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公斤的圆形胆小因片，和0.2公斤的菱形胆小因片，分别是谁的？”木晨曦拿起两支玻璃管，问躺在相邻两床的两个女生。

兰璐在刚才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转过头来，哑声道：“1.2公斤的应该是我的，音音胆子没那么小……”

王可音也转过头去看她，眼圈红了起来。

曲歌接过1.2公斤的那支因片管，和木晨曦一起，分别为两个女孩子注射进去。

然后——

他们就只剩下一支因片还未处理了。

贪食，1.6公斤。

木晨曦低头问兰璐：“你再回想一下，你真正的体重是多少？要的是副本降临的当下你的体重，不是早上空腹的。”

兰璐闭了闭眼，有些羞耻。

她最近胖了很多，51都不是她今天早上空腹撑出来的，是她以前的体重，只是刚才木晨曦问她的时候，她下意识报了这个数字。

“今天下午这会儿可能在53左右……”

53公斤，相当于还有2公斤被遗漏了。

她现在的总体重是47.3，缺失的体重达5.7公斤，比她的最大损耗5.3还多出0.4公斤。

至于王可音，她刚才说她正常情况下/体重是50公斤，她现在的体重则是44.7，缺失的体重有5.3，比她的最大损耗5多出了0.3公斤。

很多人开始算不明白了。

“所以这1.6公斤贪食到底是她们两个人的因片混在了一起的，还是……？”高瞻远的数学真的很差，他现在已经有点晕了。

木晨曦说：“没发现这支‘贪食’的因片运动已经快停止了吗？典型的排异反应，这就是她们两人的因片混合物。”

“更何况她们都还没死，那就代表她们肯定还有缺失的内容物在副本地图里，可以被回收，这整个地图到现在还游离在外的因片不就只剩下这一支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这一支盛满了黑色因片的玻璃管上。

“……可这不就又是之前的情况了吗，”高瞻远喃喃道，“这1.6公斤我们分不开了，只能用因片追踪器……”

可因片追踪器只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他们只能把这一整支“贪食”注射进一个人的身体里，然后再用因片追踪器清除掉属于另一个人的部分。

这样的话，势必会有一个女孩子无法达到存活体重。

在因片追踪器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把属于她的那部分清除掉的时候，她就会死亡。

一时之间，整个手术室静得落针可闻。

王可音和兰璐静静听着，两个人都闭上了眼。

王可音流下眼泪，兰璐脸色苍白。

原本以为大家都有机会存活下来，没想到最后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这要怎么选？

“……她们有的选吗？”孙崖小声问。

他刚才被兰璐踩出了心理阴影，这会儿说话都不敢大声。

木晨曦脱了手套，扔在手术托架上，没有说话。

曲歌深吸一口气，道：“刚刚兰璐从王可音身上回收了1.2公斤的胆小，如果她前面遗漏的2公斤体重之前全都在王可音身体里，那么属于她的‘贪食’可能就是0.8公斤重。她和王可音很可能是对半分，0.8对0.8。”

只要是1公斤以下的外来因片，因片追踪器都能处理，所以如果是他说的情况，那么两个女孩子还有选择权，她们可以选择由谁活下来。

但也有可能，兰璐之前损失的2公斤体重里，有一部分是已经消失掉的好因和人生。

她很可能只剩下0.4或者0.5公斤还在这部分“贪食”因片里，而剩下的1公斤多的“贪食”，全都是属于王可音的。

那么这种情况下，因片追踪器就没法用在她的身上了。

气氛越发凝滞，大家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保险起见，当然是选择王可音更好——那支“贪食”因片的转动已经接近停止，如果他们选择了兰璐，却发现选错了，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没有时间再把这部分因片重新提取出来，在王可音的身体里操作一遍。

到时候，两个女孩可能会一起死。

只有选择王可音，才是百分百能保证让她、让其中一个人活下来的。

可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就这样宣判兰璐的死亡？

如果兰璐也有机会呢？如果属于她的“贪食”因片就是有0.8公斤重呢？那么她本也有机会可以选择活的啊。

“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吧，时间不多了，一分钟后我们回来。”留下这句话，木晨曦带头走出了手术室。

其余人微怔，连忙跟上他。

他们如潮水般退出手术室，只留下那两个女孩，躺在两张灯光直射的手术台上。

……

手术室里只剩下了大型催回机运转时发出的气流声。

两个女孩子很静，一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兰璐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王可音依旧闭着眼流泪。

