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从一个多小时前说起。
窦校长孤身一人来到澡堂中，彼时整个澡堂安安静静，一丁点动静都无。
他仔细观察澡堂里新出现的几条规则，最后目光放在了通道墙壁上的“觉得害羞的话，可以把门关起来洗哦！”这行字上，停留片刻。
他转过身，走入1区，进入一个淋浴间。
帘布保持着敞开的状态，花洒被拧开，温热水流往下坠落。
窦校长先是面向隔间外的过道，淋了会儿水。
感觉没什么不同，便转过身，背对过道。
他一边思索，一边不断尝试，逐渐地，就发现瓷砖墙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有些怪异。
……他盯着那道身影，往前一步……又往前一步。
那影子似乎后退了一下。
……在诱他入墙？
窦校长一顿，垂下眼，看向自己的脚。
还差一点点距离，他的脚尖即会碰到墙壁。
思索片刻，他蓦地笑了下，毫不犹豫地朝前方迈去——
也在这一瞬间，一道黑影闯入他的隔间，重重推了他一把——他顺势，一脚踩入了墙中的世界。
……
穿过墙后，他来到了一个特殊的空间。
这里光线昏暗，虽然更符合他对理工一区这间澡堂的印象，但也因为冰冷的色调和打不开的门锁，显得更像是一座监牢。
门很高，完全堵死了上下两条缝，但左右两边的隔板很矮，可以翻越。
两旁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呼噜声交错响起，那显然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窦校长转过身，背后的瓷砖墙上出现了电视机一样的画面，画面里是他刚才所身处的那个澡堂，而推他的那道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一次玩这种副本游戏，初始阶段的判断，确实费了窦校长一些时间。
他用几分钟的功夫确认了几件事实。
1、他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地方，很可能才是真实的澡堂。这也意味着怪物发生器很可能是在这里。
2、刚才大堂电子屏上显示的空位，应该是指这里的空位，而他进入这里后填补了唯一一个空位，那就需要再制造出多余的空位，才能让大堂里的那几个孩子进来。
3、所有玩家都进入这里，门锁才能打开。
“翻墙”的难度系数有些高。
好在，分布在一排八个隔间里的章鱼怪像是被嵌入了一些自动程序，在他翻墙成功的一瞬间，它们就自动被吸入墙中，穿越去了另一边的澡堂。
同时，每个隔间的瓷砖墙上，“小电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调了频道。
——画面被调到了另一边澡堂的3区，泥水从瓷砖缝中流出来，被幽魂般突然出现的老李拿抹布拭去。
……
之后的发展，总得来讲其实还算顺利。
窦校长一边看“电视画面”，一边根据木雨他们这几个学生在澡堂里的遭遇不断调整策略。
他很快就发现，澡堂内的规则是会变化的，而变化的标准似乎是每一轮进入澡堂的玩家人数。
在双数轮，怪物会以原始形态进入澡堂。
而在双数轮，澡堂连接的似乎并不是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模糊的，他这边所看不清楚的，虚假的“真实世界”。
——那个世界的影子似乎被投射在了3区澡堂的墙壁上，窦校长实在看不清楚，他怀疑只有留在那边那个世界的玩家亲自去了3区，才能清晰看到画面里的东西。
那里头一定藏着秘密，且一定和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真实世界的门有关，因为这里的每一扇门都堵住了上下两条门缝，显然是想要掩盖什么。
幸运的是，王世发现了那个秘密。
不幸的是，“电视转播频道”一直由一只看不见的手控制着，在那一轮里，“摄像头”始终跟着柳遇跑，窦校长并没能通过王世的视角，看清楚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而王世最终还丧了命。
在他彻底化为泡沫的瞬间，窦校长所处的这个世界里，门锁上的那组数字从“1/8”变成了“1/7”。
这似乎召显着，原本预留给八个玩家的位置，已经消失了一个。
窦校长还发现，玩家虽然能在那一边澡堂的2区和他打通“语音电话”，但副本传达给那些孩子的，并不是他的原话。
当他说“我在真正的澡堂里”时，副本传达到那边的，却是“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当他说“你们要通过1区进入这里”时，副本传达到那边的，却是“千万不要再去1区”。
窦校长终于选择沉默，副本却始终在以他的声音向那些孩子传达错误的讯息……
还好那些孩子足够聪明。
尤其是木雨和陆重年这两个人，反应非常快，从他们的行动越来越具目标性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副本的规律。
此时此刻——
窦校长松了口气，对木雨说：“前一轮辛苦你和傅同学了，我在找到规律之后本想抓住单数轮的机会把怪物全部推出去，可惜年纪大了，体力实在有些不济，最后还是拖到了你和傅同学进澡堂的时候。”
鸟哥在他一旁哭唧唧地说：“不不不，是我的问题，是我年纪轻轻体力就这么差，没怎么帮上校长您的忙……”
木雨在他们隔壁房间关心道：“鸟哥，校长，你们都没受伤吧？”
窦校长：“我们都好好的。”
傅小驹奄奄一息的声音在窦校长他们的另一个隔壁响起：“……陆哥呢，进来没？”
