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年将车驶入医科大，停在了靠近校门口的路面停车位上。
他们在车里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一辆小电驴从远处窜来，停在他们旁边。
高瞻远穿着一身黑色夹克，摘下头盔，隔着车窗对陆重年点了下头，打量几眼闫少闻。
又过了十几分钟，另一辆车开了进来，隔着三个车位停下。
车上下来了木晨曦和木晨星，两人今天都穿得很干练。
“走吧。”陆重年打开车门。
闫少闻跟着下去：“这组合是不是也太奇怪了一点？”
在陆重年的带领下，他们五个人往一条小路走去。
“每次‘事件’来临之前，预感都会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只要时间到了，我就会到另一个世界，‘事件’结束，我就会回来，”陆重年走在最前面，“但对你们来说，这可能就是一眨眼的事，你们甚至不一定会发觉我已经离开过了。”
“没关系，看了再说。”木晨曦依旧非常坚持。
陆重年便不再多言。
他们从小路走到大路，拐过一个弯，最后停在了一栋银色建筑前面。
银色建筑的顶部是下陷的弧状，四周边缘有一些网格状装饰，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摇篮。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分，馆内非常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建筑物大门右边的墙面上嵌着几个铜字——“生命科学馆”。
门口摆放着几个花篮，这栋建筑物看来是医科大新开放的场馆，大概是作科普展览用。
“所以，预感告诉你的地点就是这里？”高瞻远满脸狐疑。
“时间呢？”木晨曦看向陆重年。
“差不多了。”陆重年轻声说，抬脚，迈上阶梯。
两位学生在门口迎宾，见到他们便热情道：“欢迎来到生命科学馆，你们的右手边是场馆地图，扫描上面的二维码可以获得语音讲解，需要人工讲解的话请跟我们说。”
“我们随便看看。”闫少闻道。
木晨星倒是拿起一份地图，展开，迅速地浏览。
整个场馆有八个厅，分为上下两层楼，不同的厅不同的主题，但大主题显然只有一个——生命。
他们现在是在A厅，主题是人类起源。
左边是B厅，和植物有关；右边的C厅和动物有关。
再往楼上去，则是D厅，讲的是人类的孕育，从受精卵开始，一路展示了“一个人的诞生”。
“所以，你现在想去哪里？”木晨曦问。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陆重年。
“……”陆重年实在不好形容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的感觉，“预感不会告诉我非常精确的位置，就在这里大致看看吧。”
话虽如此，为了能够亲眼见证到“事件”发生的一瞬间，这四个人还是紧巴巴地跟着他。
他们在一楼粗略逛了一圈，上了二楼。
“……这是怀孕五个月的影像图，这个时候大部分准妈妈已经能够感觉到明显的胎动……”
一道熟悉的嗓音正在做讲解。
他们循声看过去，在不远处围聚在墙边的人群中发现了一抹高挑的身影。
闫少闻轻声道：“那是曲歌？”
陆重年不动声色。
几分钟后，曲歌讲解完了，注意到他们，走了过来，略有些意外地打招呼：“你们也来了？”
“你被你们学校拉来这里充壮丁？”闫少闻调侃。
曲歌解释：“这几天新开馆，人比较多，学生会忙不过来，学姐就让我来帮几天忙。”
陆重年低头看了眼时间。
下午2：25。
总感觉时间已经很接近了，但一切到底会如何发生，每次他也都得等到那一刻来临了才会知道。
闲着也是闲着，他们继续逛。
曲歌也再次做起讲解员，带他们从这个厅的头游览起。
不过到底是熟人，他没有讲解得那么一本正经，偶尔也会聊一两句别的。
“说起来，你在莲大感觉怎么样？”他随意地问陆重年，“你是数学系吧？”
“嗯，”陆重年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回答，“还不错。”
“有打算辅修第二专业吗？”
“暂时没这个打算。”
曲歌看过来一眼，颇有点“浪费了你的学习能力”的意思。
“我倒是想学一下德语，对我以后可能会有点帮助。”
忽然，高瞻远从后面走过来，拍了下陆重年的肩膀：“喂，那东西还没来吗？还是已经来过了？”
“还没有。”陆重年有些无奈。
高瞻远嘟哝着“怎么还不来”，双手插着裤兜又去看别的了。
曲歌看着高瞻远的背影：“我记得他也是新莲一中的？”
“是，以前是10班的。”
曲歌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高瞻远身上，他回过头来，忽然问：“‘那东西’是指什么东西？”
陆重年一顿：“没什么，他只是在等一些消息。”
曲歌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探究。
陆重年假装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走到下一个展区。
这个展区的角落里摆着一个模型。
一个小小的摇篮，假婴儿躺在里面，一边嗦着手指，一边笑眯眯望着上方，它的上方是几个垂坠下来的婴儿车装饰。
一位女性站在模型旁边，正在与人交谈。
曲歌停下脚步，介绍道：“那是我们的学姐，这部分展区是由她亲手布置的。”
“毕业生？”陆重年打量着对方的装扮。
“嗯，毕业有三年了，现在在一家医院里工作。”
忽然，那位学姐朝他们看过来——看向了他们的身后。
她惊喜地挥手：“好巧，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
曲歌和陆重年下意识回过头。
木晨曦带着木晨星与他们擦肩而过，走向前方。
