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璃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站着, 眼看着裴晏莹如白玉的皮肤从脖子开始往上红透。
裴晏倒也没全然变傻,略过那句‘日夜不离,宝贝得很’, 直接道:“请殿下归还微臣之物。”
待拿回罪证,自然可以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对话。
“归还?”萧璃眼尾与声音一同微微上翘, 似是惊讶。
裴晏点头。
“归?还?”拉长语调。
裴晏这头就有点儿点不下去了。
“这腕带所用的锦缎为杭州进贡的雪蚕锦,很是珍贵, 当然,裴大人深得帝心, 得赏贡品也不是难事。”
裴晏要开口解释的动作顿住。
“只是我不明白, 裴大人, 裴府的绣娘这针法怎么跟我家诗舞的,一模一样呢?”说完, 萧璃往前走了一步。
裴晏后退。
萧璃挑挑眉,难得见到裴晏如此局促模样, 不由好笑, 又走近两步。
裴晏再退,后背却撞到了廊柱,再退无可退。
这场景叫外人看来甚是怪异, 纵然萧璃生得高挑,可裴晏仍比萧璃高大半个头,如今个子高的却被个子矮的那个逼进了死角,进退不得。
无人知道, 裴晏被萧璃身上仿如林中冷泉的气息紧紧包裹住, 宽衣广袖之下, 他只觉得皮肤寸寸颤栗。
裴晏再退不得了, 萧璃却仍能走近, 一瞬间,两人便近到呼吸可相抵,衣袖可相触。
裴晏屏住呼吸,紧紧地捏着手中灯笼,手背上血管暴起。
他低垂眼眸看着身前的少女,目光黏滞,无法移开,或许也不愿意移开。
“说啊,裴大人?”少女不知危险,朱唇轻启,继续做着自以为威逼之事。
被更为浓烈的气息包裹住,一时间,裴晏双耳轰鸣,心跳如鼓,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殿下……”声音低沉暗哑。
“嗯?”
“殿下……”裴晏仿佛只记得这一个词,他深深看进萧璃清透的双眸中,空闲的那只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抬起,开口道:“我……”
“裴大人!”回廊另一头,章临堪称撕心裂肺地喊道。
喊完这一嗓子,章临连忙跑了过来,硬生生地跑到了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
幸好萧璃反应快,先退开两步,不然章临非要撞上她不可。
章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殿下未免也太过无法无天了些!之前觊觎他章临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想对裴大人下手!
“公主殿下!”章临红着脸,咬着牙,仿佛刚才被欺负的是自己一般,正想刺萧璃几句,却猛地看见裴晏撩起眼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凉凉的,可绝不是高兴或鼓励的样子。
章临一下子僵住,这才想起来裴大人之前说过,他们两人的平安还要仰仗公主殿下。难道这就是裴大人百般容忍公主殿下的理由?
章临心中好一顿挣扎,咬咬牙,狠狠心,道:“我来!”
裴大人不染凡尘,不可受欺辱,还是他来吧!说完,便一脸悲壮地看向萧璃。只是眼中的悲壮在触到萧璃玉色姿容时又不可避免地散了大半。心底深处某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冲破了重重礼义廉耻涌上来告诉他,被殿下欺负好像也不是什么难挨的事。
章临摇头,连忙晃散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就听萧璃说:“章大人,你来什么?”
“我来……咳……这一次裴大人受袭之事的因由,还有如今江南道境况,裴大人都要下官报与殿下知晓。”
越过章临,萧璃看向裴晏,见裴晏轻轻点头,于是喊了一声:“书叁哥,把老霍叫来。”
以为自己躲得很隐秘的书叁:“……是……”
梅期:嘿嘿,没有被发现,他就说他是最厉害的。
*
霍毕来后,章临把三人引到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小书案,下人已布好了四个座位。萧璃没什么犹豫,率先跪坐在主位之上。霍毕跟着,盘膝坐在了萧璃身侧的位置。裴晏的目光从霍毕身上收回,然后跪坐在萧璃对面的位置。
书房真正的主人:“……”行吧,在场就他身份最低,剩哪个座位就坐哪个吧。
“裴晏,究竟怎么回事?真是遇到水匪截杀了吗?还是说……”霍毕早就好奇,这还没坐稳就问了出来,却在看见萧璃抬手时止住了问题。两年下来,这些默契还是有的。
“书叁哥,外面劳你看着了。”萧璃对候在门口的书三说道。
“诺。”书叁点头。
霍毕抬头,见到身上缠着重重白布的梅期也拄着拐站在门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侍从也太尽职了些。
“你先去修养,不必在此候着。”裴晏也见到了梅期,开口道。
梅期:可我也想听啊,我有两年没见到过主人了。
“裴大人,小人这就赶他回去休息。”书叁一把揽住梅期,笑着关上门。
书房外,书叁赶狗子一样摆手赶梅期走。梅期板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不甘心地回头看,又见书叁对他做出‘坐下’的手势。低头一看,才看见他刚好走到回廊,刚好可以坐下。
书叁:不错,赶回去了,虽然只有几步。也休息了,坐下也算休息,嗯,不愧是我。
书房内,萧璃对外面发生的事恍若未觉,开口道:“裴大人,章大人,到底有何事要求本宫,说吧。记得,本宫喜欢听好听的,嘴甜点儿,哄得本宫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帮。”
章临一愣,没想到萧璃竟然这样敏锐,“殿下怎么知道……”
“你我不了解,他,”萧璃指指坐在对面的裴晏,道:“我还是知晓几分的,若无利可图,会对我百般忍耐?会让你把事情经过尽数告知?”