木雨闻言也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墙壁。
墙壁上映出的画面里，陆重年已经刷了卡，淋入水中。
他专心凝视着墙壁，像是在透过这面墙，与他们对视。
……下一秒，他的身后突然升起一道庞大影子，是一堆土黄色泡沫凝聚而成的人形怪物，王世的脸浮动在“头”的位置！
木雨一惊，王世还在？！
他脱口而出：“陆重年，小心！”
那一边的世界里，陆重年听不到木雨的声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倏地侧过身。
土黄色泡沫猛然扑向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再差一秒，他就会被这堆泡沫袭击吞没了！
王世的两只眼睛翻着白，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大喊“肥皂”。
一击不成，它扭转“身体”，大量的泡沫张开成一张网，铺天盖地，似乎欲把陆重年整个人包裹起来。
“卧槽卧槽卧槽，怎么办？！”赵安逸抓狂的声音在木雨另一边的房间里响起来。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陆重年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块肥皂。
——他带了肥皂！他也是带着肥皂进澡堂的！
陆重年冷静地将肥皂拗断成两半，动作迅速地将这两半肥皂全部扔了出去。
半块被抛在了隔间外三米左右的位置，另一半抛在了通道那儿，顺着湿滑的地面足足滑出去五六米！
王世顿时飞扑出去，大量的泡沫涌出隔间！
陆重年迅速归位，重新凝视向墙壁。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内心紧张地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重年的身后，那堆土黄色泡沫包裹住三米外的半块肥皂，它蠕动着，起伏着，似乎在啃食、吞咽、消化！
然后它蛇一般滑行起来，迅速捕捉住五六米外的剩下半块肥皂，继续包裹，吞噬。
在它吃完第二块肥皂，猛地扬起身体，朝陆重年重新飞扑而去的瞬间——
陆重年眸色微动，大步一跨，跨入墙壁！
同一时间，真实澡堂里，每个隔间墙壁上的“电视画面”统一消失，门锁上的金色数字一齐从“6/7”变成了“7/7”！
木雨立刻喊：“陆重年，你进来了吗！”
“我在，别担心。”男生的声音在赵安逸的隔壁响起。
赵安逸着急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哪两个房间对应的怪物房间是空的？柳遇刚才没说，他现在也说不出来了吧？！”
窦校长说：“没事，我看到了，正确的通道是我们和傅小驹同学现在所在的两个房间，你们全都过来。”
鸟哥：“等等，那柳遇现在在哪里？？”
“肥皂……我要……肥皂……”空气中飘荡着柳遇牌复读机幽魂般的声音。
“他在我隔壁，我去把他带过来。”陆重年沉稳的声音让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木雨后退两步，仰头看了看侧墙隔板的高度，猛地往前一跃，脚踩住墙壁，双手扒了上去！
翻上墙后，他前后张望了下。
七个房间现在理应只有六个房间里有人，因为鸟哥和窦校长在一起，空出来了一间。
他身后的那个房间里是赵安逸，赵安逸后面是陆重年，陆重年后面则是柳遇。
他前面的房间里是鸟哥和窦校长，他们的前面是傅小驹，傅小驹的前面则还有一个房间，那应该就是空的那个房间。
所以整体顺序就是，柳遇，陆重年，赵安逸，他，鸟哥和窦校长，傅小驹，空。
此刻，陆重年也翻上了墙。
他回过头，和木雨对上了视线。
陆重年的眼中闪过一抹温色，随后便敏捷地往他隔壁房间翻了进去。
大家都开始翻墙。
赵安逸往木雨的房间翻，鸟哥往傅小驹的房间翻——他怕傅小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得帮他去开门。
陆重年背起柳遇，又往回翻。
翻来翻去的，大概花了三四分钟时间，大家抵达了各自的位置。
木雨、赵安逸、陆重年、柳遇、窦校长在一个房间。
鸟哥和傅小驹在一个房间。
窦校长沉声道：“开门。”
两个房间的门齐齐被推开！
他们闯入到另一个和他们刚才所在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房间里！
怪物的呼吸声和呼噜声在两旁此起彼伏，近在咫尺，像是猛兽在沉睡，随时都会被唤醒。
大家的神经紧绷着，窦校长再次低喊：“开！”
他们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第二道门。
这次，他们终于闯出了淋浴间，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空荡荡的澡堂，光线昏黄。
地板湿滑，覆着一层水汽，滴答一声，不知何处滴下一滴水，砸在了瓷砖地面上。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一切，唯有通道上方挂着的那行“觉得害羞的话，可以把门关起来洗哦！”标语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恶魔之月。
时间，晚上10：59，还剩最后一分钟。
傅小驹和柳遇已经变得很抽象。
