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雨是和叶随一起上去的,他们把那八张校报捡回来塞给其他人后就分别回到了201和203,关上门缓了缓,才出来和其他人一起站走廊上研究。
陆重年他们已经把这八份报纸重新过了一遍,从内容上来看,他们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
郝佳和李柯都曾阅读过其中几期校报,两人都说他们记忆中的新闻内容和他们现在手上捧着的报纸上呈现出来的内容是一样的。
“那会不会是这两期有问题?”傅小驹指了指五月和八月的校报。
五月校报的社团活动版面刊登了小动物保护协会的社会实践新闻,照片中没出现祁山,但采访中出现了他的名字。
八月校报则刊登了一则cosplay社团的公演活动新闻,照片里站C位的正是鸟哥本人,只是化妆化得早就认不出来了。
只有这两期校报中出现了他们认识的小伙伴,问题会不会就出在这两期报纸里?
鸟哥纠结道:“但是我们社团的这则新闻也没问题啊,这期新闻我印象很深,这里头连一个字都没差。”
大家拧眉盯着这两期报纸,都快能盯出个洞来。
木雨低喃道:“每期都是五则新闻……?”
其他人愣住。
木雨的视线从八份报纸上一一扫过,这次语气很确定了:“是五。”
之前没把注意力放到校报上时没发现,现在注意到了,就发现他们又遇到了“五”这个数字。
从人数上来说最佳配置为“5”的社团个数,“5”间活动教室,然后就是每期“5”则的社团活动新闻。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陆重年将食指放在了八月校报左数第一则社团新闻上面:“排球社,文娱体育类社团。”
大家的视线跟着转移过去。
陆重年的食指往右移:“天文社,专业学习类社团。”
再移向中间那则新闻:“cosplay社团,生活志趣类社团。”
最底下两则新闻——“人工智能社团,科技创新类社团;扫马路社团,社会实践类社团。”
其余人逐渐睁大眼睛。
他们再去看其他七期校报,发现每一期都是五则新闻刚好对应五个不同的社团种类,没有一期重复!
“这,这应该是他们学校校报编辑规定好了每一期就要这样来挑选社团新闻进行报道的吧,”蒋书阅不确定地问,“这会跟我们破解副本有关系吗?”
“不知道,”陆重年收回手,沉思片刻,道,“总感觉应该还有一些线索没有被我们找到。”
叶随直起身道:“可能还是得多几个社团上去通过考核才能搞明白。”
余绘不解:“但是我们通过考核了也就只能拿到一把万-能-钥-匙,在不知道到底要打开哪个抽屉之前,我们就算冒着生命危险通过考核不也是白搭吗?”
木雨想了想,分析道:“你这么想,如果我们光是这样空想就能搞明白要打开哪个抽屉,然后最后派一组人上去通过考核,拿到钥匙,就能完成通关任务,那么其他几个社团的社团准备难道都是白白浪费时间和力气吗?不是说玩家与玩家之间公平的问题,而是副本会这么安排吗?”
从副本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准备社团考核,可最终难道只需要一组人就能解决问题了?
这显然不现实,副本里没这么好的事儿。
当然了,目前看来他们通过考核确实除了一把钥匙其他什么都得不到,但或许——或许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
郝佳仔细想了想,郑重地对叶随说:“祁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要不我们就……?”
叶随点了下头。
“我们去和祁山确认一下,如果他也ok,那么我们现在就上去。”叶随对木雨他们说。
他们转身就回了203教室。
傅小驹对他们吼:“对了,上楼可能会遇到那个幽灵教师,喊一声老师好鞠个躬就行了!”
叶随比了个“OK”的手势,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
傅小驹扛起李柯道:“我把学长放回教室后也去楼下再转转看,看看有没有被漏掉的线索!”
见他们俩也跑了,蒋书阅也撑不住那压下来的濒死感,回教室里缓去了。
木雨转过头对陆重年说:“等叶随他们组下来之后,我们组就上——”
他的眼神忽然涣散,身体往旁边一靠,双手环住了鸟哥的脖子。
“?”陆重年的目光陡然冰封。
鸟哥顿时要死了——不仅被木雨勒得半死,还被陆重年的眼神吓个半死!
余绘在旁边哇哇大叫:“完了完了,又来了!”
鸟哥脸都青了,他挣扎着想把木雨扒拉开,奈何力气没木雨大,倒是一根结实的手臂绕过木雨的腰,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捞了过去。
“咳咳咳,差点憋死我——”鸟哥拼命呛着。
木雨顺势改为了抱住陆重年,他眼帘低垂着,双目无光,一双手勒着陆重年的腰,不断收紧。
陆重年蹙起眉,捏住木雨的手腕,将他翻了个身背对自己,然后将木雨的双手固定在他身前握住不动。
木雨没有胡乱挣扎,但陆重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掌心之下的那双手在用力挣开他。
挣不开,木雨便扭过头来,头往他肩上靠,一副只想黏在他身上的模样。
“木雨!”
