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州府衙
“带下去吧。”连夜审问了虔州别驾, 晨光熹微时,裴晏吩咐道。
“是。”
“看守轮换皆不可懈怠,食水都要提前测过。”
“是。”侍卫领命。
“去吧。”
霍毕歪在一边, 看着裴晏一项一项地叮嘱吩咐,简直为保住虔州别驾的命操碎了心。
因为帮了忙出了力, 所以裴晏审问虔州别驾的时候,霍毕美其名曰要保护裴晏, 硬是赖在了府衙听他审人。裴晏瞥他一眼,默许了。
这一夜看下来, 霍毕就一个想法:这些玩心眼儿的人, 心是真的脏。
裴晏, 王放,萧璃还有军师, 全都是一路子的人。
也不全然这样,霍毕又在心里反驳自己。
军师在北境危难时来投, 为他出谋划策, 乃忠义之士。萧璃跟他一样,是武将,侠义心肠, 偶尔有些心机是因为她处境尴尬,不得已而为之。
霍毕看着裴晏一字一字写着记录,然后又拿出一张纸,是上奏专用的那种, 于是出声问道:“你要将一切如实禀报陛下?”
“为什么不?”裴晏停笔, 偏过头, 问。
“这虔州别驾的供词基本能把赵念给钉死。”他没那么了解刑律, 却也知道只目前牵扯的罪证足以要了赵念的命, “你就不怕得罪显国公?”
裴晏收回目光,继续写信:“裴某只忠于陛下。”
是了是了,这位是个纯臣,霍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也是,连公主你都说参就参,让她在大殿上差点儿被打死,更何况区区国公。”
笔势顿住,裴晏手指捏紧,墨迹晕染开,毁了即将写好的奏折。
“两年过去,霍将军仍对此念念不忘,看来对殿下确实情深意重。”
裴晏揭起纸张,慢慢将其揉成一团,再将其握在手心里,用力捏紧。
“他日霍将军做了驸马,别忘了裴某一杯喜酒。”
“我哪有对她……不对,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殿下有意与霍将军成婚?”裴晏目光清冷,并无玩笑之色。
“……对。”
“这又不难猜。”裴晏收回目光,重新铺好纸张,一边下笔一边道:“看显国公与其世子行事,想来意在尚公主。殿下不愿,找上霍将军避难也属人之常情。”
霍毕咂摸这‘避难’一词,觉得颇为刺耳,看裴晏一切尽如他所料的模样,不由问了一句:“裴大人不介意吗?”
裴晏笔下的一捺没收住,直冲到了前一排字里,破坏了通篇字迹的美感。
“我为何要在意?”裴晏蓦地转头,紧盯着霍毕,一字一字问。裴晏虽然看着霍毕,可手下却不停,他拿起再一次被写废的纸张,一点一点收紧手掌,把纸捏成团。
“你就不怕萧璃跟我联合结盟?”
裴晏轻出了一口气,又铺上第三张纸,说:“殿下想嫁给谁,不想嫁给谁……与我有何干系。”
“这话听着有些酸。”霍毕咧嘴一笑,说:“若不是知道你与萧璃关系不好,简直要以为你醋了。”
裴晏这一次干脆没再落笔,霍毕见他胸口起伏了一下,道:“只要于大周社稷无碍……”
“我明白!我明白!”霍毕见裴晏似乎是被他气到了,连忙点头说:“裴大人一心只在乎江山社稷,即便是上次害萧璃被打个半死,也是因为认为她不该私自放走令羽,恐陷南境于战火,对吧?”
裴晏不语。
说到这个,霍毕又有话说了:“事实证明,那件事萧璃就是对了,令羽绝不会毁诺犯边。”
“你又不是令羽,如何知他所想。”裴晏垂眸,淡淡道。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他来黎州……”意识到说漏了嘴,霍毕急急停住,心里盼着裴晏没听到。
可是不如人愿,裴晏眯起眼睛,问:“令羽来过黎州?何时?为何事?”
完了,霍毕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萧璃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令羽的牵扯,如今被裴晏知道了,她怕不是要把自己打死。
虽然她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吧,但这事儿是他理亏,不能还手,就只能任她打……
“霍将军既然不愿说,那裴某来猜一猜。”裴晏冷笑一声,慢慢开口。
霍毕觉得这话耳熟得很,好像裴晏刚才才对那虔州别驾说过。
“殿下离开剑南道已近一年,所以殿下与令羽见面乃是一年之前。能不惊动任何人来到南境,想来令羽已收拢南诏朝局,大权在握。”裴晏盯着霍毕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表情。
“朝局一稳就来见殿下,应当不是只为感激。什么大事需要他涉险来大周,亲见萧璃……”
霍毕脑门冒出一丝汗。
“……无非国事,家事,还有……”
霍毕:我求求你别再说了。
“……婚姻大事。”
霍毕:你怎么还是说了。
裴晏看着霍毕的表情,半晌,然后轻笑一声,道:“看来裴某猜对了。”
“是……”霍毕自暴自弃,看着裴晏手上动作,霍毕一惊:“唉唉唉,这张纸还没写坏呢,你捏什么?”
