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外院没什么人,四周很是安静。
晚风带着少许雨后的潮湿气从一侧的院墙外吹进来的时候,带着几分凉爽,梁秋白却觉得自己的脸突然有些燥的慌。
他将眼前这张斯文俊朗的脸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心虚的将目光抽回。
“咳咳,那个......”梁秋白趁着对方没注意,从对方的怀里一点点的退了出来。他一边掉转脚步朝着屋子里开溜,一边小声嘀咕出声:“就大概,也许,是欺负......了吧。”
大概,也许?
林不殊扬眉,抱着手臂转过身。
在对方即将离开自己的视野之前,他伸手握住了梁秋白的手臂将人又给捞了回来。
林不殊:“哦?”
林不殊:“是怎么欺负的?”
冷不丁的这么一下,梁秋白又倒进了对方的怀里。
熟悉的冷香撞入鼻间的同时,他眨巴眨巴眼,冲着人干笑了两声:“这......这还要说吗?”
林不殊没让人躲开,他十分体贴的伸手将对方脸颊上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给轻轻的拨开,笑道:“说说看,说不定我回头还能帮你算账。”
得了吧。
这两个人要是真的对上,必死一个,而死的那个人一定是林不殊。
可对方又是出于好意,梁秋白心里记着对方的好,但为了不让人去寻仇,他思索了片刻同人开口道:“其实也没怎么欺负,他......他也就......吓唬吓唬我......”
林不殊挑眉:“还有呢?”
梁秋白:“还有......”
梁秋白脑子里将阴绪刚刚的行为又给回忆了一遍。
结果他不仅没找出来对方的半点不好,反倒还觉得对方似乎是还帮他出了口恶气。
他断了一只胳膊,秦妄那老头断了一条腿。
礼尚往来,合情合理。
【梁秋白:我还是觉得阴绪今天吃错了药。】
【梦貘:.......你要不还是先想想怎么圆你现在这个谎?】
也是,这谎刚刚都扯出去了,不圆回来的话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后面还有个顾清河,不卖惨,还怎么把事情闹大。
如果今天的事情,非要给阴绪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的话,梁秋白觉得最靠谱,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
梁秋白:“还有......他给我下套,想拉我入伙!”
林不殊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用手指卷了卷梁秋白垂落在肩头的银丝:“哦,那你同意了吗?”
梁秋白:“我怎么会同意?”
梁秋白抬手发誓:”天地良心,我的心可是一直都是向着正道的!”
林不殊曲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拢在镜框之后的双眸微微垂落:“正道?”
林不殊:“顾清河?”
梁秋白:“........”
不是。
这跟顾清河什么关系?
【梦貘:好家伙,我真的是好家伙了,谁能想到刚刚来的竟然是他?】
【梦貘:躺在自己老公怀里,叫别的男人名字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梁秋白:等等,我刚刚叫了顾清河?】
【梦貘学着刚刚梁秋白的声音又叫了一声:顾处长~】
梁秋白:“.............”
咦~
好恶心。
【梁秋白痛心疾首:想我这人活了这么久,平日里端庄守礼惯了从来就没这么骗过人。】
【梁秋白:这平时坑坑外面的人就算了,坑自己人多少还是有点良心不安。】
【梦貘: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点什么?】
【梦貘:你这话放在几百年前,我信。但放在现在......我怎么总觉得你在憋着什么坏?】
【梁秋白:天地良心。】
【梦貘:良心都被狗吃了。】
梁秋白抬眸小心翼翼的觑了人一眼:“那个......你听我狡辩,哦不......解释。”
梁秋白:“我刚刚其实不知道你会来,所以就以为门外来的是顾清河,才那么叫的......”
林不殊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垂眸打量着怀里的人,垂落的目光中带了一抹审视。
只见一侧的月光浅暗,薄冷的光中,怀中的人正用那一双漆黑的瞳色十分认真的望着他。
一会儿功夫不见,眼前这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就沾上了些许斑驳的血迹。
那些血将对方本就苍白的脸色衬的更加的白,再加上那额头上不知何时起的一层薄汗,破碎虚弱的感觉在此时显得尤为明显。
伤势似乎比他想象当中的要严重一些。
难不成除了胳膊,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了伤?
林不殊沉着一张脸,又仔细的将人瞧了瞧。
这一看不要紧,林不殊就看见梁秋白身上穿着的上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整个撕扯开......
