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风大,盐田里的水已经蒸发了一半。
水的表面浮着一层白色结晶,这盐杂质少,可以直接食用。
中间层和最下层的盐还没析出,干了后也会混着土尘,只能用来喂牲畜。
头顶乌云如盖,风中带着大量的水汽。
许霜辞只能收了一点盐后,立马下山。
小丘那边堆着的木柴还没有遮,打湿过后不好烧。他本想着下雨之前去盖一盖。
但走到半路,雷声炸响。
天地齐鸣。
许霜辞脑中空白,心直接漏跳一拍。
他缓了会儿,想着晴的话,加紧速度往山下走。
行至半路,暴雨倾盆而下。
许霜辞没个准备,被兜头泼了一身,瞬间淋成个落汤鸡。
附近没山洞,他只好找了个棍子杵着往下。
瓢泼大雨让林子里起了雾,里面顿时暗了下来。
许霜辞寻摸着上来的路,脚底踩着的土顿时往下一松,直接摔了个跟头。
他爬起来,甩掉手中的土渣,苦中作乐地想:为了吃个盐,他也是经历了好几难了。
林子里白色身影忽然近了。
许霜辞抹掉脸上的雨水,眯了眯眼。
“晴。”
晴逼近许霜辞的身边,尾巴拎着他往背上一甩。
“抱紧。”
许霜辞脑袋往他湿漉漉的毛毛上一埋,抱紧他的脖子。
风雨从耳中呼啸而过,好像也才几个呼吸,他就回到了洞中。
许霜辞一身水坐在火堆旁,他不想再体会一次生病,哆哆嗦嗦几下将湿了的兽皮扒了个干净。
下一瞬,干燥兽皮从后面罩来。
许霜辞抓紧了兽皮,转头听见大猫打了个喷嚏。
“晴?”
“没事。”
晴将毛抖干净水,坐在许霜辞身边烤火。肚皮上的毛发烘干后,他将人拉过来藏进毛毛中。
兽皮松散,许霜辞一时没抓住,露出了大片肩膀跟胸膛。
没见过太阳的皮肤白得泛光。
晴被晃了一眼,低头在他肩膀上舔了舔,又从后颈舔到还湿漉漉的头发上。
“痒……”许霜辞身子轻颤,笑着往晴毛毛里埋。
“不能生病。”晴将兽皮勾起,又拨弄着他头发用火烤。
许霜辞没什么底气,小声道:“只淋了一小会儿,应该没事。”
晴:“洗澡也只洗了一小会儿。”
许霜辞闭嘴不说话。
这事是他理亏。
雷雨轰鸣,如山海倾覆。狂风肆虐,高耸的树木被拉扯得左右摇摆,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许霜辞闷在温暖的毛毛里,听着雷雨鸣响,风声哀嚎,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地方的可怖。
他仰头,已经遮眼的碎发顺着脸颊落在耳畔,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依旧没什么肉的脸。
“这里下雨经常这样吗?”
晴鼻尖抵着他额头,感受了会儿才道:
“不算经常。”
“很久没下,所以这一场大。”
许霜辞被大爪子上下禁锢,犹如被茧束缚着。
他艰难往上挪了挪,头枕在晴前腿上。然后侧着身子,手缩回来贴在晴胸口,脚踩在他腹部。
他喟叹一声,眼角被烘烤得绯红。
“这里会涨水吗?”
“会。”
许霜辞本是随口一问,但却被晴的回答搞得一激灵。
“涨到哪儿?”
“洞口。”
“那洞里岂不是也会被淹?”
晴注视着他眼角那抹红痕,又舔了舔。更红了。
“洞里不会。”
“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出去?”
许霜辞眼里满是担忧。
好像水来了,就活不了了。
晴将他脑袋扒拉进毛毛里,懒洋洋抬了抬尾巴。
“要搬洞。”
“搬洞?”许霜辞声音闷闷从毛毛里传来,“那要什么时候搬?搬到哪里去?”
“天气暖和,搬去领地的中间去。”
许霜辞恍惚,慢慢抿出嘴里刚刚说话时吃进去的毛毛。
他还以为住了这个山洞,就一直不变呢。
许霜辞艰难用手垫在下巴底下,隔开了毛毛问:“那这场雨要持续多久?”