裴晏一怔,回过头,这才看见完好无损的第三张纸被他揉成一团,顿了顿,裴晏又铺好一张纸。
“你就不好奇萧璃怎么回答的?”
“不好奇,无非是直言拒绝罢了。”裴晏认真地看着面前第四张纸,落笔,嘴角微勾,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这些都是霍将军偷听来的。”
“你怎么知道!”
“只有如此,范世子来访那日殿下与霍将军的对话才解释的通。”
“什么对话?”霍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裴晏见霍毕是真的莫名其妙,有些无奈,张嘴吐出两句让霍毕听起来很熟悉的话——
“论郎心如铁,谁能及的上我们长乐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论鬼祟偷听,谁能比得上我们霍大将军?”
若霍毕记性再好一些便能知道,裴晏所说语句,一字未差。
虽然霍毕不记得,但也不妨碍他觉得裴晏有些可怕,不怪萧璃那么忌惮裴晏。幸好幸好,他们跟裴晏虽非友,却也非敌。经过江南这一遭,甚至算得上对他有恩,想来回长安以后,裴晏也不会再针对萧璃。
*
“阿嚏——”马背上,萧璃莫名打了个喷嚏。
“咦?无病无灾打喷嚏,定有人骂你!”燕必行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萧璃揉揉鼻子,虽然心里也觉得是有人骂她,但面上却不肯示弱,嘴硬:“说不定是有人思念本宫,你不晓得有多少人挂念本宫,我同你可不一样。”
燕必行想笑她小孩子气,但眼见着就要抵达总舵,燕必行心里装着事儿,又笑不出来。
默了默,燕必行开口问:“等到了总舵,你打算如何做?”
“我?”萧璃瞪了瞪眼睛,“你的帮派,我能做什么?我是打算在前面城池与你分开,去名单上最近的那一处州县探书房的。”
“你要是被发现……”
“脸一蒙,夜行衣一穿,谁知道我是我,正好也叫我体会体会江湖大侠的生活。”萧璃懒洋洋地回答。
夜探过不少官员府邸的江湖大侠:“……”
“当然了,夜探旁人府邸,终究是下策。若是燕帮主能从船帮内找到证据才是上策。”
“怕是不易。”
萧璃认真地看了一眼沉着脸的燕必行,扑哧一笑,笑得燕必行莫名其妙。
“燕帮主,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找不出背叛的人,还是不想找出背叛的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接受现实,有违你大侠之名啊。”
被直言道破心思,燕必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狼狈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么洞察人心,就不怕把人都吓跑吗?”
“呵。”萧璃嘲道:“我若像你这么糊涂,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未可知。”
若是按照往常,燕必行可能会嘲讽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皆是国之蛀虫,只知道勾心斗角,内耗不已。但他见过眼前这姑娘为百姓之事奔波,不眠不休,这话也就说不出来。
罢了,燕必行挠挠头,下定决心:“帮内之事,我心里有些想法,待我去试探试探,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一言为定。”萧璃笑了笑,说:“若我那边有进展也会回来找你。”想了想,萧璃又说:“燕帮主,你虽然不聪明,但却是好人。像你这种又笨又好的人,极容易被人欺负。以后我教你几招,让别人没法轻易欺负你。”
燕必行失笑,他活了三十几个年岁,武功盖世,还从没有人说过他好欺负,如今竟然被年龄不足他一半的小姑娘这么说……心中好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些暖,于是燕必行很是宽和大度地说:“行,到时候燕某就看看能从公主殿下那里学到些什么。”
便如萧璃所说,两人在前面城池分开,萧璃去了名单上最近的州府,从别驾到县令,挨个翻书房。翻了七八个书房,暗室,暗格以后,萧璃终于找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挑了挑眉,萧璃将东西收好,启程去船帮总舵找燕必行。
她快马加鞭往船帮总舵赶去,却在抵达最后一处山头时看见了山下官道上燕必行的身影。燕必行身前还有另外一人,背着包袱,与他呈对峙之状。
萧璃皱了皱眉,拴好马,使出轻身功夫朝两人方向飞掠而去。
作者有话说:
霍毕:别再捏纸了。
裴晏:我捏的不是纸,是某人的脑袋。
*
明天不更新了,休息一下,继续捋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