在刚刚两个人的拉扯中,那破布迎风大敞,露出了那紧致的胸膛以及其下那窄薄的腰线......
林不殊的眸色渐深:“你就打算这么见他?”
梁秋白在对方的视线里,默默的将衣服向上又拉了拉:“我......我其实......”
得。
越描越黑。
梁秋白叹了一口气,干脆同人摊牌道:“我其实刚刚就是想卖卖惨。”
林不殊扬眉:“卖惨?”
林不殊:“胳膊没断?”
梁秋白:“断了。”
林不殊伸手:“那我看看。”
梁秋白捂住自己的手臂向后撤了一步:“断是断了,但......但刚刚我自己接上去了。”
林不殊:“脸上这血?”
梁秋白:“抹的.......”
林不殊:“用什么抹的?”
梁秋白坦白从宽的将自己的手举到对方跟前:“手刚刚不小心划了一道。”
林不殊瞧着梁秋白指上斑驳的血迹,从衬衣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帕子走上前,细致的给人擦了擦手:“还有哪有伤?”
梁秋白:“没了。”
林不殊抬眼:“我要听实话。”
梁秋白:“真的没.....”
院子里很静,林不殊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像是不容拒绝。
梁秋白的视线冷不丁的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他张了张口,将原本想要编的瞎话咽进了肚子里,冲着人坦白道:“头疼。”
林不殊:“像上次一样?”
梁秋白点了点头。
林不殊看着面前仿佛是收起爪牙而变得温顺的兔子,拉起对方的手就进了隔壁的屋。
他从客厅的桌子上拿出随手携带的医药箱,将一枚创可贴贴在对方手上:“还有哪?”
梁秋白将手抽了回来,冲着人摇了摇头。
林不殊抬手扯过一旁架子上的西装外套给人披上,坐在一旁整理着手里的医药箱:“你手上这伤最近别沾水,伤口虽然小,但遇水容易发炎......”
梁秋白就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听着。
他垂眸看着手指上的创可贴,用指甲轻轻剐蹭着边缘处。
屋内微暗的光拢在梁秋白的身上,他突然低低的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林不殊,我可以,靠一会儿吗?”
林不殊手里的动作突然停滞。
他微微抬眸,就看见对方乖乖的坐在那儿,安静的让他有些不怎么习惯。
林不殊:“不舒服?”
梁秋白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是收起了那层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为柔软的一面。
林不殊有些动容的放下手里的事情,将椅子拉到对方的跟前,揽着对方的肩膀让人靠了过来。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一旦松弛,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
梁秋白枕着对方的肩膀,闭上双眼,咽下了口中涌上来的一股子腥甜。
他有些低估修复缝隙给他身体带来的损伤了。
当年这酆都鬼城的陷落连接着四海川舆的阵法之力。
缝隙每年开裂一寸,就代表着自然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逐渐的衰退,而这封印一旦破损,修补的就不单单只是那小小的一处缝隙,连带着的还有缺失掉的那部分自然之力。
修复之术虽然连他的身体也能一块复原,但是当损伤过大之时,两者相抵之下,这个过程就会变得十分漫长。
而这期间,便是最难挨的。
就在这时,梁秋白突然感受到一双染着几分凉意的手指轻轻的按压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柔和轻缓的按动,一下接着一下,似乎是让他那隐隐作痛的头清明了一些。
梁秋白微微睁开眼睛,轻唤了人一声:“林不殊,一会儿顾清河来了叫我。”
林不殊:“好。”
梁秋白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来:“对了,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一会儿能不能帮我卖个惨?”
林不殊挑眉:“你是觉得自己伤得还不够重?”
梁秋白:“那倒也不是。”
梁秋白抬了抬手给人比划比划:“毕竟我这伤都伤了,如果随随便便就这么过去了总觉得哪里亏得慌,既然如此,我就是想着再......再渲染那么一下下?”
林不殊:“........”
梁秋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梁秋白:“我可告诉你,上了我这条贼船,我是不会让你下去的......”
林不殊伸手将人又给按了回去。
梁秋白:“欸?!林不殊我话都没说完呢......”
林不殊:“睡觉。”
梁秋白:“那我刚刚说的事情?”
