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于此?”萧璃缓缓重复着霍毕的话, 似乎是将这几个字在嘴中咀嚼了一番,然后转头,看向霍毕, 说道:“南诏朝堂生变,其他人不愿令羽归国, 无非是因着他的身份,担心他登上王位, 再起兵争,我懂。”
萧璃往后一靠, 接着说:“别人不知令羽, 作此推论无妨, 可我与他知交一场,若也这样想他, 那便是愧对这一番相识了。”
萧璃说得坦然,让霍毕几乎觉得她是真心如此认为才会放走令羽, 而非因着私心与感情。
“你就那么信他?信他登基后, 会不起兵争?”
萧璃一笑,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手指轻点身前的一枚小石子, “我这人不大容易信人,但若信了,便可以后背相托。”
“所以,你信令羽。”
“是, 我信。”
“可世事无常, 人心易变。若他日令羽再掀南诏与大周战火, 你又当如何?”
“那就变。”萧璃豁然一笑, 说:“霍将军, 有一点你或许没搞清楚,我信令羽,却并非将全部希望寄于令羽之上,这两者,还是有些不同的。”
萧璃捡起那枚小石子,在手心中上下抛着玩,漫不经心地说:“令羽心怀仁念,重情重义,甚至有时优柔寡断。这是我信他不会轻易起兵争的原因。同样的,以令羽的为人,想要收拢朝政,上下一心,所需至少两年。而这两年,也足够我大周准备应对了。”
萧璃言语冷静,甚至有些冷酷。
“况且,我也信我自己。我今日可以在猎场纵他,明日也可在战场上,诛他。”
霍毕沉默。
这就是如今小娘子谈起心仪之人会说的话吗?
今日我能放他,明日就能诛他?
想了想,霍毕忽觉不对,开口说:“若你只是想帮他拖住禁卫军,那你大可一开始就装作失足跌落山崖,又何必要在那么多禁卫军面前摆明车马阻拦郭安?他纵是再有回护你之心,你那么做了之后,他也护不得你了!”
萧璃没有回答,她看着面前的篝火,眼帘低垂,嘴角却好似笑了笑。
“除非,你就是想要让郭安他护不了你!”霍毕脑中一闪,说道。
“殿下,你到底所欲为何?”
“霍将军,什么都与你说了,那多无趣。”萧璃本来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闻言转过脸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霍毕,调皮地说道。
“你……”霍毕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还是缓了声音,说:“你又怎知令羽离开前会来同你告别?若他不来,你这一番准备不是白费”
“我又岂会只有这一番应对?不来,自然有不来的准备。霍将军你行军打仗也不会只定一条计策,考虑一种情形吧?我既然有谋划,又怎可能没有备用的手段?”萧璃摇头晃脑,神色颇为得意:“不过我所料不错,令羽临行前,确实冒着危险来见我。这也让我对他再多了一丝信。”
只不过,令羽来见她,是想带她走,而非告别。想到此处,萧璃的笑容淡了些。这几年相交相知,不仅自己看透了他,他也一样看明白了自己。
“不论如何,殿下还是应当爱惜己身,不该以身犯险。”霍毕有点儿看不惯她得意的模样,憋了半天,终于又开口。
“我哪里以身犯险了?我们这不是安全下来了?”萧璃不服气。
“若我未抓住那绳索钩爪呢?”霍毕问。
“我还有这个。”说着,萧璃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似乎没怎么用力,匕首便被她插进了身边的石缝中。
霍毕瞳孔一缩。
“霍将军,我惜命得很。”萧璃悠悠地说:“且我说了,但凡我有所谋划,绝不会只有一个应对。”说到这里,萧璃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眼波从霍毕的脸上滑过,开口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霍将军,我的婚事,你虽是我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霍毕知道她这是在说婚约之事,当日在他府上萧璃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霍毕没什么感觉,此时却有些好奇,于是他问:“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备选?”
萧璃努努嘴,说:“你刚见过了,就郭安咯。”
霍毕仔细地想了想郭安的种种言行,然后不解开口:“为何他不是公主的首选?”
郭威为禁卫军统领,深得皇帝信任。郭安为郭威之子,前途无量。且若他没记错,郭安的妹妹郭宁就是她的伴读,两人关系应该极好。
“且观之言行,郭安对殿下也并非毫无情谊。”霍毕谨慎说道。
其实霍毕真正想说的,是郭安似乎对萧璃有爱慕之意。既然对她有情,那不论她想做什么,以情利用之,不是更为容易一些?
