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少闻仰头打量着他现在所身处的这个地方。

四面是水泥墙，墙体高度大概就只有两层楼的样子，上方是露天的，但目之所及之处也全都是被浓雾笼罩的漆黑。

脚下……则是生机盎然的草坪？

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回过身。

门就在他身后，门边的墙上则贴着一张注意事项。

处置室注意事项：

*不要将尸体埋得太深，会发不了芽。

*新的因片孕育出来之后，请及时采摘并放入因片机中进行分析和称重，完毕请将因片转移至内科。

尸体发芽，因片？

这是什么科幻片设定。

他走到门后，打开门，迎来了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门外是一个环形空间，中央有一个类似护士台一样的环形桌台，一男一女正站在桌台的另一端，背对着他，背影十分紧绷。

与他隔着环形桌台正对的方向有另一个房间，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住院部”三个字的牌子。

大门敞开，陆重年和木晨曦正站在住院部门口，和那一男一女看着同一个方向——上行楼梯。

一个黑色的人形物体正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它没有五官，只有人体的形状。

凝聚成它的黑色不像是单纯的颜色，而是一种神秘的黑色物质颗粒，它们好像在不断运动，时不时反射出一丝丝诡谲的光线。

空气凝滞，背对着闫少闻的那个男生在发抖。

忽然，这黑色人形物加快了脚步——它朝站在桌台前方的那两人冲了过去！

陆重年和木晨曦立即后撤，那一男一女也转身逃跑！

男生是一张陌生面孔，但那位女性，闫少闻认了出来，是木晨星，木雨的姐姐。

木晨星径直绕过桌台往后跑，那陌生男生却惊恐喊叫着，翻过桌台就躲在了下面！

木晨星回头注意到这一幕，喝道：“不要躲在那里！”

那个男生浑身抖动：“但是规则不是说了躲起来也可——”

话还没说完，那黑色人形物忽然化作一条黑虫，从地上猛然窜起，弧线状向桌台后面坠去，直直对准了这个男生的头顶。

两声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一道是这个男生发出的，他的头颅被钻开，黑色凝聚体一股脑全部钻了进去，他两眼翻白，脸部涨得紫红，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震颤！

一道声音是在闫少闻的左边响起的——左边还有一个房间，墙上挂着“内科”的牌子，此刻大门被打开，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刚冲出来就被这一幕吓到尖叫！

与此同时，楼上又下来了三个一身黑的人。

“啊啊啊啊！”青春痘男生持续地尖叫着。

那三个一身黑的人也被震在了原地，而这一刻，那庞大的黑色凝聚体已经尽数钻进了桌台后的那个男生身体里。

他轰然倒下，两眼无神，整个人都在抽搐。

见大家紧张戒备，木雨连忙出声：“是我们，不是怪物，这身衣服是楼上器材室里找出来的防护服！”

他身旁的高瞻远难以置信道：“那些黑色的东西全都是因片？有这么多？！”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人……”青春痘男跪倒在内科诊室门口，气若游丝地指着里面，“也被钻了……”

闫少闻脚步一转，走入内科诊室。

郁宁正倒在地上，同样在浑身抽搐。

*

几分钟后。

这个副本的所有玩家全都聚集到了一楼的住院部里，气氛有些凝重。

时间，下午2：36，副本真正的开始时间应该是在2：30。

郁宁、被钻开了脑袋的男生和兰璐的皮囊分别被放在了三张病床上，大家围着他们三人。

木雨把他们在二楼看到的所有规则和兰璐的情况交代了一下，一楼的护士台墙上也贴着总规则，结合起来一起看，大家对这个副本的设定终于有了初步的认识。

“所以攻击我们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从这个女生的身体里出来的？”青春痘男满脸震惊，“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东西？！”

正在检查“病患”的三位“医生”分别是木晨曦、曲歌和孙崖。

木晨曦不用说，他本身就是医生。

孙崖是大三的，理论知识也比较丰富了。

而曲歌，这位虽然才大一刚开学没多久，但是个卷王，所以知识量并不比孙崖小。

木晨曦取下一次性乳胶手套——这也是木雨他们从器材室里找出来的东西——说：“完全无法用现实中的医学知识去处理他们。”