“音音，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

“我记得垃圾街斜对面那家我们常吃的火锅店到了生日的时候会送六折券。”

“……你现在说这个干嘛……”王可音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我就是想吃了，前几天就馋了，想跟你说这件事呢。”

又静了一会儿。

“你哭什么啊，你胆子比我大那么多，现在搞得好像我才是胆子更大的那个一样。”

“……”

“音音，我们也太倒霉了，最近是不是水逆了？”

王可音已经无法抑制，哭得直抽气。

兰璐苍白的唇微微颤抖：“……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躺在这张床上了，懵逼到现在。留下我，我能不能跟上其他人的节奏都是个问题，那支东西给你用吧。”

“给你用，你肯定能活下去，给我用，我们两个可能都会死。”

“璐璐……”王可音的鬓发全部被流下去的泪水沾湿了，“我以为可以的，怎么会这样……”

“没办法，谁叫我们俩都贪吃呢，而且口味都那么相似，所以才会连因片都长得一模一样吧，”兰璐也静静地流着泪，“就是不知道结束之后会怎么样，我的尸体会是正常的吗？我爸妈他们……”

“能不能拜托你，找个我爸妈他们能接受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解释啊……”王可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说，就说……”

手术台被撞击的声音骤然响起，随之同起的是野兽般的嘶吼声。

王可音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兰璐躺在隔壁床上，正用力地侧过身，面孔狰狞地盯着她。

她拼命挣扎着，四肢都在奋力，像是想要将她狠狠咬碎。

王可音颤了颤，脸上流露出一抹绝望。

*

来到走廊上，木晨曦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其余人：“现在感觉身体不舒服的有哪些人？”

大家一愣，面面相觑。

木晨曦的目光率先定在了一直低着头的木雨身上：“阿雨？”

陆重年看向身旁的男生，眉头再一次蹙起来。

木晨星的面孔也严肃了：“阿雨，你身体不舒服？”

木雨低声说：“……就是胃有点恶心。”

陆重年低头看着他：“你刚才跟我说你只是觉得有点闷。”

“……是有点闷，”木雨咳嗽一声，“我不知道，从副本开始心脏就老是时不时猛跳一下，忍不住想咳嗽，我不知道这算什么症状，我也没心脏病……”

木晨曦眯起眼，问：“早搏，恶心，还有呢？”

“其他就没有了……”

木晨曦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赵晓光：“我好像没事……阿嚏！”

他懵了下，随后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打得鼻涕乱流。

“我、我好像有点感冒了，阿嚏！”

孙崖不安地问：“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啊？”

“因为这家医院里没有别的病人，只有我们，副本势必会在我们中间制造病人，”木晨曦问，“你也不舒服？”

孙崖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有点不太好看。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肋下方，喃喃道：“……我刚才一直觉得这里有点隐隐作痛，但我以为是紧张的。”

高瞻远从听到木雨也身体不舒服开始就有点不安了：“要用因片进行治疗也需要确定是什么毛病吧？这里没有任何检查设备，能确诊吗？”

木雨忽然抬起头：“其实不治疗也没关系，有件事刚才一直没机会和你们说，是和这个副本地图有关系的。”

他把医院周围有一层玻璃罩，以及副本地图内无法使用任何可移动光源的事告诉了他们。

“副本明显在隐藏什么线索，这条线索一定要有光才能被看见。既然如此，那么玩家因爆也就必然要进行了。”

“我刚才想了下，这件事不见得非要牺牲谁，我们完全可以在保证存活的情况下进行因爆。”

木雨这近乎疯狂的提议让一众人心惊肉跳。

“可以用防护服，这套衣服虽然不见得能百分百挡住射出来的因片，但至少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多加几层的话应该可以把大部分溅射出来的内容物包裹在里面，方便我们后面回收。”

“但因为要保证光能透出来，所以我们只能选用面部的那块材料，要把它们剪下来缝合在一起。”

赵晓光有点震惊：“不是，因爆不是要痛苦到极点才会发生的吗？这是说爆就能爆的？”

“所以我才说不用治疗，放任病症恶化下去就行了。”木雨回头看他。

“你疯了吧？！我才不要，你说得简单！”

“我没说让你们去做，”木雨又低低咳嗽一声，“我会去做。”

瞬间，陆重年的眉间挤出沟壑。

木晨星否决：“不行，这太冒险了，就算真的要做也不是现在，我们现在拿到的线索还太少了！”

“已经不少了，姐，副本总时长只有一个小时，现在已经三十分钟过去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但是——”