“你!”章临见萧璃如此误会裴晏,不由生气,可心中还记得裴晏告诉他的话,只好忍下火气。转头看裴晏,见他仍旧端坐,仿佛刚才被言语攻击的不是他一般。
心中敬佩裴晏的养气功夫,章临深吸一口气,也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
洪州,刺史府。
范烟盛了一碗汤羹递给范烨,范烨伸手接过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端着碗,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他们剿匪之事。如此模样已有小半时辰,从剑南道讲到了岭南道,现下正在讲他们怎么在千石寨调虎离山,隔岸观火,最后一举拿下整个山寨。
几个人名一直穿插在叙事里反复出现,其中以‘阿璃’两字出现的最为频繁。范烟安静地看着弟弟,这才发现,原来在长安时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显国公府沉稳老成的世子,为三皇子鞍前马后,两年来在外奔波,倒添了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来。
“‘阿璃阿璃’,如今看来,你对尚公主倒是不抵触了。”显国公初初提起有意让范烨尚公主时,范烨虽不曾反对,却也并没什么欢喜。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有一段时间萧璃跟范炟几乎天天掐架,任是圣人也不会想娶一个天天把自己弟弟揍得满头包的女子吧。
但是瞧瞧,现在范烟看到了什么,她这个素来稳重的弟弟提起那位公主时,眼中都仿佛闪着光一样。
范烨没吭声,脸上却泛上薄红,躲避着阿姐的目光。
“都要及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范烟无奈的笑笑,她脸上柔色未变,语气中的温软亦未变,道:“阿烨可还记得,父亲是缘何派你去南境的吗?”
范烨的脸色白了白。
记得,亲近公主,收拢人心。
“我……我有去交好剑南的武将。”范烨底气并不是很足。
初去南境时,他确实有认认真真地交好南境的武将。只是后来他们越打越远,他也逐渐沉浸在了一次次胜仗带来的喜悦与成就感中。收拢人心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烨是如何与剑南武将交好的?”范烟又问。
“……”范烨答不出来。
“阿烨当知道,只是吃喝玩乐,醉后推心置腹,可不算交好。”范烨基本没有动用父亲给的人脉做事,范烟就已猜到范烨怕是没花多少心思在收拢人心上。
“何为拉拢人心?”范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或许以财帛美色,或许以功名利禄。以其弱点攻心,以其把柄威胁,这才是拉拢人心。不是要你去与他们做朋友,而是去掌控他们的。”
“可……我所遇之人,实在没什么把柄。”范烨想到他接触过的那些将士,从秦义到下面的各个都尉,都是磊落的汉子,铁骨铮铮。
“这有什么?”范烟一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父亲给你的人手是做什么的?没有把柄,制造把柄便是。”江南道缘何能为三皇子揽财,还不是因为被父亲捏住了把柄掌握了弱点的缘故。
*
“所以……你查到了江南道的官员上下勾结,将筑坝材料以次充好的证据……”萧璃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复述,“裴晏也是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我也并不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知道我们知道……”章临还想挣扎一下,把话说得跟绕口令一般让霍毕头疼。
“不用安慰自己了,就是因你这猪脑子才害得你们裴大人身陷险境。”萧璃压根没留情面,直接道出章临心中最内疚处。
“咳。”裴晏轻咳一声,萧璃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我送了密信……”章临嗫嚅。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要么走寻常驿站送问安信,既送密信就有个密信的样子,加密到除了裴晏谁都解不出来才好。你以密信渠道送了封请安的信,难道不是在脸上写着‘我有秘密快来探究’吗?”
“咳咳。”裴晏又咳。
霍毕倒是听得挺开心,他发现萧璃这利嘴毒舌若是不喷他喷别人,听着还别有一番乐趣。
“我的信送出去一月有余,若被发现,我不是早就没命了。”章临嘀咕。
“你还真当你是头蒜了?小小别驾,还是开罪过我皇伯伯的别驾,捏死你不比捏死蚂蚁难多少。我都不需要多想,就能有十数种办法叫你开不了口。人家不是不管你,是暂时懒得管你。章临,你是靠着傻人有傻福活到今日的吗?”
萧璃骂的句句属实,把章临骂的萎顿不堪,内疚不已。
“消消气,消消气。”霍毕连忙给萧璃倒了杯茶。一直到萧璃拿起茶杯将还有些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时,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萧璃这么生气做什么?
“若非裴晏要管这闲事,他们也不必如此恐惧,直接痛下杀手。”萧璃放下茶杯,道。
闻言,本已差不多萎顿在地的章临抬起头,看着萧璃,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江南水利,数十万性命与民生,这不是闲事!”
霍毕惊讶于章临到这时候还敢跟萧璃呛声,一边心中又有些佩服。
出乎意料的,萧璃听到这话,倒是没继续骂他了。
她往后一靠,没好气地说:“求我做什么事,说吧。”
霍毕先是一怔,然后看着萧璃,微微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章临:突然觉得脑门有点儿亮。
章临:我愿意为了裴大人舍身,殿下来调戏我吧!(闭眼)
霍毕:你在想peach
范烨:你在想peach
裴晏:你在想pea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