“兰璐就不说了，她现在只剩下了一张皮，确实还有体温和呼吸，但明显没有意识。”

“而郁宁和这个男生，你们也能看到，他们被钻开的口子都还在。他们的身体里根本没有人体内该有的任何东西，只有那些金色、黑色和彩色的混合物。”

木雨、陆重年、闫少闻和木晨星的面色还算冷静，但其他几个就不是这样了。

青春痘男生根本不敢看，拼命别开眼。

王可音其实也有点害怕，但为了搞清楚自己的室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鼓起勇气去观察。

郁宁被钻开的部位是正胸口，此刻，他的胸口依旧是敞开的状态，然而没有血液，更没有肌肉、骨骼和内脏。

他的身体里全都是那些发着光的颗粒和流体物，它们粘附在郁宁的体内，不断地向上拉伸，又回落，拉伸，又回落。

像是不安分的孩童，在兀自玩耍。

头顶被钻开的男生也是同样的情况。

他们的眼神全都涣散着，郁宁微微打颤，那个男生的嘴里则是不断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

“但是他们有脉搏，从皮肤表面也能摸到下面的肌肉组织和骨骼。”闫少闻正站在郁宁的身侧，手指从郁宁的脖子上挪开。

“没错，从表面上来看，人体依旧是正常的人体，我们都还在呼吸，这至少代表我们都还有肺，不是吗？”木晨曦举起手，咬破自己的手指，给他们看，“但很明显，所有人体组织在这个副本里都是不存在的，这个副本只是在外表上给我们模拟着正常的人类身体。”

他的手指破口中并没有涌现出血液，只有五彩斑斓的混合物在里面流动。

——他们这些还完好的人，和郁宁他们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青春痘男生、孙崖和王可音的脸色瞬间变白了。

“阿雨，你们刚才在器材室找到了一种叫催回枪的东西，是吗？”木晨曦忽然问。

“对，”木雨连忙将那种古怪的枪递了过去，“是这个。”

木晨曦接过，打量几眼，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这根手指。

他干脆利落地按下扳机，青春痘男生和孙崖被吓得腿软了一下——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枪响，只有“噗”的一声，一小股空气击打到了木晨曦手指的伤口上，原本从中溢出来，在空气中任意变幻形状的混合物瞬间缩了回去。

大家有些惊讶。

木晨曦又将枪对准了脑袋开花的男生的头颅，连击三下，对方头顶洞口里冒出来的东西也全部缩了回去。

然而，三秒钟过后，那些东西就又不安分地冒了出来。

木晨曦若有所思：“‘催回’指的应该就是消除这些东西形态的步骤。催回枪作用时间短，应该只能用来处理小伤口。手术室那边需要把人体剖开，就需要一直开着‘催回机’了。”

陆重年在一旁安静地听了很久，一直没有出声。

这时候忽然问：“哥，你刚才咬开手指的时候疼吗？”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木晨星看他的眼神更奇怪。

……除了木雨这位亲弟弟，这个男生是第一个开口喊木晨曦“哥”的。

洪漾和叶随倒也会喊木晨曦“哥”，喊她“姐”——话说回来，也是直到现在找回记忆了，她才骤然意识到之前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多大的断层。

在这之前，他们的弟弟被从他们的记忆里抹去了，可他们却从未怀疑过那两个陌生的小孩到底怎么会与他们相识，这令木晨星感到暗暗心惊。

——然而洪漾和叶随也只是喊他们“曦哥”“晨星姐”，而不是去掉名字，直接喊他们哥哥姐姐。

这多少显得有些过于亲昵。

木晨曦却好像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

陆重年这个问题提醒了他，他回忆了一下，眯起眼道：“完全没有痛感。”

“完全没有？”木雨蹙起眉头。

陆重年接下来问出的这个问题，直指了这个副本的问题核心。

他指着三张病床：“——那么，他们现在在痛苦什么？”

大家齐齐向病床上看去。

不论怎么看，郁宁和头顶开花的男生都陷入在极大的痛苦中。

“……光有规则不够，‘因片及人生’到底是什么，要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我们完全不知道，”木雨凝眉，“内科诊室那边好像还有很多东西，得过去看看。”