林不殊:“我答应了。”
梁秋白弯了弯唇:“这还差不多。”
梁秋白满意了。
没多久,靠在怀里的人没了声音。
林不殊微微垂眸,就看见对方似是疲惫的睡着了,但那张漂亮的脸上眉头轻蹙,像是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林不殊直到这个时候,才将手指放在对方的手腕上把了把脉。
半晌,他睁开双眼,坐在屋内暗光中的那张脸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他猜得不错,果然还是老毛病。
只不过这一次比之前在经世医院时候,看上去要更严重一些。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寻常的头痛,而是来自于自身灵魂的撕裂。
灵魂这种东西本身就十分的脆弱,尤其是人类的灵魂,脆弱的就像是一块玻璃,一碰就碎。对方灵魂上的创伤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更加严重一些,以至于这具身体一旦受了创伤,就会牵连着那过于脆弱的灵魂跟着一起受罪。
这种疼痛并不是谁都能忍受的,而从对方这几次的情况来看的话,却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那就证明这伤应该已经很久了。
按理来说,人类的灵魂应该不会生来就如此脆弱,除非......
除非,对方的灵魂曾经就受过重创。
而据他所知,鬼界只有最为低级的鬼平时最喜欢蚕食的才是人类的最为纯净的灵魂。
林不殊垂眸看向了怀里的人,抬手轻挥。
星光就在这一刹那盘旋在屋内,像是繁星坠落于星海。
两个人就坐在这星海的中央,璀璨耀眼。
屋内的声音很静,相依的狭长影子渐渐在身后拉长。
静谧的夜空,万物像是在这一刻全部陷入了沉寂。
方圆百里的魂灵皆在此时沉睡。
这是酆都的王自从诞生之日起,便独有的安魂之法。
阴绪此生只用过两次此术。
一次在那日的经世医院当中。
一次则是在这里。
而两次,皆系一人。
若要在这世上寻一人去救治对方身上这伤的话,那这个人就只能是他。
林不殊坐在四周散落而下的星光当中,垂眸看着怀中人逐渐舒展的眉宇,长舒了一口气。
屋内很快又陷入到了沉寂。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
看来。
是顾清河来了。
林不殊抬手将屋内残留的星光挥掉,这才将身边的人给唤醒。
梁秋白这一觉睡得有些安稳,以至于醒来之后,连带着他那头疼的毛病都跟着减轻了不少。
他将手放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冲着身侧的人开口道:“林不殊,我不想动,你能帮我去迎迎人吗?”
林不殊撑着手臂起身:“等着。”
梁秋白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人走了出去。
这边,林不殊起身走到门口,就看见顾清河带着一个陌生人从院子的小径处走了过来。
他抱着手臂靠在身后的门框上,在人走近后,冲着人唤了一声:“顾处。”
顾清河刚准备敲门,却是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声音。
他停住脚步朝着一侧看了过去,就见林不殊就站在门口。
月光从一侧的屋檐上映照而下,拢在那身材高欣的人身上。
对方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却勾勒出那极为匀称流畅的身材轮廓。
跟着一块来的青宁行动处的总指挥楚诚,瞧着那道矜贵优雅的身影,微微抬了抬下巴:“处长,这人是谁?”
顾清河:“经世医院精神内科的一名主治医师。”
楚诚有些诧异的问出声来:“他就是个医生?”
顾清河:“他是全国目前最年轻的精神内科的医学博士。”
楚诚:“给顾老太爷看病的那个就是他?”
顾清河:“是他。”
顾清河将目光抽回,同人微微颔首:“林医生。”
顾清河:“这么晚了,林医生还没睡?”
看见这人,林不殊的脑子里就想到了刚刚那人撞进怀里说的话。
他将目光落在顾清河身上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
顾文德的儿子。
玄门现如今的翘楚。
林不殊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冲着人开口道:“你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不等顾清河再说什么,林不殊就将视线抽回,抱着手臂起身转身回了屋。
先不论玄门一脉现如今再社会当中的地位如何,就单是特别行动处处长的名头放出去的话,他们经世医院的院长都得亲自下来接。这人......这人竟然就这么把他们两个人晾在了这儿?
楚诚抬手指了指对方,瞪大了眼睛:“处长,这人......”
顾清河:“无妨。”
顾清河:“过去看看。”
楚诚冷哼了一声:“也就处长大度。”
两个人走到隔壁推门进屋,顾清河就看见他要找的人此时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顾清河抬了抬手:“林医生,这是......?”
