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家放在客厅当中的画像来看,马家的小子长相并不算出众,是那种放在人堆里都不好认出来的类型。
可梁秋白却没想到对方这双手倒是生的十分的讨喜,他瞧着喜欢,躬身出轿子的时候借着搭了上去。
艳丽的红色纸钱从天而降,如花雨般自周身坠落于地。
暗夜,在这一瞬间被妆点成了满目的红。
绚烂而又盛大。
梁秋白微微抬眸。
然而此刻,他的视线被眼前的盖头遮挡。
以至于他看不见来人的长相,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只是隔着盖头下的缝隙判断出对方的身量大概不低,被华贵的礼服包裹的身材很好。
那人站在轿外,拉着他走了出来,将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握在了掌心里。
当人的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其余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的敏感。
梁秋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对方掌心之中触及到的冷意。
这个温度。
不是活人的体温。
梁秋白大概从来没被一只鬼这么郑重的握过手,冷不丁的被人握了这么一下,他的指尖几乎是不自觉地微微蜷曲。
他身上的体温本就比常人要低,被对方握了这么一小会儿,手上本来还残存的那点热乎劲,荡然无存。
换做以往,梁秋白大约会生气。
但是此时,他整个人站在原地,心情还算不错,他甚至是有些新奇的任由对方将他的手就这么握着。
算起来,自打几百年前沉睡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跟一只普通的鬼这么近距离的和谐相处了。
他的这双手是一只杀鬼的手,死在他的这双手里的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鬼见了他别说是握手,瞥一眼都躲的要多远有多远。
跟鬼配阴婚这件事,放在几百年前,这将会是一件梁秋白从来都不会去做,也不能去做的事情。
就像是阴绪当初说他的那样,在世人的眼中,他是不落山上的正道魁首,是那些正道所追随的信仰。他应该以身作则,遵守跟鬼不死不休的誓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晚上的跟一只鬼站在这荒郊野地里,拜堂成亲。
荒唐至极。
且榆木可笑。
可在梁秋白看来,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
曾经的正道魁首,天之骄子死在了几百年前酆都城的那场战役当中,活下来的这个人是沈秋,是C市中心一个开玉石店的小老板,有一个勤俭持家的室友,三五邻居的普通人。
“吉时快到了。”
“请新娘与新郎前往指定地点,拜堂成亲。”
梁秋白将思绪从深思当中抽出之时,对方正牵着他向前走。
四周的声音很静,两个人走在荒无人烟的白桦林当中,他仿佛是能听见他脚下踩着落叶所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以及那只有他一个人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不是梁秋白的错觉。
这一刻,他总觉得那双握着他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冷了,温温凉凉的触感反倒是让人觉得十分的舒服,就像是对方给他的第一感觉。
沉稳安定,温柔且有礼。
从刚刚到现在,整个过程当中对方的确没有半点逾越。
这倒是让梁秋白有些惊讶。
毕竟在他的印象当中,鬼界的那群东西,脾气不好的至少占到了80%,而剩余那20%大约很喜欢直接将人类吃掉。
眼前这个,似乎不属于这上面的任何一种情况。
梁秋白不禁朝着身侧的鬼看了一眼。
他之前看过对方的面相。
马家的这小子虽短命,但看上去运气倒是不错。
现如今看来大约是遇见了他这么个不哭不闹的新娘,否则今夜恐怕注定不能太平。
梁秋白挑眉。
两个人大概又向前走了十分钟,送亲的队伍就停了下来。
夜很深了,梁秋白看不到前面的具体情况,但他能感受到这片的阴气颇重,林子里似乎是还混杂着土腥气和一些东西腐烂的腥臭,有血气,却似有生机,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反倒像是要掩盖那股子藏在背后最为特殊的气息。
依照马有亮夫妇所言,想必这里就是当年那凶所选的‘风水宝地’。
而他现在就站在这片坟地里。
左边一个坟,右边一块碑,脚下所踩着的地上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是人骨还是野兽的骸骨。
梁秋白在这儿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感受到一些丝丝缕缕的阴气似乎是正从坟地里冒出来勾缠着他的脚。
梁秋白有些恶心的挪了挪。
这一幕落在阴绪的眼睛里,他握紧了对方的手将人朝着他跟前拉着拉。
梁秋白冷不丁的被人带了一下,此时半边身子都贴在对方身上,腰被人揽在怀里。
这个姿势太近了。
他本想挪开一些,但他突然发现对方身边似乎是一片净土,只要站在这附近那些阴气好像全部都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个天然的驱鬼机器。
梁秋白索性就没再动。
阴绪第一次觉得这些阴气十分的懂事。
这番表现的让他十分的满意。
梁秋白反倒是皱紧了眉头。
这里这么大的阴气,难怪那凶会每次选在这里现身。
在自己的地盘出手,胜算至少会上浮30%,或许比这个还要多一些。
不过对于这只凶,他反倒是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想到此,梁秋白眸色微沉。
【梁秋白:欸?死了?】
【梦貘:嘘,我在感受。】
【梁秋白:......】
灵物天生属于自然,比人类对气味的感知更为敏感。
如果连梦貘都较难分辨此处的气味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藏在这里最深处的东西应该差不多已经消散了。
他来晚了。
或者说,对方在此处的布局早已经结束。
或许是早在一百年前。
又或许是更早。
这可真不是一个十分美妙的好消息。
就在这时,梦貘终于出声道。
【梦貘:嘶,是有些熟悉,但这里林子里的味道很杂,前段时间应该还下过一场雨,将那个气息冲的太淡了。】
【梁秋白:是他吗?】
【梦貘:应该是。】
【梦貘:但是对方看上去似乎很谨慎,当初他应该只是在这里停留,并没有久待。】
所以这里的气息并不如花溪镇的浓烈。
梁秋白心下有所了然。
【梁秋白:你能分辨出对方停留的时间吗?】
【梦貘:本来是可以的,但是现在......】
【梦貘:该死的!我灵力不够,我再感受感受。】
【梁秋白:......】
还真是夸一点就磕碜的东西。
梁秋白丢梦貘自己玩去了,而他则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脚下踩着的石头上。
石子大概有拳头大小,压在了一片枯叶之上。
这是......
