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急吼吼将他拉出了这个房间。
在迈出门的那一瞬间,闫少闻回头看了眼。
这个空空荡荡的,前一秒还如一座牢笼般困住他的房间只安静回视着他,没有变化,亦没有阻拦,大门就这样敞开在他们面前。
手腕被猛拽一下。
他回过头,郁宁瞪着他,似乎在问:还看什么?都快来不及了!
闫少闻勾起唇角。
挥散笼罩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懒懒道:“知道了。”
*
时间,7:21。
郁宁出房间后第一时间爬上温床,在手臂上刻了几个字。
【通关了,马上出去。】
然后他拉住闫少闻往一楼冲,两人将房卡交给了前台,脑海中各自浮现出一抹画面。
郁宁回忆起的,是他们在那白色空间里,夜市组玩家最后一轮上前刻字,在桌上刻下了五花八门的箭头。
闫少闻的脑海中,一瞬间则有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过——
……
火车呼啸奔腾在平原上,张华威贴着玻璃窗,瞪大眼睛。
“卧——槽——啊——”
远处,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巨大的向日葵花海。
夜空无光,可那片花海的色彩清晰可见,明亮耀眼,像是能把最纯粹的黑也染亮。
花盘摇摆着,浪一般此起彼伏,花瓣远远飞来,砸在火车窗玻璃上,像是金色的雨。
这地方竟然有这么大一片花海!
这特么……
张华威词穷了,除了呆呆地看着,其他任何反应都做不出来。
花海面积很大,火车开了好一会儿,眼看着终于要越过它了,忽然来了个急转弯,变成贴着花海往前行驶。
轰隆隆,轰隆隆,张华威始终目不转睛……
很快,“咔”的一声闷响。
他猛地往前栽去,连忙扶住墙壁站稳,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才意识到——
到站了。
到“家”了。
张华威瞬间抱紧那根棍子,咽了咽口水。
此刻,窗外依旧是向日葵田,近在咫尺。
很美,但在这情况下也有点诡异……
火车头的前方……好像是一片平地,再往外去就很黑了,他看不清楚。
“哐!”
火车车厢大门在他身后打开。
张华威神经质地跳了一下,紧张地转过身,往对面窗户看去……这下他目瞪口呆。
紧贴着他这辆火车的,竟是另一辆火车。
一个男生正在那辆火车里,已经看到了他,正拼命拍着窗户,对他喊什么。
张华威反应过来,连忙跑了出去,来到了两辆火车的中间——它们离得太近,张华威又实在太胖,杵在中间差点被卡住。
跑出去后他又震惊了。
竟然还有一个男生!
擦,差点忘了,除了“洪漾”,宾馆组也有一个玩家上了火车,这里是得有两个人!
对方正颤颤悠悠趴在隔壁这辆火车的顶上,见到他就强颜欢笑:“你、你好,我叫王昊,车厢里那个同学叫洪漾,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卧槽!”张华威傻了,“不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们的火车车门呢?”
“车门在那边,”王昊战战兢兢地指了下他身后的方向,“但是那边……不能正常走出去,因为那里是……”
张华威又呆住。
好在,他有一根棒球棍。
本来洪漾和王昊的计划是,洪漾先把王昊顶到火车上面,王昊再把洪漾拉上去,两人用这种方式爬到火车的另一边,再跳下来。
但这操作难度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多了,他们卡在了王昊拉洪漾上去这一步。
幸运的是,张华威“神兵天降”!
他先是把王昊接了下来,紧接着就用棒球棍砸窗玻璃。
砸了好几下,成功将窗玻璃砸碎,洪漾从里头爬了出来。
三个人艰难地从两辆火车的缝里钻了出去,张华威跑到悬崖边,探头一看,被吓得差点尿出来。
底下也太黑了,是多深一个深渊啊?
“这就是家?”他难以理解,“家是深渊?这副本也忒刻薄了吧?”
“你转过身去看看呢,”洪漾道,“身后不就有最好看的景色?”
张华威转过身,看着那片金色的花海,不由又咽了下口水。
……
他从洪漾和王昊的嘴里得知,申楞和许谨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张华威心里有点郁闷。
但也有一个不算很好的好迹象——洪漾还活着。
许谨和申楞掉下去了,但洪漾还活着!
这很可能意味着,许谨和申楞现在根本还没死!
申楞在离开垃圾街的时候根本没吃下食物,到了这个点,理论上早就该被濒死感杀死了。
但他既然还活着,那很可能就是温床救了他一命。
【温床内提供您生活所需的大部分基础用品,提供代买代卖功能,提供病情及伤势监测、护理功能,提供最适合您的人生指引,忠诚守护您的身心健康。】
这台机器从字面意义上守护了玩家的“身心健康”,算得上是一台完美又邪恶的机器了。
而许谨也还活着,这就指向了两种可能性。
要么这深渊无限深,到现在他们俩还没掉到底;要么就是温床足够坚固,即使是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去也不会碎裂。
不论如何,他们还有机会。
正因为此,王昊才又打起了精神来。
他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想办法跟其他玩家会和啊??”