傅小驹挂在鸟哥身上，从下巴到大腿沾着一大堆的泡沫，他还在持续地呕吐，身体已经薄成了一张纸，轻飘飘的像是被吹一下就会飞走。
柳遇则只剩下两条腿还维持着原本的形状，他的上半身已经彻底变成了泥沙和泡沫的混合物，喷泉一般不断涌起，降落，涌起，降落。
他的脸已经滑落到他的大腿上，一边随着流动的泥沙打转，一边两眼发直，恍恍惚惚地喊“肥皂”“我的肥皂”……
陆重年放下柳遇，往前跑了两步，轻巧跃起，脚踩在墙壁上，伸手一捞，将那枚贴在墙壁高处的恶魔之月捞下！
双脚落地之后，他侧身看向木雨，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下个副本再见。
木雨微点了下头。
陆重年收紧五指，一把攥碎了手中的恶魔之月。
*
时间，晚上9：30。
澡堂大堂里。
“卧槽！”柳遇猛地回过神时，整个人正在往后栽倒去。
他连忙伸手扶住墙壁，坐稳了，便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手和腿，激动地喊：“我、我恢复了！我恢复原样了！”
赵安逸也灵魂归窍，他流汗道：“原来你还知道你中招了啊，我以为你彻底失去意识了……”
“我一直有神智，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靠，吓死我了，太恶心了，我一点都不想吃肥皂！”
傅小驹坐在小板凳上，僵了一秒，身体便慢慢放松下来……他仰起头，整个人瘫在了那里……
…………这次也太惊险了吧？！
他差点就交代在这个副本里了！！
鸟哥也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暗自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劫。
窦校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打量了下其余几个人。
很快，他和木雨一样，视线定在了王世的身上。
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王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其余的反应，就这么无声地离开了澡堂，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副本中死去的人，回到现实中就会变成这样？”窦校长轻声问。
“对，”木雨沉默了下，道，“但是我们现在相信，未来可以有让他们回来的一天。”
死寂持续了片刻。
大家不语，各自有着纷杂的思绪。
忽然，一道身影从外面走进来，这人拽着一个拖把，哼着歌摇摇摆摆。
看到窦校长，他被吓了跳：“校、校长，您怎么来了？！”
大家顿时无声地盯住了他。
这大爷依旧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白色汗衫，也不知道到底买了几件同款，如今天气冷了，他也不过就在外头套了件夹克，看起来火力十足，比年轻人精神多了。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震惊的表情活灵活现，和刚才副本里那个面瘫脸的老头子完全不一样……
……但是讲真的，他们对老李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老李被诡异的视线包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干嘛，想洗澡？那快进去洗啊，再晚就要关门了！”
赵安逸郁闷道：“还不是里面没位置！”
不然他早就洗完了，还能等到副本降临？
老李扬了扬下巴：“现在不是有位置了？”
大家齐齐扭头一看。
七八个刚洗完澡的学生从里头走出来，而前台桌的电子屏上，鲜红的数字从0变成了7。
大家：“…………”
有完没完啊啊啊他们再也不想看到这个电子屏了啊啊啊啊拿走拿走快拿走！！
窦校长无奈捂额：“我买单，老李，把这个电子屏换了吧。”
老李：“嘎，为啥？这玩意儿没坏啊校长！”
*
副本都结束了，不把这个澡洗了，说不过去。
还好现实中的澡堂里并非空无一人，许多还没洗完澡的学生还在里头。
哗啦啦的水声和偶尔扯嗓门喊出来的一两句对话多少为这个刚才还发生过诡谲副本的地方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让赵安逸和柳遇这两个新人玩家没那么害怕了。
他们一路用欣慰的目光欣赏那些裸./男。
裸./男们震惊又害羞地挡住在自己身体，看着他们几个簇拥窦校长走过。
一路上都是窃窃私语。
“卧槽，怎么窦校长也来了？！”
“围在窦校长旁边的那几个都是谁啊，怎么好像和窦校长很熟的样子？”
“卧槽，他们一起进淋浴间了！”
“卧槽，他们把门关上了！”
“卧槽卧槽，窦校长带学生干部来澡堂开大会？”
……
淋浴间里，窦校长打开花洒。
热水洒下来，他舒服地叹息一声。
还是在澡堂里洗澡舒服啊。
他就这么冲洗了一会儿，启唇，用温文尔雅的语气问挤在他身后的四个小孩。
“……你们不去找空的淋浴位？”
“啊，马上，”赵安逸捧着手机，压低声音，“话说校长，木雨他们有一个玩家群诶！”
鸟哥：“校长你要进群吗？”
柳遇：“不过群里那些人看到窦校长会不会吓一跳，哈哈……”
木雨：“吓死他们！”
晚上十点。
“明天就中一个亿”微信群里的大家伙正聊到一半，突然跳出一条群消息。
【“木雨”邀请“窦”加入了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