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大家全都低迷了一段时间。
撇开越来越多的问题,木雨和陆重年曾经死亡过这个事实让他们感到心情有些压抑。
这两人是他们当中唯二每一场副本都参与了的,甚至可以说,这两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连他们都挺不过去的关卡,那真的还有其他人能解决吗?
不知道,难以想象。
木雨倒是比他们更快地恢复了精神,几天后,他就表现如常了。
时间慢慢接近11月底。
大家绷紧了神经,开始等待副本的出现。
蒋书阅:“今天大家有什么突然的念头吗?”
好几个“没有”蹦出来,蒋书阅:“ok,今天看来安全。”
隔天又是相似的对话。
他们每天都进行着安全打卡,直到时间逐渐来到12月中旬,他们才恍然意识到……这次副本是不是隔得也太久了一点?
再下去,与上一个副本都要间隔一个月了吧?
群里,黄嘉家说:“会不会副本不会再出现了……?”
傅小驹:“不可能吧……”
张华威:“要是真不会出现就好了,可倒影世界不是还存在吗?”
蒋书阅:“最近倒影世界越转越快了,说不定和这有关系。”
大家讨论不出所以然,但隐隐总觉得,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半,闫少闻忽然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闻山会所有情况。”
*
曲歌觉得,斜对面寝室的一个男生有点奇怪。
他发现对方的不对劲,大概是在见过木雨的半个月后。
他和那个男生分属于不同的班级,对方也不是很具有存在感的人,曲歌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对方瘦瘦高高,他甚至记不清对方的脸。
最开始,是在走出寝室的时候,偶然听到斜对面大门敞开的寝室里,两个男生在说:“不觉得最近江河有点奇怪吗?”
这句话从曲歌耳边略过,他一边背着单词,一边目不斜视地走远。
后来,是在教室里迎面撞上。
对方好像没在看路,把他的课本撞掉之后,也不过平平淡淡看过来一眼,说了声“抱歉”,便面无表情地离开。
曲歌蹙眉看着对方的背影,回过头,便注意到了对方两个室友微妙的表情。
再后来,是一场讲座。
曲歌坐在前排,听着教授风趣幽默的讲话,当全场大笑起来时,他一边鼓掌,一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在全场齐刷刷鼓掌大笑的人群中,有一个一动不动的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
任周围如何热烈,对方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像一个人形的塑胶玩具,不论环境如何变化,他都永远不会产生波动。
充满违和感。
依旧是斜对面寝室的那个男生。
曲歌心中略有异样,他找到对方的两位室友,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你说江河啊。”
曲歌是系里的佼佼者,被他找上门,这两人好似非常惊讶,听他问起江河的事就更加惊讶了。
“他一直都这样啊。”
曲歌直白指出:“我曾经听你们说他最近变得很怪。”
所以,应该不是“一直都这样”。
暗地里的吐槽原来被人听到了,这两人一僵,面色变得有些尴尬。
他们挠挠脸颊,对视一眼,说:“最开始确实觉得有点怪,因为刚认识的时候他还蛮喜欢笑的,后来忽然变得很冷淡,我们都有点不适应。”
“但那时候说到底大家认识还不久,后来我们觉得现在可能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吧,刚开学的时候他可能是想尽量友善一点……反正我们现在也习惯了。”
曲歌问:“你们觉得他变得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国庆?”一人不确定地问另一人。
“国庆快结束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映湖公园不是在搞什么情侣活动嘛,有天他说想去凑热闹,那天晚上回来后就变成这样了。我之前一直以为那天他是偷偷摸摸约了妹子出去玩,被甩了才这么不高兴。”
曲歌听完后,第一反应是联系木雨。
但他停了下来。
因为很显然,如果这个名叫江河的男生真的和木雨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有关,那么他必定牵扯到了最核心的谜题,而这也是木雨他们没办法告诉他的事情。
但没关系。
曲歌喜欢自己解谜。
他喜欢抽丝剥茧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种神秘的存在阻止着某种神秘的真相出现在世人眼中,那么若是世人自己揭开了那层纸呢?