木晨曦寒暄道：“不是，今天来这里是有别的事，顺便进来看看。”
这两人认识。
曲歌有些意外：“这两位是？”
“正在和你学姐聊的那位叫木晨曦，是你的学长，医科大毕业生。他旁边的那位名字是木晨星，他的妹妹。”
语罢，陆重年一时沉默。
如果木雨的存在没有被抹消，他对木晨曦与木晨星的介绍自然不会只是他们的名字。
他默然地看了会儿，迈步往前走，注意到曲歌还停留在原地，便又停下，侧身看向他。
曲歌喃喃道：“……他们都姓‘木’？木头的‘木’？”
陆重年眸色微动：“是，怎么了？”
“……其实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然后就发现怎么也想不明白。”
曲歌看向他。
“当年我一直是年级老三，不论什么考试，永远有两个人在我前面，一个人是你，还有一个人是谁？”
“我始终回忆不起那个人的名字，甚至记不起那个人的脸，就好像那个人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但这不合理，我不可能不记得自己的对手是谁。”
“高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我踏出考场看到了你们两个人的背影，我记得那天你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而另外一个人呢？他的背影在我的记忆里却被模糊了。”
陆重年的神色发生了变化。
他转过身来。
“我问过我们班里的人，他们都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我去问老师，他们只记得我确实总是在年级第三名，但前两名除了你，还有一个人的名字他们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像是一个现实世界的bug，不是吗？”
“我甚至在想，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出了问题。”
“直到我看到论坛上别人发出来的照片，看到了刚才那位金头发的男同学在垃圾街花甲粉店张贴出来的海报——直到今天，现在，我终于确定，出问题的不是我。”
曲歌缓缓道：“陆重年，你也知道的，对吗？”
“木雨，他去哪儿了？”
忽然——
【时空交叠中，共出现三对重复者。】
【请重复者在三分钟内找到另一个自己，并实现融合，否则将会湮灭。】
【3】
一连串金色字体忽然浮现在两人的中间。
陆重年和曲歌全都瞳孔一缩。
曲歌面露愕然，后退一步，陆重年却立即抬起头，向四周看去——
窗外已然迷雾重重。
副本来了，但这一次的情况明显和以往不太一样！
此刻，这层楼依旧有不少人，但他们神色自然，显然没有看到空气中奇怪的文字。
人群中只有其中几个人，神情发生了微变。
两声“卧槽”在这个厅的一左一右响起。
——循声望去，竟有两个高瞻远瞪着彼此！
他们身前的空气中全都浮动着那三行金色字体，他们两人也全都穿着黑色夹克，满脸不敢置信。
站在左边的那个孤身一人，他显然就是今天跟着陆重年来这里的那个，是这个世界的高瞻远，他正目瞪口呆。
而站在右边的那个，他的身旁还有其他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木雨。
木雨迅速看了陆重年和曲歌一眼，来不及多想，推了身旁的高瞻远一把：“快过去！”
“什、什么？我要干什么？！”高瞻远被往前推了几步，难以置信地走向另一个自己。
站在木雨身后的木晨曦眸光一转，看到了从不远处的陆重年身后走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正盯着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惊诧的木晨星……
木晨曦：“…………”
另一个世界的他怎么把晨星也扯进来了？
虽然多少感到现状有些离谱，但是……
他走过去，一脸头疼地伸出手：“试试看这样行不行。”
另一个他眉头紧皱，显然对这情况感到有些不适，对他也有些戒备。
但瞥了眼空气中一路跟随的文字，和不远处的木雨，这个他还是勉为其难配合地伸出了手。
两人的手相触。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重重推向彼此，眨眼间，他们融合在了一起。
融合后，木晨曦捂住额头，木雨跑过来扶住他：“哥，你没事吧？”
“没事，”木晨曦闭了会儿眼，“两个世界的记忆合在一起了，我要缓缓。”
木雨抬起头，张了张嘴：“姐……”
木晨星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喃喃道：“……阿雨？”
【还剩两对重复者。】
【2】
见两个木晨曦融合了，两个高瞻远也赶紧抱在了一起。
尽管如此，他们两脸嫌弃。
一个绿着脸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另一个也是快窒息的模样：“融合了不就知道了！啊啊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们也合二为一。
【还剩一对重复者。】
【1】
他们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陆重年、木雨、曲歌、木晨曦、木晨星、高瞻远，他们全都能看到文字，全都是被这个副本选中的玩家
可还有一对重复者——他们是谁？正在哪里？
陆重年蹙眉看向四周：“闫少闻到哪里去了？”
……
此刻，逛到了2楼E厅的闫少闻盯着面前这两行金色字体，心有所感一般，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微信列表里有一个他自己开的小号，平时用来转发备存一些文件。