“五六天。”
话落,晴感觉到怀里刚刚僵住的身子软了。
他稍稍松开爪子,低头隔着缝隙看许霜辞。
像霜打了的草,蔫儿了。
晴道:“食物够。”
许霜辞:“不是食物的问题。”
“给猫部落的陶罐罐就做不成了,我还想早点拿到种子呢。”
“不着急。”晴安抚地用大爪子盖了盖他的脑袋,眼睛已经半阖,“养好身体重要。”
许霜辞想着晴辛辛苦苦给他请了祭司,点点头:“我知道。”
许霜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感受到后脑勺盖着的爪子滑下。
他抬头一瞧。
晴已经睡着了。
巨大的毛脑袋搁在兽皮上,有些毛还没干,黏在一起。那双好看的冰蓝色眼睛也被藏起来。
晴累了。
相处这么久,许霜辞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疲惫。
许霜辞抿紧唇。
晴对他得袒护是直白的。
细细想来,除了之前生病,他没一件事不是纵着自己。即使不该摸的摸了,晴不也还是在自己得手之后才恼的。
他还不知足个什么劲儿。
而且晴都想让自己当伴侣了。
虽然人兽不可能,但这份心意真真切切。能多待一天是一天吧,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许霜辞一想通,顿时脑中清明。胸口堵着的最后一点郁气也散了个干净。
他窝在晴胸口,想着想着也起了困意,干脆靠着晴也补起了觉。
醒来时,雨还在下。
外面依旧昏暗,看着如傍晚一般。
一天刚过一半,许霜辞惦记着晴早上也没吃东西,爬起来干脆用陶锅炖了一大锅的肉汤。
肉放得扎实,加上甜根,吃起来也没那么腻。
锅里煮着,许霜辞又走到晴身后。
他伸手摸了摸晴的背毛,又扒拉着摸了摸里面,已经干了。
就这么弄,晴也没醒。
许霜辞想起他那会儿打的喷嚏,扯起兽皮将他盖好。
淋了雨,身体难免沾点寒气。
许霜辞去隔壁山洞找了以往采集回来的药草,放另一个小罐子里煎煮。
两个小时后,锅里肉汤炖好。
许霜辞看晴还在睡,自己先吃了一点垫肚子。
挨了许久,炖汤的温度慢慢降下来。许霜辞蹲下,轻轻抓住晴的耳朵揉了揉。
“吃饭了。”
晴尾巴尖动动,许霜辞知道他醒了。
他本来想退开,但晴尾巴一圈,直接将他扯进兽皮里。
“晴?”许霜辞被毛糊了一脸。
晴将许霜辞抱住,闭上眼睛,又舒舒服服睡去。
下雨最好眠。
但许霜辞刚刚才睡过。
他睁眼看着眼前的长毛,伸手摸了摸,结果带下来几根。
果然是猫都得掉毛。
许霜辞悄悄揪了一小戳,稍稍一扯。
直接扯下来大半。
他将这白绒毛搓了搓,变成一个小圆子。嫌小了,又悄悄在晴身上四处揪毛。
然后手里的毛球越来越大,跟乒乓球有得一比。
许霜辞四处看看,探出手将一旁篮子里的骨针拿过来,对着那毛球扎。对比了下晴的爪垫跟着毛球,他又加毛。
半个下午过去,毛球成了半个香瓜大。
许霜辞慢慢翻开大猫爪垫,将球搁在他两个爪子中间。然后自己从他身前撤离。
刚撤到一半,一声细小的咔嚓声传入耳中。
许霜辞动作一滞。
等了会儿,又是接连两声。
晴耳朵动了动,对还僵住的许霜辞道:“蛋。”
“破壳了?!”许霜辞飞快爬起来。
掀开火堆边的兽皮,就见边上两个蛋已经裂开了缝。其中一个还能看见里面小东西的尖嘴巴。
像鸡嘴。
破壳的声音渐渐大了,许霜辞干脆坐下来,一直守着。
晴扒拉下爪子踩着的毛球,下巴垫在上面看向许霜辞。
亚兽人扯他的毛毛,他一直知道。
反正要换毛的,扯了也没事。而且亚兽人喜欢用伴侣的毛做窝,做衣服,还有给幼崽做毛球……
亚兽人是许霜辞,晴也乐意。
*
一共就剩下六个红羽兽的蛋,一个下午的时间,破壳了两个。
湿漉漉的毛被火烤干,是软绒绒的鹅黄色。除了个头小点,这不是鸡崽是什么?
许霜辞用了个藤筐垫着不要的兽皮,将鸡崽放进去。
“他们吃什么?”
“虫子。”
“那我出去挖。”路过晴,许霜辞揉了揉他两个耳朵,“你快起来吃饭,顺便把那药喝了。”
许霜辞给锅底加了一把火,只需要将凝固的油脂烧化了,晴能下口就行。
晴看着亚兽人离去的身影,翻个滚,两爪子抱着毛球后腿儿使劲儿蹬。
只消片刻,白毛乱飞。
在许霜辞回来之前,晴将破破烂烂的毛球又压回爪垫。他打了个喷嚏,悠悠甩着尾巴起身。
填饱肚子,又喝了难喝的药。
许霜辞回来了。
他先喂了红羽兽,洗干净手后又将晴吃完饭的锅碗洗了。
看看鸡崽,消消食,又该睡觉了。
不过整一夜,山洞里都能听到细微的啄壳声。
许霜辞时不时起身去看看,最后被晴一个不耐烦,压制在兽皮中。
许霜辞无奈侧耳在晴身上蹭蹭。
“我就是听不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耳朵这么灵敏了,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听清楚。”
晴幽幽发光的眼睛里闪过疑惑。
“以前听不见?”
许霜辞:“蛋离我们那么远,外面还有下雨声,我听力再好也是个人啊。”
刚听见红羽兽破壳他还新鲜,但现在却觉得有些吵得慌。
但晴却注意到他说的人。
人?兽人……
不一样吗?