梁秋白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将脚稍稍抬起了一点,将石子朝着前面踢了一点。
头顶的阴云笼罩,一刹那,林子里阴气似乎比刚刚强了一倍不止,但若将那石子踢了回来,林子里的阴气则会因阵法之力被削弱。
一条线划归了一个界。
界内,一定程度上将阴气压缩到了一个极限,想必这就是顾家兄妹白天在这里布下的阵法。
只不过这个阵法效用有点鸡肋。
此地因天然自然风水的影响,这里的阴气本身会比其他坟地的阴气更为浓郁,就算是想办法压制,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想要绝杀,还需要另想办法。
就是不知道顾清河是否还有后手。
梁秋白想到此,微微蹙眉。
据他所知,现如今玄门一代的实力与当年那些门派而言低了不少。
今天还只是个凶,倘若日后真的对上阴绪的话,这胜算只会少不会多。
看来还得找个机会,给这群小辈上上课了。
阴绪的确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鬼来说,这些小儿科的东西对他毫无作用,但他却也并不会去提醒那只凶,正所谓成王败寇,在鬼界,一向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阴绪现在懒得管其他事情,而是一门心思都在身侧的人身上。
夜色浓郁的白桦林之中,身侧的这抹红就像是此间唯一的亮色,让他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再靠近一些。
看到吃不到。
有些难受。
阴绪站在坟头上无聊,就只能将自己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出,玩着梁秋白的手指。
他摆弄了几下。
就让自己的手与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梁秋白:“?”
梁秋白将思绪从深思当中抽回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手上的异样。
他垂眸撇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指,有些奇怪的朝着身侧的鬼看了一眼。
今天是对方的‘头七’,也是这人去世后的第七日。
这一天,亡者会通过忘川暂时回到人间,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一天亡者的家里会为其准备最后一顿饭,意为断舍离,因为从这天之后,魂灵与这世间的连接就会彻底的断绝,意识也会逐渐消散,最后停留在忘川之河等待投胎。
梁秋白现在不确定马家这小子的魂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依照他多年的经验而言,对方今日应该是有意识的,但是到底有没有像那些纸人似的被背后那只凶控制就不得而知了。
目前来看……
怎么像是个傻子?
就在梁秋白准备试探的问上一句的时候,林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伴着一道稍显浓郁的阴气,一道爽朗的笑突然在身前不远处响起。
“看样子,人是到齐了。”
“吉时快到了吗?”
这凶总算是出现了。
梁秋白对于鬼的感知比别的人要强,在对方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几乎就感受到了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腥臭气味,那是属于鬼身上独有的死气。
阴沉昏暗。
让人十分的不喜。
就在那凶出声没多久,站立在身侧的纸人就冲着来人恭敬的回话道:“回主子的话,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吉时就到了。”
马庆泓:“还有一盏茶啊。”
马庆泓:“既然如此……”
这只凶口中的吉时大约是阴时阴历。
梁秋白估算了一番时间,就听见那凶搓了搓手,有些乐呵的冲着两个人再次开口。
“那正好。”
“来来来,新娘子走过来让我瞧瞧。”
人他都没见?
这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见?
阴绪十分不悦撇了那凶一眼。
马庆泓被对方的眼神盯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他倒是忘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以往普通的一对新人,而是那位鬼界的王和……
为了不让对方再把自己捶进土里,马庆泓握拳又咳嗽了两声,“那个…..”
马庆泓:“不用来了,直接拜堂吧。”
梁秋白:“?”
就……
这么草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