和他一起过去的人是陆重年、闫少闻、曲歌和高瞻远。

两分钟后，他们回来。

高瞻远嘟哝道：“内科医生的人选竟然是定好的，那间办公室的衣柜里挂了四件白大褂，都有名牌。”

“是谁？”木晨曦问。

木雨答：“我，姐姐，闫少闻和孙崖。”

木晨星有些意外。

“我也有？！”孙崖瞠目结舌指着自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木雨继续道：“那间办公室不是有一个很大的柜子吗，里面都是一支支的银色罐子，那些应该全都是治疗用的药物因片，只有我和闫少闻这两个内科医生能打开。除此之外，我们在其中一张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这本书。”

曲歌走上前，将抱在怀里的一本厚重的书放到了一张空病床上。

瞬间，孙崖、王可音和青春痘男全都呆滞了。

这本书是蓝色封面，上面有着大大的“因片学”三个字，足有十厘米厚。

副本总共才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难不成要把这本书看完？！

曲歌不疾不缓地说：“我刚刚大致翻了下第一章，可以挑一些重点内容先跟你们讲一下。”

曲歌的阅读提炼能力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按照这本书中所说，人体是由“因片”以及“人生”组成的。

因片的“因”是因果的因。

因可以导出果，因是人体的内在物，果是人体的外在表现。

举个例子，一个人昨晚忍不住瘾，喝了冰可乐，今天肚子疼了。

缺乏自制力是因，肚子疼是果。

而转化到这个副本的设定里，那就是这个人的身体里缺乏了“自制力”因片，才导致了今天“肚子疼”这个外在表现。

因而想要治疗他，不是靠什么肠胃炎药物——这个副本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任何药物——必须要用因片来治疗他，给他的身体里加入“自制力”因片。

内科诊室的那个壁柜中摆满了药物因片，种类各式各样。

有自制力、冷静、乐观、理智、聪慧，等等等等……

孙崖他们听得目瞪口呆。

“给人体加入因，从而改变果，”木晨星缓缓道，“那‘人生’不是也会跟着改变？”

孙崖他们懵逼地看向她，压根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曲歌却点点头，道：“是的，按照这本书里说的，从因到果的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人生’的形成。不过‘人生’还在身体里时叫做‘记忆’，只有被提取出来了，才是‘人生’。”

他们又懵逼地看向曲歌，脑子还是有点跟不上。

木雨揉了揉眼角，道：“简单来说，这个副本认为人会生病都是因为‘因’出了错，只要改变‘因’，就能改变‘果’。”

“人类由无数的因果形成的记忆组成，所以我们现在的身体里才会只剩下这些黑色、金色、彩色的三种物质。”

“黑色和金色颗粒全都是因片，彩色的流体物质就是人生。”

孙崖震惊：“这什么玩意儿，人体是能这样被简化的？”

“它会这样简化肯定和这个副本的核心线索有关，”木雨回答了这个问题，又继续说，“还有，这本书里说因片分为好的因片和坏的因片两种。”

“好因就是金色因片，概括来讲其实就是一些善良的品质，或者一些有利于人体的体质。”

“坏因是黑色因片，是类似于懒惰、贪婪之类的东西。”

“好因和人生在离开人体后会通过升华和蒸发等方式缓慢消失。坏因不会消失，但它们会寻找宿主，一旦进入宿主的身体，被寄宿的人类就会出现强烈的排异反应。”

其余人立即看向郁宁和脑袋开花的男生。

所以，他们两人都是被兰璐的坏因寄生了？

“他们体内的因片和人生会全部被搅乱。记忆会错乱，会染上这些坏因所承载的品质，还有，这些坏因的原主人因爆前的痛苦也会转移到他们的身上。”

王可音连忙问：“‘因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会‘因爆’啊？”

“人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就会自爆，被称作‘因片爆炸’，简称‘因爆’，”木雨咳嗽了一下，“被坏因寄宿的人类痛苦到一定程度也会因爆。”

“但在这之前，他们体内的因片和寄宿因片可能会因为排异反应而出现‘凝固’、‘石化’现象。”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这部分因片就算是失效无用了，一旦损耗程度达到百分之十以上，他们会直接死亡。”