林不殊曲指推了推眼镜,站在一旁回答出声:“受伤了。”
坐在椅子上的梁秋白听见屋内的声音,单手撑着下颌慢慢睁开双眼。
随后他就看见顾清河和另外一个陌生人站在自个的眼前。
【梦貘:看上去来者不善啊。】
【梦貘:难不成顾清河根本就不信你扯的鬼话?】
【梁秋白:那也可能是带着人来堵我的嘴。】
【梦貘:你是说秦家?】
【梁秋白笑了一声:毕竟现如今四大世家尚未撕破脸皮,今晚的事情如果往小了说可以当成是毛贼闯了顾宅惊动了大阵,倘若真包不住了大不了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鬼界。可这件事要是真的捅出去,那可就是整个玄门的内部矛盾。】
【梦貘:顾清河没有自己来反而是特意带了一个人,难不成他是想提醒你,一会儿把话想清楚了再说】
【梁秋白:谁知道呢?】
梁秋白将思绪抽了出来,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只是冲着两个人抬了抬手:“顾处来了。”
梁秋白:“这位是......”
顾清河:“青宁行动处的总指挥楚诚,协查今晚顾家的事故。”
梁秋白神色微动。
他敛去了眸中神色,掩唇咳嗽了两声:“咳咳......你看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身体不太舒服,你们要不就别客气,反正也是在自个家,就随便坐吧。”
楚诚扯了扯嘴角。
怎么回事?
今晚这一个二个怎么都这么不客气?
楚诚:“处长,那这......”
顾清河没动也没有说话,而是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那一双拢在暗处的双瞳,在看过来的时候如鹰狼一般的锐利,又像是冬日凝结而出的冰棱触及伤人。
梁秋白就当是没看见。
半晌,顾清河方才垂眸整了整手上带着皮质手套,询问出声:“我听庞叔说,沈先生受伤了?”
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自有的压迫感。
若是换成寻常人恐怕早就吓/尿了。
可梁秋白不是寻常人,林不殊也不是。
在顾清河站在原地问话的时候,林不殊旁若无人的从一旁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梁秋白的身侧,他伸手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荔枝,将皮剥开丢在手边的一个小碗里。
梁秋白:“可不是。”
梁秋白撇了林不殊一眼,靠在一旁的桌子上虚弱的又咳嗽了两声:“顾处不知道,这秦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楚诚听着,有些不解的问出声来:“可这秦家作为玄门四大世家,为什么偏偏找上你?”
梁秋白:“大约是因为,我好欺负?”
楚诚:“.......”
是他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这人不怎么好欺负的样子?
顾清河冲着人抬了抬手:“既然如此,沈先生不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我们讲一遍。”
楚诚朝着旁边扫了一眼,从一旁给顾清河搬了个椅子:“处长您坐。”
顾清河这才顺势坐到了离梁秋白不远的位置。
梁秋白这就将晚上的事情同两个人讲了一遍。
当然,这其中省去了他去书房,以及修复封印的事情,只挑了傀儡所见讲了讲。
顾清河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楚诚:“等等。”
楚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男人,同人确认道:“沈先生是说......你刚刚竟然在这里,见到了酆都的那位王?”
梁秋白:“是啊。”
楚诚:“那位长什么样?”
梁秋白:“长得......”
梁秋白将到口的‘好看’两个字给咽了进去,换了个词:“你们不知道,那位其实长得挺丑的......”
林不殊的手一抖,捏着的荔枝从指尖掉了下去。
梁秋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在地面上滚动着的荔枝,就听见坐在身侧的人淡淡地出声:“手滑。”
林不殊抬了抬手:“你们继续。”
楚诚换了个问题:“那.....那位的性格怎么样?”
梁秋白:“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梁秋白沉思了片刻回答出声:“看着是个疯子。”
楚诚:“那你,那你可知道对方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梁秋白刚准备出声就看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颗荔枝伸到了跟前。
那荔枝白皙晶亮,十分诱人。
梁秋白伸手捏了一颗丢到了嘴里。
林不殊:“甜吗?”
梁秋白:“甜。”
林不殊唇边染了一抹笑:“甜就多吃点。”
梁秋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荔枝。
【梁秋白:是我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这人笑得有点不正常?】
【梦貘:......我觉得你要不要克制一点,这已经是你今晚在对方面前提起的第二个男人。】
【梁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