祂们又将如何?
……
他开始持续地关注江河。
他发现,这个男生的脸上果然不会出现任何表情。
那张面孔长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层被他偷窃来的不属于他的外壳,他根本无法控制它。
就如木雨所说。
【死去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彻底死亡,他们被保留了皮囊,只是灵魂看起来好像死了。】
这个叫江河的男生,给他的正是这种感觉。
江河的肢体动作是诡异的,不仔细看可能察觉不出来,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步履永远是一种速度。
打开课本时手臂和手掌的动作顺序、幅度。
写字时的笔速。
弯腰捡东西时的角度。
吃饭时咀嚼的方式。
所有的一切,永远一模一样。
就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不会做出程序控制外的行为,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曲歌在他面前落座,他不会抬头。
曲歌问他:“你老家在哪里?”
男生动作停顿,看过来一眼,似乎并不疑惑曲歌这个从未和他有过交谈的人为什么会冷不丁问这么突兀的问题。
曲歌问了,他就回答。
一种看起来早就准备好的,刻在程序里的回答。
“X城。”
曲歌点点头,又问:“你喜欢这道菜吗?”
江河又一次顿住,眼珠子转动,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
他的回答出现了迟缓。
过了两秒,他才看向曲歌,平静地说:“喜欢。”
“那你喜欢吃辣吗?”
江河静静看着他。
曲歌等了十秒。
他起身,端着餐盘走开。
当他在相隔十米远的餐桌边坐下,回过头时,远处的江河已经低下头,继续吃起饭菜。
——比目前人类所能创造出来的ai机器人还不如。
曲歌的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
这样的观察持续了一个多月。
同时,曲歌还每天浏览大学生论坛,从纷乱的帖子里提取出了无数零碎的信息。
有几件事是确定的。
一、木雨他们在努力扩大陆重年的影响力,垃圾街那家陆重年主题的花甲粉丝店应该就是他们的杰作。
木雨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但是等知道陆重年的人提升到一定的数量,应该会发生什么大事。
二、那些“事件”的发生地点是随机的,没有一定的规律,在映湖公园发生过,在理工发生过,在垃圾街似乎也发生过。
三、无关人员也可以进入“事件”内,只是他们不会知道真相,“事件”结束后,他们的大脑中也只能留下模糊的片段。
所以——
想要进入“事件”,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多出去游荡。
至少,只呆在寝室里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曲歌:“……”
他看了眼最近的气温,面孔非常严肃。
在3度到5度之间徘徊。
出去会被冻死。
……算了,多穿点吧。
……
就这样,曲歌开始了每天裹成一只粽子,于寒风中东走走,西走走的日子。
除了被冻出一场重感冒,连室友们都不由发出“智商和身体是不是真的只能拥有一样”的感叹之外,他的收获是一个大大的0。
曲歌有些郁闷。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决定好好休息一天,等养好身体了,再接再厉。
这一天,室友们也睡得很早。
仅九点,寝室里就熄了灯,鼾声逐渐此起彼伏。
曲歌睡得很昏沉,但不知哪一刻,一声不算重的关门声将他惊醒。
他于黑暗中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双目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这片黑,耳朵里听到的,是走廊对面方向传来的脚步声。
不疾不缓,匀速的脚步声。
曲歌眨了眨眼,伸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点亮屏幕。
晚上十点。
……这种时候。
他坐起身。
犹豫了下,还是下床,穿上长裤,套上外套,匆匆走到门边,打开门。
往走廊尽头的方向一望,看到的是江河转身走下楼梯的背影。
……曲歌跟了上去。
双休日,楼下一般不关门,也没阿姨守着。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宿舍楼,在江河坐上一辆出租车后,曲歌也赶紧招下一辆,让司机师傅跟上。
司机师傅的神情很微妙,那频频通过后视镜瞥过来的眼神像是在怀疑他们在进行什么违法活动。
曲歌一边咳嗽,一边打开新莲市地图,判断着他们正在前行的方向。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江河的车最后会停在一座偏僻的山下。
他更没想到,山脚下竟还停着十几辆出租车。
这些车有的很快就调头离开了,有的一直不动,司机师傅们好奇地探出车窗张望,可能是以为这里在进行什么神秘活动。
……许许多多的学生汇聚在这里。
有男生,有女生。
他们有的穿着正常的日常服装,有的穿着一身睡衣,全都如江河一般,面无表情,机械地往山上走。
一瞬间,曲歌头皮发麻。
这些全都是……?!
