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太子所说‘粗茶便饭’虽是谦辞, 却也不算过谦。
萧煦素来不喜奢靡,萧璃对吃穿住行也不怎么挑剔。陈公公备下的确实就是寻常饭食,只是能看出在烹制上很是花了心思。再一看陈公公见到萧璃时那笑得满脸褶子的模样, 不难知道萧璃在东宫是真的招人喜欢。
看得出来这一桌子菜都是萧璃喜欢吃的,因为她每吃一个都要感叹一声, 赞叹一句,就好像桌上那一道道不是菜, 而是一个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这一顿饭吃得霍毕很舒适。太子并没有花心思跟他寒暄客套,更没有试探拉拢, 他只是专心听萧璃讲在南境发生的趣事, 霍毕偶尔听不下去插个话, 倒也没有冷过场。
萧璃:“南境的蚊子是真的能炒菜,有碗口那么大!”
霍毕:“哪有碗口那么大, 顶多杯口大小。”
萧璃:“可惜没吃到那种菌菇,我也想看小人跳舞~”
霍毕:“说不定你吃完就去阎王面前跳舞了。”
萧璃:“兄长你是没看见, 我在黎州打趴了多少都尉校尉。”
霍毕:“然后转头就被秦将军打趴在地。”
萧璃:“如今南境的匪徒听见我的名号, 那叫一个闻风丧胆!”
霍毕:“是啊,大虫谁不怕呢?”
“霍毕!”萧璃一掌拍在桌上,使得盘碗都跟着颤了颤。
霍毕立刻闭上嘴。
倒是萧煦追问了一句:“大虫?”
“是道儿上给我们公主殿下的诨号。”霍毕咧嘴一笑, 解释。
萧煦轻笑一声,看萧璃有气急败坏之势,于是开口道:“山中猛虎,百兽之王, 看来阿璃确实令他们闻风丧胆。”
萧璃于是又高兴了起来, 说:“对, 我也这样认为, 他们定是对我又敬又怕, 才会这样称呼我。”
“是极。”萧煦点头。
霍毕:我倒是有些不同的意见,但你们兄妹已经如此自说自话了,我再提反对意见好像不太好。霍毕所剩不多的为人处世之道又蹦出来阻止他继续抬杠。
于是,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
萧璃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打算留宿,霍毕却还是要回他自己的府邸的。
同太子和萧璃告别时,霍毕甚至觉得多来吃几顿饭也挺好,但他脑子到底还在,知道以他的身份,着实不适合与太子交往过深。这一次便也罢了,往后仍当保持距离,就像他跟裴晏那样。
跟着安静的侍从往外走时,霍毕忽然发现,没了萧璃的闹闹腾腾和自吹自擂,周遭好像一下子就寂寥了下来。
说起来,霍毕摸着下巴,在心中想,他虽然不能来东宫蹭饭,但还是可以去公主府蹭饭的,正好还能跟萧璃切磋功夫,免得武艺生疏,一举两得,不错不错。
这般想着,霍毕又高兴了起来,也不再觉得寂寥了。想起萧璃对着太子殿下叽叽喳喳的模样,倒跟寻常人家兄妹没什么差别。他不由得想,若是当年他不曾离开长安,跟萧璃相伴长大……想起自己少时人憎狗厌的模样还有初次见面就把萧璃推个跟头的壮举……霍毕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若是他们相伴长大,估计现在见面就要互薅头发,关系可能还不如萧璃跟裴晏融洽。
……
另一边,送走了霍毕,萧璃拽起兄长的衣袖就往后院走。
“这是做什么?”萧煦无奈道。
“去看墨姐姐啊!”萧璃道:“我得告诉墨姐姐她给我带的药膏起了大作用了!”
“明日再去吧。”萧煦止住了萧璃的脚步。
“为什么?如今天色还早。”萧璃不解。
“咳。”萧煦咳了一声,却没回答萧璃的问题。倒是一旁的陈公公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殿下,姑娘身体不适,这时应该已经歇下了。”
“什么?”萧璃听了,眉头一皱,回头瞪向萧煦,问道:“两年前我离开时墨姐姐身体已经养得不错了,大夫不是说,虽不能习武,但很快就可与常人无异吗?”
