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街。
木雨把字刻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传送。
他向陆重年确认了一下,陆重年和夜市街那边烹饪学院对应的那个玩家暂时还没出现死亡迹象,也就是说他和高瞻远吃下的砂锅鱼头及烤串能够提供的时间还远远没到极限。
洪漾出事了,离开了夜市街,但是一定没救了吗?陆重年给的答案是否。
木雨只能暂时按下焦灼的心情,思考他们眼下的处境。
他问陆重年【你们那边有找到怪物发生器的线索吗?是3秒,否5秒】
五秒后,他被传送。
“还没有!我们这里也没有!”张华威抓着头发,精神快崩溃了,“我们真的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如果线索都在外面的话,那我们根本没给自己留下时间!”
“你急什么,雨哥他们进过这么多次副本,经验不比你多?”高瞻远瞪他。
“靠,木雨自己也说他们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副本吧……”
木雨打断他们:“先别吵,瞩瞩,我们先去把砂锅鱼头和烤串的时间重新测试一下,看看极限是几分钟。”
“行!”
他和高瞻远分头行动,等到重新吃下食物回来,已经是7:15。
木雨在心中思忖,濒死感的极限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如果在食物还起作用的期间,濒死感已经悄悄抵达了极限,那么到时候如果他们再被无知无觉地传送回原点,岂不是会瞬死……?
他就这么一边思考,一边和高瞻远回到了石桌边。
张华威坐在那儿,脸色惨白,满头大汗。
木雨一顿,警觉地问:“你怎么了?”
张华威拼命喘着气:“我、我感觉……好像快到顶了。”
木雨的瞳孔紧缩。
濒死感的时限,已经到来了。
*
夜市街。
洪漾离开之后,苗乡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蒋书阅则很懊恼。
刚才洪漾明明和他在一起,他却完全没察觉到洪漾的异样,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说不定能拦着洪漾上那台机器!
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先是苗乡。
她忽然哆嗦了起来:“我、我好像有点心慌……”
蒋书阅和陆重年立刻转过头看她。
陆重年问:“是紧张?还是心脏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我分不出来,就是突然一阵阵发慌,”苗乡的唇色也有些苍白,“这不是垃圾街那边传来的影响吧?刚刚垃圾街那个玩家吃下食物后,我也没有这种反应啊……”
那难道是新莲宾馆组的那个烹饪学院玩家遇到了什么事?
蒋书阅说:“不管是哪边的问题,你先回去整理桌面看看!”
“好……”
苗乡还未来得及动,陆重年突然抬起手臂,嗓音沉了下来:“等等,垃圾街那边的玩家到濒死时限了,我们不能再传送他们!”
苗乡和蒋书阅僵住。
蒋书阅高声道:“现在就到时限了?那木雨和高瞻远吃下的食物到底能撑几分钟?”
“不知道,”陆重年放下手臂,蹙眉道,“现在已知时限的食物里,时间最长的是10分钟,他们那边剩下的那个玩家已经把食物吃下了。”
也就是说,即使木雨和高瞻远吃下的食物能撑更久的时间,如果他们要保证剩下所有人都能活着离开副本,他们也就只剩下10分钟时间了。
10分钟,他们必须找到怪物发生器,再销毁它。
苗乡有点崩溃:“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怪物发生器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就这样走出夜市吗?”
蒋书阅双手撑在桌边,手中紧攥着两瓶彩墨——
忽然,他用力将彩墨砸在了桌面上!
玻璃瓶碎了,墨水瞬间溅了出来。
苗乡被吓了跳:“你、你在干什么,你这样说不定就没法再回档了……”
垃圾街玩家的生命进度条他们不能再去动了,可还有新莲宾馆的玩家要照顾啊!
蒋书阅咬牙道:“……把玩家的性命放在一张桌子上作弄……”
他头一次对副本这么愤怒。
过去的副本带给他的,有紧张,也有恐惧,然而此刻,他只觉得荒谬。
人类的生命被微缩在了这一场副本游戏里,他们的挣扎,他们的选择全都变成了玩笑。
温床,那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给了他们生命回档的权利,那又如何?
这根本不是慈悲的赠与,而是恶意的玩弄、无情的嘲讽!
蒋书阅恶心极了,这一刻他恨不得把这张桌子都推到一边去,根本不想再奉陪——
陆重年忽然走上前,凝眸看向这张桌面。
“蒋书阅,再拿一瓶墨水过来!”
蒋书阅怔住:“……什么?”