他错愕而又震撼,在原地呆立许久,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
他远远地跟着这帮人。
深夜里,山上很黑,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曲歌必须打开手电筒,那些人却好像如入白昼一般,走得稳稳当当。
曲歌最开始有些紧张,但后面便冷静下来,因为很显然,这些人根本没有在关注有没有人跟踪他们——他们的眼睛里只有上方,而上方到底有什么?
感冒未愈,睡了一半又出来进行这种体力活动,曲歌累得够呛。
他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健身了,等到停下来时,已经眼冒金星。
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栋奢华的建筑物。
建筑物大门敞开,几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打着手电筒,拦在门前,慌张地喝退:“你们干什么?!快走!快走开!”
“不要聚集在这里,我们不营业,快下山去!”
“你们再不走我们就报警了啊!”
然而这些男男女女根本不理会他们,只直勾勾盯着建筑物里头,机械地向前拥去。
这画面,堪比丧尸围城。
“别理他们了,快关门!”一个男人后退着喊,“赶紧报警!”
“但是闫少爷没说……”
“等闫少爷赶到都来不及了!”
下一秒,两束车灯光一前一后扫射过来。
两辆车开上来,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停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是闫少爷的车!”一名保安惊喜道。
曲歌心中一动,看过去。
闫少爷?
不会是闫少闻吧?
打头的一辆豪车里,四扇车门全部打开,驾驶座那边下来的人果然是闫少闻。
除他之外,还有木雨、叶随,和一个眼熟的男生。
曲歌在论坛里看到过对方的照片,好像叫蒋书阅,是莲大校草?他记得木雨当初拉他进去的那个群里也有这个人。
第二辆车里下来的是两位长辈——竟然是理工和莲大的校长?!
曲歌又一次愕然。
他没认错人吧,连这两位校长也?
*
木雨在看到眼前的画面时很震惊。
前方这些人全都是熟面孔,他看到了死在迎新晚会副本里的洪环宇、王磊,看到了社团招新副本里的郝佳、祁山。
还有映湖公园副本的李明科、江河,垃圾街副本里的申楞……
所有在副本里死去的玩家,此刻全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直直地往闻山会所里撞,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他在见到曲歌时更震惊,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大问题。
——什么时候曲歌也死在副本里了?!
曲歌黑线道:“我还活着,我是跟着江河过来的。”
“江河?”木雨卡壳了一下,猛然想起来,“哦对,他是医科大的……”
……竟然是曲歌认识的人,这也太凑巧了。
不过这么看来,在那次见面之后,曲歌并没有放弃对副本的探究。
曲歌走过来,朝两位校长颔首,随后低声问木雨:“连他们也?”
木雨摇了摇头:“窦校长确实被扯进来了,但莲大贺校长今天只是凑巧……”
很凑巧,闫少闻在群里发消息的时候,窦校长和贺校长刚一起下飞机。
毕竟是涉及到这么多学生的事件,窦校长直接从机场赶了过来,路上显然没能把贺校长甩掉。
此刻,贺校长看着眼前的画面,眉头紧皱对友人说:“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窦校长叹气:“说来话长。”
另一头,保安们僵持在会所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扯着嗓子喊:“闫少爷,这些人不走啊,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先别报,”闫少闻问,“会所里面没有其他情况吗?”
“没有,都挺正常的,我和老余刚刚巡逻过!”
蒋书阅说:“里面肯定有东西在吸引他们,要不让保安先把门关了吧?”