“所以，我们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把进入郁宁和这个男生身体里的寄宿因片分离出来，再把这些寄宿因片和刚才我们在二楼收集到的好因及人生全部塞回到兰璐的身体里。”

“不然，这三个人全都会死。”

王可音脸色煞白：“那我们怎么才能把寄宿因片从他们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他们说着的时候，木晨曦已经翻起了《因片学》。

他根据目录找到自己需要的内容，迅速浏览，开口说道：“只能手术。”

“普通的治疗可以用针管抽吸的方式进行，但分离寄宿因片只能通过剖体手术进行。”

“三台手术得同时进行，需要再来四个人帮忙，谁来？”

高瞻远立刻举起手：“我来吧，我力气大，可以帮你们把人抬上去。”

曲歌毫不犹豫地说：“也算我一个。”

木晨曦看向孙崖：“你也来，没问题吧？”

孙崖的脸有点绿，但剩下的人里就他一个人有三年学医经验，王可音是外语系大二的……

“行吧……”

还差一个人。

“算我一个。”闫少闻主动站出来，令大家有些惊讶。

木晨曦合上书本，对木雨说：“你们找一找线索，照顾好你姐。”

“知道的。”木雨严肃地点点头。

事不宜迟，他们五人立刻开始转移三位病患。

郁宁和脑袋开花的男生各需要两个人抬，兰璐已经变得轻飘飘了，木晨曦一只手就能抱起她。

到了二楼，进入手术室，他们将三个人放在了三台手术台上。

该说不说，手术台数量刚刚好，副本可真是“贴心”。

木晨曦、闫少闻和曲歌在手术室做准备，孙崖和高瞻远则去器材室取他们等会儿要用到的医疗器械。

等到人回来，手术室的大门关上，时间已经来到了2：40。

木晨曦按下门边墙上的催回机开关。

机器运转的声音响了起来，一股温和的风从天花板降下。

郁宁和脑袋开花的男生身体里飘出来的混合物顿时缩回到了他们的身体里，再也没有出来作妖。

木晨曦走过来，挽起袖子。

尽管现实中的医疗经验在这个副本里完全用不上，但大家自然而然地把木晨曦当做了这场手术的主心骨，他们在等待他的任务分配。

“你叫高瞻远是吧？你过来和我一起负责这个男生。”

“曲歌，你和闫少闻一起负责郁宁。孙崖你负责兰璐，你可以先把刚才阿雨他们收集起来的东西注射回她的身体里。”

【术前可适量注射“冷静”因片，让病人静躺半分钟后，剖体治疗。】

木晨曦从手术托盘架上拿起一支贴着“冷静”标签的玻璃管。

这是他们上来前，木雨从内科诊室取出来给他们的。

药物因片全都是银色，透明凝胶将它们凝聚在一起，按照书中所说，等它们进入人体，顺利被转化了，它们就会变成好因一样的金色。

木晨曦将木塞拔出，拿起一支很粗的针管，抽吸“冷静”因片。

另一床的曲歌也在做相同的操作，他迟疑地问：“‘适量’是多少？”

“没做过菜？”木晨曦淡定地说，“‘适量’的意思就是看手感。”

曲歌：“……”

孙崖战战兢兢地盯着他们：“真的能直接剖吗，不用麻醉没关系？”

“你也要来点‘冷静’因片吗？”木晨曦瞥他。

孙崖被吓得疯狂摇头。

郁宁躺在手术台上。

他微睁着眼，眼框里滑落下一滴泪水。

曲歌注意到了，温声询问：“灯太刺眼了吗？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语罢他就想起来，上楼前木雨和他说起过郁宁的特殊情况。

“抱歉，你听不到吧？”

“他看得到，”闫少闻回过身来，低下头，对上了郁宁的目光，“你在脑海中听到了声音？”

曲歌一怔。

对了，因片承载了原主人的一部分记忆，这是被寄宿的玩家会出现记忆紊乱的原因。

郁宁这会儿的脑海中，应该有兰璐的声音。

郁宁缓慢地眨了下眼。

“那就好好再听一会儿吧。”闫少闻随手抹掉了郁宁的眼泪。

手术室中央，木晨曦说：“手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