“你们进来吧！”手术室内飘来王可音虚弱的声音。

大家的争论一停。

木晨曦后面一直没说话。

他的视线掠过木雨：“……先进去再说。”

*

大家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手术室。

一进去，他们就发现兰璐又失去意识了。

她躺在手术台上，如野兽般露骨地斜眼打量他们，像是恨不得把他们的皮肤咬穿，吸食他们体内的东西。

王可音一脸疲惫地开口：“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赵晓光和孙崖的神色有点微妙。

没想到这对室友聊着聊着，其中一个又失去了意识，那结果似乎很明了了。

不仅是他们俩，其他人此刻心中猜想的结果也都差不多。

但他们倒不是因为觉得王可音会趁机占自己朋友便宜，而是如果她们俩还有理智的话，那么把最后这支因片留给王可音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木晨曦走过去，拿起手术托架上的东西，开始做准备。

“把这支因片给璐璐吧。”王可音说。

一句话，手术室内静了一秒钟。

“哈？”赵晓光猛地回过头，“你确定？等等，你不会是圣母病发作了吧，还是不好意思趁人家失去意识占人家便宜啊？”

他和王可音刚才好歹是一支团队的，也有了点交情。

他苦口婆心地劝：“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这支东西给你，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存活下来的几率才高，给她，可能你们两个人一起gg了啊！”

王可音闭着眼：“其实我能感觉到，璐璐之前漏掉的2公斤应该都到了我这里，现在那1.6公斤的‘贪食’有一半是她的，因片追踪器可以给她用。”

赵晓光瞬间哑巴了。

“……这是刚才你们两个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曲歌问。

王可音摇了摇头。

“那你——”

王可音打断了他：“璐璐只是假装冷静罢了，我知道她其实很害怕，她胆子很小的，也很怕死，平时身体一有不舒服就会很紧张。”

她依旧在闭着眼流泪，眼泪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但她就算是再怕，关键时刻也会选择来保护我……但我其实没那么怕。我也怕死，但我能接受。而且璐璐还有爱她的爸爸妈妈，而我爸妈……他们有和没有都一个样。”

王可音吞咽了一下，调整了呼吸。

“还有，我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反正我和璐璐之中必死一个，你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拿自己做实验。”

“如果人命在这个副本里是资源，那你们要好好利用这份资源才对，不要因为不好意思就不说。”

“就让我来吧。璐璐很怕痛，这件事她做不来，我可以再来试一次因爆。”

“在你们把因片追踪器注射进璐璐身体之前，可以想点办法——比如用因片什么的——也可以我自己来，我可以试试用这些东西加剧痛苦，诱导自爆。等我死了之后，坏因你们还是记得回收下，不然它们可能会去攻击你们，其他部分就不用了。”

王可音的嗓音变得很轻：“人生和好因很漂亮，不用再把它们困回进我的皮囊里了，让它们就这样留在空气中吧。”

手术室内很静，没有人说话。

王可音睁开眼，看向木晨曦。

“缝合我吧。”

*

他们在窒息般的沉默中行动起来。

缝合王可音，缝制防护布，挑取药物因片……

王可音最后选择用来诱导自爆的，是一支快乐因片。

《因片学》中说，药物因片治疗法要求医生必须把患者的内容物抽取出去，进行体外调和，只有这样，药物因片才能均匀地分布在患者的一段人生时间内，温和地起效。

一旦将除冷静因片外的其他因片直接注射进人体，这些因片会全部堆积在注射口的附近，也就是“当下”的时间里。

大量的因片涌入当下的身体中，患者收获的很有可能不是舒适，而是一种割裂感。

他们会在割裂中痛苦而死。

他们把手缝的防护布搭在了处置室里，用一些工具将这块布撑了起来，构成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空间。

王可音拖着虚弱的身体，带着那满满一支快乐因片，一步一步走入防护布。

木雨忽然转身，走出处置室。

陆重年这次跟了上去，在木雨吐出来的时候抱住了他。

木雨吐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眶里分泌出泪水。

陆重年支撑着他，眉头蹙得很紧，抚着他的背。

随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栋建筑物再次出现了剧烈的摇晃。

与兰璐不同，王可音的两次爆炸，威力似乎都非常强大。

木雨喘息着，平复两秒，才回过身，和陆重年一起回到处置室门口。

强光照亮了整片夜空。

他们看到了一轮横亘在夜空中的，巨大的弯月。

和弯月后头，一双静悄悄俯视着他们的，如同神明一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