唤了一声还是不见木雨清醒,陆重年抬眸问鸟哥和余绘:“到底怎么回事?”
鸟哥讷讷道:“是我们这个教室的死亡机制,我们的灵魂随时都会和穿戴在身上的道具发生转换——”
二十多分钟前,木雨最先发现了这个死亡机制。
当时他的灵魂已经和身上的道具发生过四次转换。
第一次是和头上的发饰转换,他的视角变成了仰视,只能迷迷糊糊望着他们教室的天花板,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次是在傅小驹敲开他们教室的大门之后,他跑向204教室想问陆重年他们借锯子,途中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当时他的灵魂和脖子上的项链发生了转换。
第三次,他的灵魂转移到了裙子身上,裙子的灵魂进入了他的身体,于是“他”抱住了陆重年,被陆重年发现了异样。
第四次就是在他回到教室之后,他背贴着门,刚想告诉鸟哥和余绘他的发现,他的灵魂就又和发饰互换了!
道具和人类不同,它们没有思维,因此它们的灵魂转移到玩家身体里,呈现出来的行为好像全都表现了它们的本能——比如衣服的本能就是包裹人体,首饰则只想安静地呆在它们所该在的位置。
因而发生在玩家身上的这种灵魂转换对其周围的人来说,不太容易造成什么危害。
但对被灵魂转换的玩家而言,就不一样了。
“把已经穿戴上去的衣服和首饰脱掉也不行,阿雨说我摘掉他脖子上那根项链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丢失掉了一小部分,就算后来我把项链给他戴回去了,那部分灵魂好像也没有回来。”鸟哥咽了咽口水说。
“也就是说从衣服和首饰穿到我们身上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灵魂其实就已经分成了不同的碎块,和不同的首饰绑定在了一起。”
“每一件道具都随时有可能控制我们的身体,而且这种灵魂转换一旦开始就会变得越来越频繁,道具占据我们身体的能力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如果不阻止这种趋势的话,总有一刻会发生一次灵魂转换,这次灵魂转换没法再自动换回来。”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旁边的人能找到那件和我们发生转换的道具,把它摘掉,那么我们就可以暂时夺回自己的身体,代价是失去一部分灵魂。但如果找错了,那么就相当于是白白丢掉了一部分灵魂。”
“所以我们目前的策略就是尽量不摘道具,等到实在不行了再说……”
陆重年盯着他,问:“这些都是他用自己试验出来的?”
——鸟哥和余绘身上还没有穿戴上任何的服装和道具,这势必不可能是他们两个测试出来的。
鸟哥和余绘沉默地点了点头。
木雨发现死亡机制的时候,他们的试穿试戴都还没开始。
木雨让他们先别动,让他们务必保证在考核正式开始前,不要发生无意义的灵魂损耗。
陆重年的声音越发冷了:“他总共摘了几件道具?”
“……三件。”
鸟哥张了张嘴,安慰道:“不过可能是因为当时他身上已经有很多东西了,所以摘了那三件道具之后他说损失掉的灵魂好像也不是很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面露羞愧。
他们并不是想当缩头乌龟,碰到危险的事就只想让木雨上,可最后造成的事实结果却好像就是如此,只有木雨一个人受到了损失,这让鸟哥和余绘很惭愧。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们就不让木雨先试装了。
就在这个时候,木雨眨了下眼,骤然清醒。
他刚才和身上的这条裙子发生了灵魂转换,也听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对话。
他示意陆重年松开手,安抚道:“没事的,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你别太担心,只要通过考核我估计就会没事了。”
目前唯一通过考核的就是傅小驹和李柯组,他们受到的伤害是一次性的,所以考核前考核后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木雨认为,教室施加到玩家身上的所有死亡机制最终都会在考核通过后停止。
陆重年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203教室的门在这时候被打开。
他们看了过去。
叶随和郝佳扶着祁山走了出来。
祁山此刻的模样变得非常骇人。
他的身躯变得很长,手脚都很细瘦,两只手成了犬爪的形状。
面部也发生了变形,他的鼻子和嘴被拉得很长,耳朵竖起变尖。
与其说他是个人,此刻他更像是一条长得像人的犬,就连走路姿势都变得非常怪异。
他的双手被和上半身捆在一起,但从他那糅杂着冰冷与攻击性的双眸中可以看出来,他还留有些许自我意识,因此保持这种状态直至抵达社团联办公室应该是他自己也同意的计划。
木雨敛容,走过去拉住叶随,把自己那枚恶魔币塞到了叶随手里。
“按照马儿他们组的情况来看,不同组的考核内容还是差太多了,你们不一定会进到幻境里。所以不管怎么样,你们先兑一件道具带进去。”
祁山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了。
叶随的兽化已经停止,但祁山的兽化却好像还在继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彻底掉进过副本的坑里。
他们组确实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去社团联办公室可能会死,但继续留在教室里,祁山恐怕会死得更快。
叶随没有和木雨多推辞,收下硬币,点了点头。
木雨看向祁山和郝佳,低声道:“一切小心。”
他最后看向叶随。
叶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想对彼此说的尽在无言中。
他们三人上楼之后,木雨喊鸟哥和余绘一起回教室做最后的准备。
陆重年叫住了他。
木雨停下来,陆重年看着他,说:“你不喜欢我做冒险的事,但你似乎也总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木雨怔住。
“我知道这就是你的性格和原则,没有任何人能改变,”陆重年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是再小心一点,好吗?”