他顺着陆重年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一惊。
这下二话不说,他飞快地从地上捡起几瓶刚才被他和洪漾挪了下去的墨水,手忙脚乱将瓶盖拧开,把五颜六色的彩墨都倒了下去。
苗乡走上前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彩墨全部被倾撒在了右半张桌面上,肆意地在平面上流淌。
灯光之下,他们看到……“张华威”三个深色字体竟逐渐从墨水下方浮现了出来,就像是墨水汇进了刻痕的凹陷里。
苗乡吃惊地捂住了嘴。
——这就是他们在那个白色空间里留下的刻字?!
用这种方法能让这些刻痕显现出来?这简直是阴差阳错之下的收获!
蒋书阅也很不敢置信,他难得发一次脾气,竟然……
他恍恍惚惚伸出手,在桌面上摸了一把。
他依旧没有摸到刻痕,整张桌面依旧是平整的,但刻痕确实就这么通过彩墨浮现出来了……
陆重年绕进来,从地上又捡起几瓶彩墨,将墨水全部倒在了桌子下方。
苗乡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倒在这里?”
新莲宾馆组玩家的刻痕不是在桌面左边吗?
蒋书阅此时已经重新聚精会神起来:“宾馆组玩家的刻痕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桌面下边,你不好奇这里会不会有东西吗?毕竟我们组的人当时有没有刻下什么东西还是个未知数。”
苗乡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脏全都急促地跳动着。
能不能找到“桌子”在这个副本里承载的线索,就看这一刻了……
紫、绿、粉、红,各色墨水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接近于黑的深色。
这股深色液体在桌面上自动地流淌开去,它分成了几股细流,有生命力一般,像是在寻找属于它的栖息之地。
三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它。
它的分支不断流淌,流淌……忽然,其中一道细流往旁边一歪。
它汇入到了一道凹痕里。
它顺着这道凹痕不断往前填充,逐渐地,形成了一个图案——【←】
三人定住。
蒋书阅拧起眉头:“一个箭头?”
陆重年思索一秒,对他们说:“带上其他的彩墨,去其他三张桌子那儿看看!”
他们立马行动。
通过同样的方法,他们在洪漾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在苗乡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在陆重年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个【↑】。
“这是在指引我们去找怪物发生器吗?”苗乡刚激动起来,瞬间又陷入困惑,“可这些箭头要怎么排列顺序?走多少米拐弯桌子上也没写,起始点又在哪里?我们要从哪里出发??”
蒋书阅凝神思索道:“排列顺序有可能是按照我们摊位号的先后顺序来的!洪漾是YS0015,你是YS0020,我是YS0029,陆重年是YS0035!”
也就是说,箭头顺序可能是↑←←↑。
每个箭头代表几百米路,要从哪里开始出发,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但是——
陆重年再次起身,跑到了老杨的那张空桌边!
陆重年拧开剩下几瓶墨水的瓶盖,将液体统统倒在了整张桌子的中央!
这些墨汁迅速开始流淌,数道细流向四面八方而去。
很快,流往桌面左下方的墨水最先汇入到一道看不见的凹痕里。
它飞快地填充着凹痕,凹痕延展开复杂的支路,不断往前、往前,像一朵花,花瓣一层又一层地绽开,直到一副精美的图案彻底展现在他们面前——
三个人怔在了那里。
这是一幅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
这竟是一朵向日葵。
“……怎么会是向日葵?”蒋书阅的语气不可思议。
他以为会是什么文字讯息,再不济应该也是又一个箭头吧,怎么会是一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向日葵?
然而墨水已经淌完了整张桌面,他们唯一能看到的刻痕就只有这朵花,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陆重年盯着桌面,过了几秒,他抬起头说:“夜市街的线索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我认为我们可以暂且把老杨这张桌子当做这段路的起点,至于向日葵到底代表了什么,可能要等我们出去了才能知道。”
苗乡紧张地问:“那我们现在要出去吗?”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垃圾街的玩家应该也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就在这时,蒋书阅的手臂上浮现出一行字。
【快传送我!宾馆组】
*
几分钟前,新莲宾馆。
回到二楼之后,闫少闻和郁宁在走廊中间停下。
他们的前后左右依旧是那四个大门紧闭的房间,然而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了201和203。
闫少闻眸光一转,启唇道:“201归你?”
这小卷毛进203好几次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
却没想到,郁宁抿紧唇,摇了摇头。
闫少闻挑高眉梢:“你确定?”