“嘶,我觉得,”张华威往四周看看,“我总感觉怪物发生器就在这地方,这地方太奇怪了!”
“我也觉得。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就发现了,但因为怕王昊你不敢爬出去所以一直没说。”洪漾道。
王昊一脸懵逼:“什么事?”
洪漾指向深渊的方向——严格来说,他指向的是深渊上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你们不觉得,夜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张华威和王昊抬头一瞧。
这仔细一瞧,把他们吓得够呛。
漆黑的夜色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藏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面貌,只能看出体积好像很庞大,占据了大半个夜空,再仔细一瞧,有点像是一张诡异的人脸……
这不可名状之物悬在空中,静悄悄地俯视着他们,也不知道俯视了多久……
“那……那是什么啊?!”王昊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不知道啊,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我观察它好久了,一动不动的,不像是会来搞我们的样子,”洪漾思忖道,“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向日葵田那里找找线索?”
张华威和王昊:“…………”
顶着这么个未知怪物的视线找线索他们压力很大啊啊啊啊!!
*
木雨、苗乡和高瞻远发现,他们的速度被加快了。
——很玄妙地被加快了。
他们确实是用最快的速度跑的,但人的身体机能总有极限,再怎么也很难和风一样快。
这个副本的地图很大,最开始他们担心在时限到来之前,他们会不会连怪物发生器所在之处都抵达不了,那就更遑论找到发生器并销毁它了。
然而副本或许也知道在这种设定下,玩家们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这会变成一场死局,于是,祂提升了他们的速度。
他们跑了一会儿之后,就意识到周围的景色后退的速度在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们跑了五六公里,总共却只花了几分钟时间。
……但这也令木雨陷入了深思。
为什么宁愿给他们加快速度,也要把怪物发生器放在那么远的地方?
按照最后一个箭头转过弯的时候,苗乡忽然停了下来,捂住胸口急促喘气:“我、我不行了……”
木雨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的体力其实也快到达极限,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你、怎么了?”
苗乡擦了把额头的汗道:“我、我前面一直觉得心很慌,刚刚好了一会儿,可现在,现在又来了,而且好像比之前更慌了,咚咚咚跳个不停!”
高瞻远:“啊?呼,你没感觉,呼,要内什么吧??”
苗乡:“没感觉要死,就是心悸!”
木雨冷静思考了下:“瞩瞩现在就在这里,身体健康,没有毛病,那还有种可能,就是宾馆组你们对应的那个玩家心脏病犯了。”
高瞻远和苗乡:“…………”
那位朋友是遇到什么了啊犯病成这样?!
苗乡闭了闭眼,人生真是令人绝望,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玩家竟然还能犯病。
她颤抖道:“算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继续往前走吧……!”
三人刚要动身,高瞻远瞅到木雨苍白的脸色,担忧道:“雨哥你还跑得动不?要不我背你?”
木雨抬起手擦了下汗,刚摇一下头,忽然被后方伸过来的一双手臂抱起,熟悉的气息随风涌来。
他一愣,倏地回过头——
夜色如墨。
英俊男生的发丝大半已变为银丝,在风中凌乱晃动,像是细细的光,在黑夜里闪烁。
细纹被无情的手描画在他的面庞上,勾勒着他的眼尾,落在他的眉间,点在他的唇角。
木雨睁大眼。
他老了。
他的脸上留下了好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但这张脸蛋依旧英俊,精神焕发,漆黑的双眼也依旧温柔,沉静。
他变得不像他,但也依旧是他,隐隐之中,似乎有一种经岁月发酵的风韵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陆重年低头,倍感奇妙地注视着木雨。
他打量了下,轻笑道:“不容易,终于见面了。”
木雨直愣愣地盯着他,心脏砰砰跳。
陆重年就这么接过他的小书包,单手将他抱到了臂弯里,他下意识勾住了陆重年的脖子,呆呆地伸出手,抚向陆重年的脸。
陆重年垂了垂眼睫,又抬起。
“……不好看了?”他的嗓音很轻,在说着悄悄话。
木雨呆呆地摇头。
“陆重年,”他喃喃道,“你老了也是全世界最帅的老头……”
陆重年一顿,微微扬起唇角。
……
“……我靠,我想起来了,狐狸——”高瞻远颤抖地指向陆重年……然后被木雨瞟了一眼,最后一个字狠狠咽了回去。
这个狐狸精,啊!
当年高中他就觉得这个狐狸精总是和他大哥眉来眼去,每次只要看到陆重年,他脑子里的警报声就乌拉乌拉响起。
结果!他大哥还是被这个狐狸精勾走了!啊!他的大哥!
高瞻远瞬间崩溃到想抱头。
随后跟来的蒋书阅对类似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劝道:“出去了再崩溃也来得及,先赶紧走吧!”
闫少闻饶有兴致地用一种焕然一新的目光瞧木雨和陆重年两人,见郁宁也好奇地瞧着,说:“男同,没见过吧?”