他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荒谬了？
但他还是在这个聊天页面发了一个：“？”
很快，页面同一侧便出现了一个新的：“？”
闫少闻闭了闭眼。
竟然真的是他。
他睁开眼，同侧紧跟着出现了第二条消息，这条消息的语气就不太像是他的了。
“？你个头，你人在哪？”
闫少闻：“……”
这位是谁？
他无语地回：“2楼E厅门口。”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身体，大量的记忆涌入脑海，画面横冲直撞，噼里啪啦交叠挤压，思维受到强烈的冲击，出现了空白的停滞。
闫少闻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一下，被一双手扶住。
耳朵边嗡嗡作响，大脑中像是有洪水呼啸而过。
洪水粗暴地冲开一切，无情地奔流远去，只留下阵阵嗡鸣，令人直泛恶心。
两三秒后，闫少闻才缓过来。
他平复着呼吸，睁开眼，瞥向身旁。
身旁，卷毛男生眼巴巴地瞅着他，像是在好奇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闫少闻勾起唇，懒懒笑了起来。
“字打得倒是挺快。”
他的记忆，融合了。
刹那间，空气仿佛被抽干，他们一顿，只感觉胸腔内的氧气仿佛也在一瞬间全部蒸发。
整个空间扭曲、压缩，他们像两块饼干一样被压扁，转眼便失去了意识。
……
……
木雨在一个很奇怪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四面都是银色金属墙壁，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件物品，非常空荡，人也只有他一个。
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扶墙站起身。
……今天不论是他、他哥还是高瞻远，都是在这里偶遇的。
在看到彼此的瞬间，他们就确定副本肯定是要来了。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他们还在猜测这次副本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时空交叠。
所以，他们现在是还在他们那个世界里，还是来到了陆重年的世界？
亦或者，现在已经没有两个世界的区分，他们正在一个独立于那两个世界的第三空间里？
木雨吐出一口气。
算了，先对付眼下的副本吧。
这个房间有前后两扇门。
他一边观察，一边走向其中一扇，手刚握上门把，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他微怔，立刻打开门，冲了出去。
从这个奇怪的房间冲向声音来源处的路上，他注意到他的左手边有一处下行楼梯，右手边则是一个环形台桌。
台桌上摆着一个立牌，上面写着：
1、请尽快找到怪物发生器，并将其摧毁。
2、若一个小时内无法完成任务，请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死亡。
台桌里面有一根柱子，柱子上则挂着一面kt板。
新莲医院接诊规则：
1、开始接诊之前，请各位医生阅读科室规则及《因片学》。
2、请各位医生在细心查明患者病因之后，决定治疗方案。
3、若发现即将因爆的病人，需注意因片爆射污染，在无法治疗的情况下请尽量将病人带入爆炸室。
4、若在院内发现游散因片聚集体，在没有穿防护服的情况下，请立即远离或者躲藏起来。
5、请各位医生随时注意身体及精神健康，发现不适尽快治疗，始终保持饱满的工作状态。
木雨囫囵扫了眼，有些懵。
他们现在是在一家医院里？
副本这次把他们从医科大生命科学馆提取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
可“因片”是什么东西？
还有“爆射污染”“因片聚集体”——这些字眼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世界医院里会存在的东西，这是什么科幻片设定吗？
木雨没空多想，循着刚才那阵声音冲到了另一个房间的门口，遇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高瞻远。
“大哥！”高瞻远喊了一声。
他们面前的这个房间比木雨刚才呆的那个更大，也分了前后两扇门，此刻他和高瞻远各自站在两扇门前。
大门敞开着，门边墙壁上挂着“手术室”牌子，而门内的景象，让木雨和高瞻远全都震惊了。
里面有三个人。
曲歌，和两个陌生的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满脸恐惧，刚才的尖叫声应该是那个女生发出的，她捂着嘴，整个人在剧烈地颤抖。
曲歌站在他们身前，尽管表现得更冷静一些，此刻却也非常惊愕。
他们全都在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手术室的角落。
那儿的情状……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手术台、墙面、地上，到处都沾着一些黑色、金色、五彩斑斓的东西。
这些东西全都是流体状，它们像是不受引力控制，正在缓慢地向上拉伸，变幻出各种诡奇的形状。
它们呈溅射状散布，而溅射的中心点，是一块肉粉色的布一样的东西。
这块“布”皱缩堆叠在一起，躺在一堆散落的衣物上面。
隐隐能看到“布”上有着黑色的人类头发一样的图案，似乎还有眼睛，扭曲的四肢，手指……
……这好像是一张被挖空了所有内脏、血肉与骨骼的，人类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