郁宁点点头,然后指了指203,看向闫少闻,意思是——那我进去了。
纤瘦的男生毫不犹豫地走向这个房间,打开了门。
闫少闻双手插进裤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郁宁的背影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他脚步一转,走向对面的201。
无所谓,就祈祷那家伙能顺利出来吧。
他在感应器前刷下201的房卡,推开这扇门,黑洞洞的房间迎向他,他信步走入。
通关之后,尽快跟陆重年他们会和。
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
咔哒一声,门自动在身后关上。
郁宁按下墙壁上的灯光开关,整个房间亮堂起来。
世界是无声的,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节奏。
一下,一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加速了。
视野之中,整个房间的大部分陈列与其他房间没有区别,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床对面多出了一个木头柜子。
那个熟悉的木头柜子。
那个曾经陪伴了他十多年,陪伴了她十多年的木头柜子。
柜子上摆着一个鹅颈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白色百合,百合正绽放到最好的时候,花瓣微卷打开,舒展地拥抱着世界。
郁宁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还记着时间,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磨蹭。
他快步走向床头柜,将里头的头晕片拿出来,攥在手中。
尽管目前为止不论是他还是其他三人,都还没有成功用上这种药片的时候,但以防万一,还是得先将药瓶拿在手里。
郁宁钻到床底下趴好,随后就开始静静等待幽灵的出现。
——没错,203房间里,也有幽灵。
是和202房间不同的幽灵。
床下的暗影包裹着郁宁,因为忐忑与紧张,他的手心渗出了汗。
他直勾勾盯着床外。
一分一秒过去,狭窄的视野中,柜子寂静无声,静默地立在原地,像是在陪伴他,一同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然后,她出现了。
郁宁看到了一双脚。
那双脚穿着一双深色的棉拖鞋,手缝的棉拖鞋——不说的话很难令人发现,因为它缝制得太过精美,就和商店里摆出来售卖的商品一般。
然而她的手艺一直都这么精湛,从小到大,她为郁宁缝了无数双鞋子,无数双手套,还有围巾和棉线帽。
还没到冬天,可她总是早早地就穿上了最厚的袜子。
袜子拉起到脚脖子,深灰色家居裤垂落下来,遮住了袜子的边缘。
她慢吞吞走过来,因为腿脚不便利,所以走得很慢。
郁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他悄悄往前爬了爬,脑袋稍稍钻出床外,随后抬起头,透过被水雾模糊了的视野,向上望去。
苍老的,臃肿的背影。
她满头花白,布满皱纹的手提起水壶,正在给鹅颈花瓶里加水。
她的头一点一点,郁宁听不到声音,但他能回忆起她张嘴说话的样子。
【哎呦,百合开起来就是好看。】
【我以后就买百合,菜市场那个卖花的小姑娘都认识我了,去她那儿买也便宜。】
【宁宁啊,你喜不喜欢?】
郁宁觉得,他的外婆总是能用曼妙又温柔的手法拨动宁静。
那一圈一圈沿着湖面荡过来的波纹无声地将世界的声响传递给他,而他迎到手里,接住的则是满满的岁月。
他着迷地望着这道背影,在心中喃喃。
别转过来,外婆,别转过身来。
就让我再这么看你一会儿。
再看一会儿,我们就又要告别啦。
时间过得好快,都五年了,你却还是和以前一个模样,等到未来几十年过去,我们在天堂见面了,你会不会还是现在这个模样?
宁宁好期待。
但宁宁一定会先好好活下去。
世界无声,世界也有声,人生几十年,宁宁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然后带着那一定会很好听的声音,好好地走完这一辈子。
一定会让你安心。
晕眩感陡然袭来,视野出现了重影。
郁宁吸了吸鼻子,打开头晕片,从里面倒出来一片,吞下。
药片滑入喉咙,泛起一路的苦涩。
很快,晕眩与重影便全部消失了。
郁宁一顿。
……这次起效果了?
他抬起头,外婆的背影已经从花瓶前消失,他急忙转过头往左边看去,她已经穿过房间的门。
但郁宁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她就会带两个搬家公司的人回来,让他们带走这个柜子和花瓶——就如郁宁九岁那年一样,他们要搬家了。
郁宁握紧手中的药品,咬紧牙关,手上一使力,他爬了出去。
他逼着自己循直觉打开柜子第一排抽屉,在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针织围巾上面,他看到了静静躺在中间的一枚浅黄色水晶。
它散发着岁月的光芒。
……
离开203房间的时候,郁宁有点浑浑噩噩。
他静静在走廊中间站了会儿,心情缓过来了,便抬起手臂用力擦干脸上的泪迹,坚决不给那个傲慢又拽里拽气的大少爷取笑他的机会。
随后,他盯向201房间的门,面露狐疑。
他都结束了,大少爷还没出来?
201房间对应的情绪是喜吧?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的房间。
难道大少爷已经拿到水晶,去一楼了?
郁宁跑下一楼去瞧了眼,大堂里只有npc一个人,并没有闫少闻的身影。
他回到二楼,又等了四分钟,闫少闻还是没有出来。
郁宁面色微变,终于意识到——闫少闻可能遇到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