太阳还未落山就已经歇下,很难不让萧璃想起前几年墨姐姐虚弱时整日昏睡的模样,心里着急,更想去看。
“咳,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璃。”萧煦拉住萧璃,却别开眼看向别处,说完这句,脸上开始发红。
到了这时,萧璃才注意到兄长和陈公公不同寻常的表情。是啊,前些年墨姐姐身体不好时陈公公也是天天愁得掉头发的样子,哪里还能笑眯眯的。
萧璃的嘴慢慢张大,先看了看陈公公愈发灿烂的笑容,再看看兄长,她丰神如玉的兄长,从来光明坦直的兄长,此刻甚至不敢看她,而且连耳尖儿都红了。
恍然大悟的萧璃想尖叫,却又怕声音被人听到,只好反手抓住萧煦的手臂,五指捏紧。
“兄长你到底做了什么?”明明她走时墨姐姐还不太跟兄长说话,会离开院子完全是因为她在东宫养伤的缘故。
“这两年来公主殿下每次来信,殿下都会与姑娘同看。”陈公公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笑呵呵对萧璃说,言语间带着些欣慰和自豪,“每每有公主殿下的消息,殿下也会第一时间去告诉姑娘。”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兄长!萧璃的手捏得更紧,满眼难以置信的控诉。她这两年可没少闹出动静,想来兄长是有很多机会以她为借口来找墨姐姐了。
“陈公公!”萧煦压低声音喝止陈公公,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恼。
“书上说的没错,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萧璃这下不抓着太子手臂了,改为狠拍两下。之后看向陈公公,连声问:“墨姐姐可还有什么别的不适?我听闻女子孕期口味常常大改,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可以给她寻来。还有……”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陈公公连忙打断,笑着回道:“这些老奴都注意着呢,绝不会疏漏的!”
是哦,萧璃停住嘴。这方面陈公公比她有经验的多,想来不用她来瞎操心。
萧璃心情激动,想立刻去见见墨姐姐,但也知道不能打扰她休息,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大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说:“叫人给我备水备新衣,我这一身香粉尘埃的,可得好好洗干净明日才能去见墨姐姐。”
“是,公主殿下。”陈公公答应着。
萧煦看着萧璃越走越远,最终还不停念念叨叨着男孩儿女孩儿侄儿侄女,一脸兴奋难耐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
但这笑很快就褪去了,眼中涌上了萧璃不曾注意到的悲意。
“陈公公何须误导阿璃。”萧煦垂下眼,盖住了那一丝悲意。
“殿下……”陈公公的笑容也渐渐消失,面上带上心疼,“姑娘虽未曾言明,但她心中定然是有殿下的,不然又怎么会……”
听到陈公公的安慰之言,萧煦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阿墨她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再说出口了。
可陈公公已然知道萧煦未尽之语。
杨氏一门死绝,只留杨墨一人,阿墨她只是,想为杨氏留一线血脉罢了。
*
第二日晨间,萧璃不放心,又沐浴一次,正由婢女绞干头发时,接到了萧煦送来的消息。
萧璃打开信纸,目光一凝。
洪州刺史赵念在长安天使抵达之前,畏罪自尽,血溅三尺。赵念谢罪自戕之前,还毒杀其妻范氏!数名大夫连夜施救,不眠不休几日几夜才堪堪将人救回,只是范氏腹中才堪堪两月的胎儿却救不回来了。如今这事儿传得人尽皆知,显国公已经进宫向荣景帝负荆请罪。
而范氏,则由即将回京复命的裴晏,一同带回。
萧璃拿过帕子,挥挥手让婢女退下。同一时间,江南,裴晏独自坐在一处院落中,慢悠悠地给自己煮茶。
“这赵念自戕的时机选的可真是好,只是这方法……”萧璃自语。
“……一刀入心,血溅三尺的自戕之法……”裴晏看着茶壶,听着咕嘟咕嘟的水沸腾的声音,自言自语。
“……对妻子却是用毒……”萧璃慢慢地擦着头发。
“……还不是见血封喉之毒……”裴晏摇摇头,从炭炉上拿起茶壶。
“……赵刺史对其妻……”萧璃放下帕子。
“……当真温柔怜惜……”裴晏举起茶杯。
长安,江南——
“倒是有趣。”
*
皇城
显国公只着单衣,以荆条覆身,跪在紫宸殿前面磕头,老泪纵横。
随着他每一次磕头的动作,荆条的刺就要刺入皮肉,鲜血逐渐染透了白色的里衣,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滚进来!”紫宸殿里传来荣景帝的怒喝声。
显国公闻言,连忙跪行进殿,这般动作之下,血流得更是瘆人。
荣景帝本是怒火中烧,见到显国公那惨样,闭了闭眼睛,道:“你现在倒是知道来请罪了!这江南道让朕丢了多少脸面?查了多久?查来查去竟然是你的罪过!”
“臣有罪。”显国公重重地磕头,道:“臣择婿不贤,臣愧对陛下厚爱。”
“择婿不贤?”荣景帝被气笑了,“江南道这么大的篓子,你一句择婿不贤就过去了?你也听见谢景行所推算的被贪污的数额了,你敢说你全然不知,一点儿好处都没得?”
“你好啊,你好得很啊!”荣景帝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杯扔向显国公。
显国公一动未动,直直被砸上了额头。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滴到了地上。
滴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