郁宁:“……”
“走了,出去再看。”
大部队再次启程。
最后一段路稍显漫长,但其实也并不。
在看到那片向日葵花田的第一刻,木雨就注意到了花田尾巴那儿竖起来的一根棒球棍。
“是张华威带走的那根棍子!”他眼睛一亮,“火车的终点站是在那里!”
尽管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线,但他们的目的地重合了!
郁宁忽然指向前方的夜空。
大家顺着这个方向看去,在看到夜色里悄然无声的庞然大物时,猛然一悚。
蒋书阅愕然道:“空中那个是什么?”
闫少闻眯眼:“像一张脸。”
“这么大一张脸?”苗乡震惊,“这得是个巨人吧?可它不动啊,是活的还是死了?”
这庞然大物悬在空中,让人有点不敢往前靠近……
可他们的小伙伴就在前面,离开副本的希望也在前面……
他们必须前进。
他们跑进了花田里。
向日葵长得特别高,他们当中身高最高的陆重年和闫少闻最多也只能在花海里露出一个头顶。
他们拨开一株株葵花,花瓣簌簌掉落,于重重花影中寻找张华威他们三人的身影。
很快,他们找到了。
那三人也看到了他们。
张华威激动地挥手:“这里这里,这里有东西!”
洪漾看到陆重年臂弯里的木雨,尽管在见到张华威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还是蹦出来一句:“……好小!”
木雨扬起唇角,吐槽回去:“——好老!”
时间已经走到了7:25,距离蒋书阅的时限还剩下两分钟。
苗乡和陆重年身上的时限暂不可知,而洪漾反倒成了他们四个人里唯一没有时限的那一个。
木雨示意陆重年将他放下来,脚触地后,他跑向张华威他们三人。
这三人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正照着脚下这块地。
而他们找到的东西,则是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向日葵图案。
整个图案像是用树枝之类的东西划出来的,大概有四米宽,四米长,泥土(或者说是黏土)被划出了一根根线条,组合起来就是一朵葵花。
“怪物发生器肯定就在这附近……但我们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张华威纳闷道,“我感觉要搞明白天上那个怪物是啥,那个深渊又是几个意思,可能才能推测出来发生器在哪里。”
“深渊?那是什么东西??”蒋书阅又急又疑惑。
“就是这块葵花田后面,大概六七米远就是悬崖了,刚才我们两辆火车就停在了那里,我草你们不知道有多惊险……”
洪漾对他们说:“还有一个问题,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如果许谨和申楞已经掉到了深渊底部,而且温床还在运作,还能往前开,那这个地图就真的很大很大了。”
而这一切当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线索,最关键的一条线索。
木雨又往前跑了两三米,拨开向日葵,看到了前方的一片虚无。
大家跟着他走出来。
一些人还在谨慎地观察夜空中那张人脸,一些人则小心翼翼挪向悬崖的边缘,向外探头。
忽然。
一道类似闷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他们齐齐绷紧身体,警惕地望向夜空。
然而没有电闪雷鸣,夜空很平静,影影绰绰的巨大人脸亦岿然不动。
他们缓缓放松身体。
……闷雷声再次响起。
苗乡和张华威又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贴近小伙伴,瑟瑟发抖。
洪漾狐疑道:“到底是什么……”
“鼾声,”木雨忽然道,“是打鼾的声音。”
大家愣住。
闷雷声第三次响起……这次他们竖起耳朵,很快,便面露错愕。
木雨说得没错,这是打鼾的声音,只是被放大了,所以听起来就像是雷声一样!
张华威震惊地问:“是空中那只怪物在打呼噜?它睡着了??”
这发展是不是也太奇怪了啊?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闫少闻这时看向了身旁的郁宁。
同一时间,陆重年问苗乡和洪漾:“你们认不出这张脸吗?”
苗乡:“啊?什么?你说那只怪物?”
“卧槽……卧槽!”高瞻远认出来了,他被惊到说不出话来。
郁宁这时候也认了出来,激动地拽闫少闻的袖子。
闫少闻启唇道:“是老杨?”
郁宁看到他的口型,连忙点了点头。
“老杨?!”张华威震惊。
其他所有人都惊愕了。
空中那张脸竟然不是怪物——
——是老杨??!
狂风吹来。
老杨隐没于黑暗中,那张影影绰绰的脸闭着眼,一头银丝隐约可见。
慢悠悠的鼾声远远传来。这位已经去世,只存在于众多人记忆中的老人,正在他们的面前,在深渊之上,安然地熟睡。
所有人吃惊又不理解地看着这一幕,眼前这幅画面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他们到底身在何处,老杨为什么会出现在空中,还如此巨大?
木雨转过身。
他看向远方。
花田,平原,林立的城市之影,一切构成了一个极为方正的视野。
而这一切都很静。
垃圾街消失了,夜市街消失了,新莲宾馆也消失了,这整座城市里没有灯,亦没有光。
因为,这是一座黏土之城。
“我想……”他说,“我们现在,可能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
“老杨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