木雨顿了顿,道:“我知道了……不过我做出所有的行为之前都是考虑过风险的。”
陆重年反问:“这对你而言有差别吗?”
走廊上,两人相对而立。
“如果不是必死的危险,你肯定会冲在最前面;如果前面真的必死无疑,你难道就会退缩了吗?”
“木雨,你也说过,如果是后面那种情况,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差别只在于前面那种情况,你会和我们商量一下罢了。”
“但就算是前面那种情况,也不要太过了,”陆重年缓缓道,“秋千荡得太高会飞出去,我不希望你飞出去。”
木雨看着他。
他知道陆重年现在是在说他用摘道具的方式测试死亡机制的事。
于是沉默片刻,他回答:“我知道了。”
陆重年认真地观察他的脸色。
木雨也很认真:“真的知道了,不是在跟你发脾气。”
木雨又不是很作的那种人,听到什么话都喜欢反驳一下,或者不高兴一下,他知道陆重年是在关心自己。
于是陆重年的眸色柔和下来。
他又低声问:“纸条看了吗?”
“看了。”
“还在生气吗?”陆重年歪了歪脑袋,更仔细地观察他。
木雨就回想起那张纸条。
在那张纸条上,陆重年先是回答了他关于8月21日那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的问题。
“我也试过回想那天早上发生的事,但我失去的记忆可能比你更多。我只能想起刚醒来时候的情况,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其他的记忆也许努力一下还能再想起来一些,但没有那么快。”
木雨相信,不仅是他,陆重年肯定也已经确定了,他们俩的失忆与宿醉无关。
那天早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陆重年在纸条上补了一句话:
“金盛失踪了,赵家洋进了迷雾里。”
或许是“迷雾”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副本刚开始时他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引起的木雨的不快,他在这句话后头补充道:
“当时说出那句话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生死的意思,只是不喜欢被动的感觉。”
“还在生气吗?”
……
“只是不喜欢被动的感觉”这几个字后头有一个点。
木雨总觉得,陆重年写完这句话后应该停笔思索过,可能他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搞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态。
如果他真的单纯只是讨厌被动,才想要踏入迷雾探个究竟,那么当时他完全可以对木雨这么解释,木雨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陆重年当时的反应是沉默。
又或者,他完全可以选择就这么不对木雨解释,反正他们两人也还不是那种非要彼此解释个清楚的关系。
可陆重年又选择了对他解释。
而他后来写下的这句话,到底是真的想清楚了,还是单纯想要让木雨放心?
木雨不知道。
他看不透陆重年。
他总觉得陆重年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生命。
不管是陆重年说出的那句想要踏入迷雾中的话,还是上一个副本里他毫不犹豫选择进入水缸的行为——
这些种种,陆重年都可以选择用旁人能够接受的话术去做出解释,但木雨始终觉得,陆重年的行为里透着一股“随意”。
可每当木雨生气了,陆重年哄他、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想的时,木雨又觉得,陆重年身上的那种“随意”像是一种幻觉,转瞬就消失了,他好像还是知道不能随便去死的。
木雨其实也搞不明白,如果陆重年真的不看重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又为什么会不看重自己的生命?
木雨喜欢陆重年。
在之前那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这个他喜欢的男生,但他对陆重年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可这也没办法,不是吗?
仔细想想,他与陆重年之间,本来就有着很远的一段距离。
想明白这点,木雨忽然就不生气了。
因为客观存在的问题,不是生气就能改变的。
此刻——
他启唇,对陆重年说:“陆重年,之前那些事就先让它们过去了。我只想说,不管你心里之前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以后每当你出现一些……”
他斟酌了下,道:“出现一些空白的状态时,想一下你的家人、闫少闻他们……或者,我。”
“不是道德绑架,而是希望你想一下,你心里的空白真的是空白吗?”
陆重年定定地看着他。
“算了,不说别人。”
木雨拾起陆重年的手:“就说我们俩。”
“你应该还是有点在意我的吧?虽然我不喜欢你老是瞒着我一些事情,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害怕或者担心。”
“就比如两个世界这事儿——”
“我最开始忘了告诉你,你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是整个被抹消了,所有人都忘记你了,但你显然自己就知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
“又比如你说直到今天你才见到了我,为什么直到今天,副本让我们相遇了,你才见到‘我’?”
木雨看着陆重年说:“是因为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是我的存在被整个抹消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