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位公子的问话, 阿芫先是愣了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说:“有的有的, 公子你想要多少?”说着,拿起油纸就想给他打包。
可是那公子却看了看阿芫摊子后的长凳与矮桌, 轻声问道:“两个就好,我可否就在此处用?”
阿芫又愣了愣, 然后连忙点头说好。
也不怪她觉得奇怪,自她来了长安, 便觉得这长安人大都行色匆匆, 比之南境, 少了几分闲适,多了些许急躁。这公子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贵, 像他们这样的人,多是派下人来排队, 怎么会亲自来这小摊子买点心?又怎么会要坐在她那简陋的长凳上进食?
这许多想法也不过是在脑中一闪而过, 阿芫娘听见了公子的问话,连忙引那公子到后面坐下。阿芫捡了两个印着舜华的花饼,拿油纸托着, 走到后面放在那公子的面前。
“多谢。”公子轻声道谢。
阿芫看着自家这打磨的并不算光滑的桌椅,再看看这谪仙一般的公子,第一次理解了何为‘蓬荜生辉’。
那公子尝了尝,然后看向阿芫问道:“原来是木槿花所做, 又为何叫做‘舜华’?可是有什么典故?”
听到公子的问话, 阿芫这一直以来被这公子清俊风姿所蒙蔽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 心里却在嘀咕, 这么个谪仙一般的公子, 原来竟然是个草包不成?
阿芫没读过书不知道,可这长安读书人多啊。出摊卖花饼的这些时日,她没少听见来买花饼的客人吟上一两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以至于她现在都知道了,舜华便是出自郑风,专用来指代朝生暮落的木槿花。
这公子看着是个读书人,结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当然,不管这公子是不是个草包,阿芫看在他出身富贵的份儿上,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木槿花朝生暮落,一瞬芳华,所以叫舜华。”她也没有引经据典,当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引经据典,所以就照搬了阿璃的话,给这草包公子解释。
“朝生暮落,倒是有些凄凉了。”那公子感叹,不知为何,面上竟好似有些哀伤。
阿芫心想你一个草包公子怎么也学人家读书人悲春伤秋的,但是这公子生得实在太好看了些,阿芫见不得他这伤感的模样,于是就把从萧璃那里听到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有可能是萧璃声音太过好听,也可能是因为那段话带着莫名的美妙诗意,阿芫记得清清楚楚,几乎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
“……所以,百花皆不可与之比。”阿芫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接着,她就看见面前这位公子,睫毛轻颤了颤,然后,蓦地笑了。
这一笑,就如冰河乍破,一弯春水直接流到了人心上。
阿芫也不明白,她不过给他重复了一下阿璃曾经说过的话,他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儿。现在她不觉得这公子像谪仙了,只觉得他奇奇怪怪。
笑了一会儿,那公子才说:“这话听着,不像在说花,倒像是在诉衷肠的。”
这句话一下子就引起了阿芫的共鸣,她当时便有这样的感觉,当即一拍手,道:“对吧,我也这样觉得。”说到这儿,她不由得低声嘀咕:“也不知是哪个酸腐书生说的话,倒是会哄人。”阿璃提起时,脸上那明灿的笑容,让人想忽略都难。
那公子听见阿芫的嘀咕,面色微微一僵,仿佛有些难以相信一样,重复了一遍:“酸腐书生?”
阿芫对这公子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就见他又重复了一遍:“酸腐,书生?”一副很想继续追问究竟哪里酸腐的模样,令阿芫很是不解。
毕竟事涉阿璃,阿芫也不想再多说下去,正好此时又来了客人,她笑了笑,转身招呼客人去了。
等阿芫招呼客人,那公子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在他所用茶杯之下,压了一片金叶子。
自打来了长安,阿芫没少见到怪人,为了两个花饼而留下一个金叶子在怪人怪事中也不算特别怪,阿芫撇撇嘴,把金叶子收进了钱袋。看在金叶子的份儿上,她便不叫他草包公子了吧。
果真,还是赚钱最令她快乐啊!
*
南境,岭南道
这两年来,他们一路剿灭山寨,一路调查,探查被贩卖女子的下落与兵器的来源,越走越远。最后,竟然出了剑南道的地界,进入了岭南道的范围。
岭南道的驻军几乎都由显国公统领,勉强算是范烨范世子的地盘。刚入岭南的时候,范烨从萧璃那里得到了两年以来最好的待遇,一时间很是受宠若惊,于是晕晕乎乎地,跟着萧璃哥俩儿好地跑到岭南的军镇借兵,借将,借斥候。
岭南的将领见来人一个是顶头上司的世子,另一个是无恶不作的公主,只能无奈借兵,由着两人劫掠一番。
总之,等范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扫荡了半个岭南道。
也不怪范烨,实在是剿匪这事儿让人觉得痛快,惩恶扬善,终归是令人极有成就感的事,不然那些侠义传奇为何经久不衰。
于萧璃的角度来看,就是范烨剿匪剿得颇为上头,一副终于找到人生目标了一样。
尤其是某一日他们回城,他因着受了伤不能骑马,坐在板车上被等着迎他们回城的姑娘大婶们一拥而上嘘寒问暖的时候,那又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表情,萧璃都没眼看,只恨这世上没什么法器宝物可以留住他那一瞬间的表情。若是有,她定会留着好好嘲笑范烨一番。
萧璃毫不怀疑,若是有需要,且荣景帝允许,他能一路从岭南道打到关内道去,横扫整个大周的山匪林匪水匪马匪,各种匪,成为真正的鬼见愁。
是的,鬼见愁,如今萧璃,霍毕还有范烨三人在道儿上已有了诨号,那就是鬼见三愁。
一愁霍毕,青面獠牙。
二愁范烨,狰狞恶鬼。
三愁萧璃,凶悍大虫。
“凭什么我是老三?我明明是老大!”初初听见这诨号时,萧璃当即不满抗议道。她武功高强,又领兵作战,凭什么反倒排到第三去了?不公平!
