰、陈元青和裴远峰基本上同龄,幼年时期便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上次相逢,彼此都还青春年少,再见时却成了白鬓对墓碑,心中难免有无数说不口的感叹,一群人站在坟前祭拜,基本上没什么话语。
而骆凝到了相公的老家,自然得祭拜下没见过面的公公,但云璃在跟前,并不好久留,只是跟在后面上了柱香后,就和折云璃先行折返,回到了镇子。
东方离人和太后就住在镖局,如今人来齐了,按照夜惊堂的安排,明天就会出关。
骆凝作为反贼头目,一直不太敢和太后靖王走的太近,来到安排的房间后,就开始梳洗,准备好好休息一晚上,迎接往后不知要持续多少天的行程。
但骆凝刚在床铺上躺下,还没来得及入睡,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
“呜~~呜~~”
鸟叫声,但肯定不是鸟鸟,而是她以前行走江湖时,和伙伴互相联络的暗号。
?!
骆凝听见熟悉的暗号,冷艳脸颊猛地一僵,瞬间觉得天都塌了,犹如和野男人跑了小媳妇,被相公找上了门,仿徨无措和紧张瞬间充斥心头。
骆凝睫毛动了动,憋了半天,直到外面再度响起鸟叫,才不声不响起身,穿上了青色裙子,还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摆出往日那般的清冷神色,而后才悄声无息出了门。
夜色已深,镖局内外的人都已经歇息,只留些许岗哨在外面巡视。
骆凝以随便走走为由,来到距离镖局不远的小街上,很快在一条黄土墙巷子里,看到了一道人影。
人影身着锦袍,头竖玉冠腰系玉带,身材修长而贵气,气势倒是和靖王有点相近,但明显比靖王那种装出来的高手风范扎实的多,站在哪里便犹如一尊权倾天下的巍峨山岳,单单是负手而立的侧影,便足以让万千宵小胆寒。
巷子里月色撩人,能看到人影的脸颊,但一张白色面具,遮挡了原本动人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暗含精光,犹如两柄无坚不摧的寒锋利刃,夹杂着‘山下无敌’的绝对傲气。
骆凝哪怕和薛白锦是老闺蜜了,瞧见这双让人发自心底颤栗的双眼,心底还是一紧,下意识低头错开目光,缓步来到跟前:
“你来了。”
“让你等我,为何提前动身?”
薛白锦自幼伴做男儿身,出门在外注意仪态已经成了习惯,哪怕和骆凝说话,也是压着嗓音,听起来‘嗡嗡嗡’的,既邪气又霸气。
骆凝勾了勾耳畔的发丝,来到跟前站着,柔声解释:
“行程安排好了,刚好和他们一起走,已经让萍儿给你留了口信……里面是太后和靖王,你怎么能跑来这里?若是被发现踪迹,朝廷怀疑你动机不纯,对南霄山来说可是灭顶之灾……”
薛白锦转过身来,因为身高和大笨笨相仿,低头看着青衣佳人,还真挺像个相公:
“我不过来,怎么找你?明知我要过来,你就该在京城等着……”
骆凝不敢对视,就随意在左右打量:
“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悄悄跟在后面,若是身份暴露,我在京城就待不下去了,还害的夜惊堂也暴露暗桩身份……”
薛白锦不知为何,感觉从十几岁开始就粘着她的凝儿有点生分了,不过近一年没见,有这感觉也正常,她并未往心里去,开口道:
“夜惊堂爬的太快,这种天骄不可能屈居人下,让他帮忙找玉玺和天子剑,他找到了也不会给平天教……”
骆凝眉头一皱:“你别乱说,夜惊堂品行端正、心怀大义,不喜名利权势,根本没有自己取天下的心思……”
“这和取天下无关。就是因为他品行端正、心怀大义,才不会把玉玺天子剑给平天教。我平天教拿这些,是要用来复辟前朝。他知道用途,也知道后果,身为当代八魁,又不求名利权势,便是侠客。身为侠客,他岂会把这种会给百姓带来兵祸的东西,交给平天教?”
骆凝眨了眨眸子:“夜惊堂若是觉得不该起兵祸,自然有他的主张,你……”
薛白锦抬手制止话语,偏头看向骆凝:
“他眼里有天下,我眼里也有。平天教该造反还是该受招安,我心中自由度量,难不成他有主张,我就得听他的?你怎么确定他看法就是对的?”
骆凝也知道是这么个理,想想只能道:
“夜惊堂是我平天教的人,若是你们意见相驳,还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岂不是要自家人打起来?”
薛白锦知道夜惊堂帮骆凝办了很多事,也不能让人家寒心,对此道:
“事关天下,各有各的主张很正常。他不会把天子剑玉玺交给平天教,我便不会为难他去找。这次亲自过来,就是准备亲自去办这事。”
骆凝听见薛白锦不准备去王见王,她暂时不会露馅,心中一喜,但马上又闪过纠结,询问道:
“你意思是让我和你一起去挖宝?”
薛白锦理所当然点头:“以前行走江湖,都是我们一起。你不陪着我,我一个人在沙漠闲逛不成?”
“……”
骆凝早就和别人组队了,肯定是不舍得小贼,但她总不能现在就坦白闹离婚,想想只能道:
“嗯……夜惊堂年纪小,但成长速度太快,我这领路人在跟前,可以确保他是我平天教的死忠;如果离开太久,让他一个人在京城当暗桩,很可能当着当着就被朝廷挖走了,所以……”
薛白锦平静道:“这些事我都想过,云璃十六了,也到了婚配之龄……”
?!
骆凝如遭雷击,眼神直接就是一冷:
“薛白锦!”
“嗯?”
平天大教主话语一顿,硬被骆凝这嗓子吼怂了,轻声道:
“怎么了?”
骆凝昂首挺胸,心思急转:
“女儿家终身大事,当由女儿家自己定夺,你对云璃来说,如师如父如母,难不成还想用云璃当筹码招兵买马?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
薛白锦面具下的嘴张了张:
“我又没说强行许配。云璃机灵的很,让云璃跟着夜惊堂就是了,如果两人产生情愫最好,没有的话,以云璃的性格也能成为异性兄弟……话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夜惊堂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还和云璃年纪相仿,世上估计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女婿,你不希望云璃找个好相公?”
骆凝觉得越说越不对劲了,哪里回答的了这问题,转开话题道:
“好了,先听你安排,我不敢离开久了,先回去了,待会和三娘打个招呼,明天就和你出去。”
“行,我在镇子外等你,快点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