但保安们明显不敢动——他们现在害怕极了,关上大门对他们来说就是阻断了安全感。
闫少闻索性绕过前面这群“幽魂”,往大门那儿走过去。
其他人一起跟上。
这些“幽魂”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攻击性,甚至没看过来一眼,很显然,除了此刻会所里的某种“东西”,他们对别的全都不关心。
保安见他们过来,齐齐松了口气,终于敢把门关上了,脸色有些尴尬。
而会所的大门合上了,堵在门外的这些人也并没有变化。
他们依旧直勾勾盯着会所大门,不停往前挤。
两名胆子稍微大点的保安不停挥舞手臂,喝退他们。
“他们不像是会自己离开的样子,但总不能让他们一晚上都堵在这里,”叶随扶了扶眼镜,蹙眉道,“到了明天绝对会出问题。”
可怎么让这些人离开,是一个问题。
贺校长忽然开口,问站在最前面一个男生:“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男生正是映湖公园副本里的吕彬,他机械地回答:“我们来玩。”
“玩什么?人家都停业了。”
“我们有钱。”
“人家停业了,你们有钱又怎么样?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这么吸引你们?”
吕彬没有回答。
贺校长说:“你说出来了,我们就酌情放你进去,但注意,你必须说出那个‘东西’的完整名字。”
其余人一怔,随后凝起神,盯向吕彬。
吕彬直勾勾的眼神从会所大门移到了贺校长的身上。
这种眼神湿冷粘稠,让人很不舒服。
贺校长面色不改,窦校长却蹙起眉,上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的东西,我们要怎么给你们?”贺校长又问。
吕彬张了张嘴。
下一秒,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不能对外说出真相’的机制启动了?”蒋书阅吃惊道。
几位老玩家精神一振。
作为局外人的曲歌和贺校长则是眉头微动——他们听不懂,但好像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吕彬面目狰狞地捂着脖子,摆动身体挣扎,几秒后才神色缓和。
他急促地喘着气,放下手,抬起头,幽幽看向贺校长,卡bug一般重复起刚才的话:“我们要玩。”
木雨立刻学着贺校长回他:“你们要玩什么?说过了,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我们才能拿出来让你们玩。”
吕彬的脸上流露出愤恨,这种表情让他看起来好像还活着。
“说不出来就回去,”木雨缓缓道,“连名字都报不出来的东西,不属于你们。”
这样的对话重复几遍,竟真的有人放弃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这些人望过来的眼神非常阴冷。
几个老玩家都有一种感觉——
这种眼神不像是这些人自己发出的,而是有某种生物在通过他们的眼睛这样盯着他们。
这种感觉令他们的背脊升起一股森森寒意。
……然而即使感到不适,该做的也得做,他们一齐行动起来,用同样的对话逼退这些“幽魂”。
“幽魂”们心不甘情不愿,陆陆续续离开,直到这块场地被清空,时间已经接近一点。
蒋书阅累得双手叉腰:“他们不会等会儿又上来了吧?”
“……那就报警,不管了。”闫大少爷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大家噎住。
贺校长不满地对窦校长说:“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有这种事?”
“说了有什么用?”窦校长无奈,“难道还真把你扯进来?”
“多个脑袋,多一条思路,这个道理你懂。”贺校长说着转过身,推开了会所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重新敞开。
停业期间,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会所里都不会打开所有的灯。
此刻,整个会所大部分楼层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一楼大厅,有几盏灯开着,幽幽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保安队长擦着汗道:“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墙面也都是正常的,我们看过监控录像,没看到有什么墙被拉开或者挤压在一起的情况。”
登时,贺校长瞪向窦校长,曲歌瞥向木雨。
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
——墙面被拉开、挤压又是什么状况?
窦校长和木雨有点脑壳疼。
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一时之间真有点解释不清楚。
最关键的是,在看清楚大堂内部的一瞬间,他们就意识到了。
——局外人看不见。
这大堂里分明到处都漂浮着“东西”,这几位保安,贺校长和曲歌,却全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