听到霍毕暗示郭安对萧璃有情意,萧璃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她只是看着火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霍将军,你知道我阅尽长安城所有话本,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吗?”
“……话本?”这话题跳转的有些快。
“那个结论就是,欠什么都好,就是别欠情债。这世间多少恩怨纠葛,都是从情字开始,以利字收尾的。”萧璃抬眼,看向霍毕,说:“我不愿选郭安,有一部分因由,便是他对我有那么几丝少时的情谊。”
霍毕:“……”
萧璃伸了伸胳膊,懒洋洋地说:“婚约又不比其他,太容易有暧昧牵扯。我只想合作,各取所需,却不想有任何情丝纠缠。这万一郭安最后爱慕我爱慕的无法自拔,我却无法回应,那就不妙了。”
“爱慕你……爱慕到无法自拔?”霍毕听见自己艰涩发声。
“对啊,他自己痛苦折磨事小,因爱生恨坏我事,可是事大了。”萧璃说的理所当然。
“爱慕你,爱慕到,无?法?自?拔?”霍毕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边。
萧璃这才明白霍毕那不可置信语气中的意思,她微微睁大眼睛,指着自己说:“我,萧璃,身份高贵,天姿国色,君子六艺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爱慕我,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吧?”
闻言,霍毕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无他,实在是萧璃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了。
理直气壮地他肝都疼了。
“殿下着实自信。”霍毕咬着牙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萧璃摊摊手,无可奈何,“我这样的人放在话本里,定然就是最最耀眼的那一个人物。只不过,我想做的是传奇话本,不想走风月话本的路子。所以,”说到这儿,萧璃望向霍毕,神色认真,似是劝告又似是玩笑,“霍将军,你可要守好本心,别辜负了我真诚合作的一番心意啊。”
“殿下放心。”霍毕咬牙,“公主只要一直这般讲话,霍某必不会爱慕殿下。”
好好的一个公主,只可惜长了张嘴。
“那就好。”萧璃似乎是满意了,笑眯眯地说。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唔?何事?说来我听听。”
“求殿下少看些话本吧。”
“……”
“话本都是骗人的。”
“……”
*
营地。
“你说什么?!”听到郭安回禀,荣景帝不由得站了起来,身子前倾,以为自己没听清。
“公主殿下……”郭安声音艰涩,每一字都说的十分艰难:“公主与臣比斗时不慎跌落山崖。”
“混账!郭安,你是长了几个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听见萧璃落崖,荣景帝只觉得脑中轰鸣。他弟弟唯一的女儿若是坠崖而死,朝臣要怎么想他,天下人要怎么想他?
“陛下!”一名刚刚随郭安一同追击的禁卫军不禁为自己的上司叫屈,忍不住开口:“公主在山顶狭路处阻拦臣等继续追击令羽,郭大人只是想制服公主好令我等继续追击。且公主坠崖之时,两人已不再比斗,公主实则是失足跌落的啊!”
“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下山搜救公主,臣已命人开始寻下崖的路,可山高林深,臣人手不足。”郭安着急说道。
“郭护卫稍安勿躁。”裴晏见荣景帝仍怒火中烧,遂开口问道:“就只有公主一人遇险?”
郭安这才想起来霍毕,连忙说:“不,不是。霍公爷为了拉住公主,不慎随公主一起掉下去了。”
裴晏袖中捻着的手指一顿,紧接着恢复如常。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才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荣景帝大怒。
“霍公爷师承霍老将军,不论内家还是外家功夫,应当都卓绝于世。”裴晏面色冷静如常,对荣景帝说:“陛下稍安勿躁,这附近山崖虽然陡峭,却也并非绝壁。以霍将军的功夫,公主当无性命之忧。”
荣景帝也想到了此节,神色一缓,接着对郭安吼道:“还不去救人?!还有那些闲着的宗室子弟,都给我赶出去搜人!”
听到荣景帝的话,郭安如蒙大赦,不敢耽误片刻,连忙推出去召集人手去了。
“陛下,以郭护卫的官职,怕是不好指派官宦子弟。”裴晏轻声说。
“是了,那群人哪会乖乖听郭安派遣。清和,你去,给郭安震震场子!”一着急,荣景帝连从前行伍时常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遵命。”裴晏低头行礼,然后退出营帐。
作者有话说:
萧璃:我这么好,我都要爱慕我自己了
霍毕:……槽多无口……
*
下一更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