“是啊,凭什么我就是狰狞恶鬼,我明明更像玉面判官吧?”范烨也不怎么高兴,但他排在萧璃前面,于是这不高兴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高兴。
霍毕:“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思考贼匪对你们的称呼?”是不是太幼稚了些?而且,给他排在第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论带兵打仗,在座的谁能比得过他?
“你是最威风的青面獠牙,当然不知道被叫恶鬼和大虫的不爽了!”萧璃怒道。
范烨跟着点头。
“青面獠牙到底哪里威风了?我怎么着也得是怒目金刚吧?!”霍毕也怒了,跟他们就排位和称号的问题吵了起来。
最后,霍毕决定叫怒目金刚,范烨选了他刚刚灵光一闪的玉面判官。萧璃看范烨都这么不要脸地叫自己玉面了,当即拍板,说:“那我就是绝世巾帼!”
围观了三人争吵的军师,书叁还有诸位将领:“……”
虽然但是,贼寇又不会这样喊你们,结果还不是叫你们青面獠牙,狰狞恶鬼,和凶悍大虫吗?
*
相较于剑南而言,岭南的山势地形复杂,丛林更为密集,毒虫烟瘴也更多。萧璃虽然狐假虎威借着范烨的势在岭南借了兵,可即便是当地的将领和士兵对那些被山匪占据的地方同样知之甚少。大多数时候,在攻打之前萧璃等人还要带着斥候去探查地形地势,才好制定攻打的策略。
“那寨子真的就在这几座山里面吗?”密林之中,几人靠在一个树荫之下喘息,萧璃擦擦汗,问。
“我打探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书叁的白衣已经染上了翠绿的草汁,看着很是好笑。
“可是这里全没有人行过的痕迹。”萧璃跃到树上,四下看着。如今她也算学到了些追踪之术,很是懂得怎么在山林里分辨野兽或是人类的痕迹。
“殿下,林中搜查并非我的强项啊!”书叁险些哀嚎:“若是叫我探查消息,不管是七旬老朽,还是三岁稚儿,没有我撬不开的嘴,没有问不出来的话。可到了山里,我是真的没办法啊殿下,这里没人,没人叫我发挥长处啊!”
萧璃叹了口气,确实,书三哥本就擅长于人群中打探消息,这也是她当初放他在外游走的原因。
“追踪探查痕迹,这活得小七来做。”书叁擦了擦汗,又加了一句。
“小七,花柒?”跟着两人上山的霍毕闻言,问道。
“嗯。”萧璃点点头,说:“花柒最擅掩痕与追踪,若他在此,定能看出我们看不出来的痕迹。”
“那你为何不带他来南境?”霍毕好奇问道。
“花柒最是机警灵活,武功头脑均属上乘,自然是要去做重要之事。”萧璃说道。
书叁闻言,一双眸子塌成了死鱼眼,扭头,看向萧璃。
霍毕在后面伸手戳了戳萧璃的后背,轻咳了一声。
“当然了,没有书叁哥重要,这两年可多亏了书叁哥帮我。”萧璃连忙找补,说罢,还乖乖地对书叁笑了笑。
“哼。”书叁极是傲娇地哼哼,这才算满意了。
霍毕在一旁忍笑,实在忍不住了,就轻咳一声,说:“也不知范烨那边探查地怎么样了。”
*
长安,十里长亭。
“子贤,就送到这里吧。”裴晏站定,对一路相送的王放说道。
“水患之下,定会有流民乱民,清和一定要小心保重。”王放说。
裴晏眼中浮现了一丝笑意,又很快隐下,“子贤不需要担心,陛下已派了羽郎将一路护送,且父亲也派了府兵跟随。”
“那就好。”听到有羽林军和裴氏的府兵,王放略放了心。毕竟裴晏跟他一样,按照公主殿下的话,就是个‘身娇体软’的文人,比不得有武力傍身的殿下。
不过想来,裴晏此行也不会像他南境之行那么惨,不仅要昼夜不休地工作,完了还要被人刺杀一遭。虽说刺客主要想杀殿下,他只是个赠品吧,但是那惊吓也是实打实的呀。
这边王放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裴晏拱了拱手,然后淡声说道:“梅期,走吧。”
“是,公子。”面目平凡到过目即忘的随从点了点头,然后掀开马车的挡帘,只等裴晏上车。
马车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官道上,王放一直望着裴晏离开的方向,直到天色渐晚,这才回城。
哎,想着手头上堆积的案子卷宗,王放哀叹,今日怕是又要在大理寺府衙过夜了。
作者有话说:
长安双璧小剧场
裴晏:酸腐书生,嘤嘤嘤
王放:回了长安,依旧是社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